林超
摘要:“三農問題”關系著國計民生,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有效路徑。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必須理解其概念與所指,厘清發展中的理論誤區有助于為實踐掃清障礙。對巢狀市場、農夫市集等多元路徑的探索和嘗試能夠為應對鄉村振興實踐中所遇到的問題提供一種全新的視角和思路。
關鍵詞:鄉村振興;理論誤區;小農模式;巢狀市場;農夫市集
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根本性問題,必須始終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重中之重。隨后,2018年初,國務院發布了中央一號文件,即《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同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并下發通知要求各部門各地區認真貫徹落實。將鄉村振興上升到戰略高度表明了國家對于鄉村問題的重視和決心,由此帶來了一系列巨大的發展機遇。
一、 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現實背景
傳統中國是一個典型的農業國家,傳統中國社會也被稱為鄉土社會。而從人類社會發展歷史來看,鄉村衰落是城市化和工業化不斷推進的必然結果,是一個世界性的普遍問題。中國作為一個老牌農業國家也不得不面臨鄉村衰落的問題,因此,振興鄉村顯得尤為重要。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從黨和國家事業發展全局出發,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這一重大戰略決策,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和現實依據。
首先,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解決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的重要途徑。新中國成立初期,由于特殊的時代背景和現實需要,國家為加速工業化進程,一方面運用行政手段,利用“剪刀差”,強制將農業剩余轉化為工業積累;另一方面通過建立戶籍制度限制農村人口向城市流動,進而保證資本密集型工業的持續發展。由此形成的城鄉二元結構體制奠定了日后農村在發展過程中被不平等對待的歷史基調。改革開放以來,國家推行了一系列旨在促進城鄉經濟協調發展的政策舉措,如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調整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戰略,實施城鎮化戰略等等。雖然顯著提升了農民的收入,但是城鄉差距進一步擴大的趨勢并沒有得到有效遏制。從收入和消費來看,2018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39 251元,而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僅為14 617元,兩者相差24 634元,城鄉居民收入比為2.69。城鄉消費支出相差13 988元,城鄉居民消費支出比為2.15。根據第三次全國農業普查主要數據公報顯示,截至2016年末,還有26.1%的村生活垃圾未得到集中處理或部分集中處理,82.6%的村生活污水集中處理或部分集中處理,只有53.5%的村完成或部分完成改廁。另外,從教育、衛生醫療、社會保障等多個方面來看,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農村都遠遠落后于城市。因此,通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能夠有效解決城鄉之間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
其次,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現實要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發生轉變,由此對三農問題提出了新的要求。從農業來說,新中國成立至今,我國農業高速發展,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巨大成就。我國糧食產量從1978年的6 000多億斤增長到2018年的13 158億斤。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解決了我國十幾億人口的吃飯問題,確保了糧食安全,徹底擺脫了吃不飽的歷史。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對農業發展提出了新的要求,不僅要“吃飽”,還要“吃好”,即從量向質的轉變;從農村來說,基礎設施條件得到極大改善,農村經濟得到顯著提升。根據第三次全國農業普查結果顯示,截至2016年末,全國99.3%的村通公路,99.7%的村通電,99.5%的村通電話,82.8%的村安裝了有線電視,89.9%的村通寬帶互聯網。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對農村發展也提出了新的要求,既要金山銀山,又要綠水青山,在發展經濟的同時必須兼顧生態環境;從農民來說,物質生活條件得到極大提升。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由2000年的2 253元上升到2018年的14 617元。農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不僅表現為對物質生活的追求,還體現在精神文化生活的需要上。因此,通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能夠有效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
最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具有強大的物質基礎和完善的制度保障。強大的物質基礎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條件。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國就提出了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歷屆政府也非常重視農村的發展問題。尤其是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將“統籌城鄉發展”放在了“五個統籌”的首要位置。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了“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時代命題。多年來新農村建設所取得的成就和經驗為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創造了良好的環境和基礎。同時,我國的工業化、城鎮化水平顯著提升,2018年我國第一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比重已經降至7%,第二產業達到41%,城鎮化率為59.58%。因此,有條件實現“以工促農、以城代鄉、工農互惠、城鄉一體”的新型工農城鄉關系。完善的制度保障也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不可或缺的重要條件。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重大戰略部署,是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必然要求。完善的制度保障體現在黨對三農工作的全面領導,通過發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制度優勢為鄉村振興保駕護航。
二、 鄉村振興的理論誤區
無論是新農村建設還是鄉村振興,發展生產力都是第一要務,以實現產業興旺的總體要求。鄉村振興不是指僅僅發展農業,但農業仍然是我國廣大鄉村地區的根基產業,要想實現鄉村振興,必須厘清鄉村農業發展過程中的一些理論誤區。
1. 過度忽視農民的主體地位。振興鄉村農業的第一個理論誤區是在政策制定和實施過程中過度忽視農民的主體地位,尤其是對小農的污名化,鄉村振興不是去小農化。回顧歷史,我國農業幾千年的發展都是以小農模式為主,但是對于小農幾乎全是負面否定的評價。小農的局限性不可否認,但是千百年來他們面對不同的自然條件和社會環境所形成的一套生存哲學仍然 值得肯定。對農民主體性的忽視以及對小農的徹底否定都會對農民積極性產生消極影響,從而導致基層活力不足。鄉村振興必須堅持黨的領導,通過政府主導來推動政策的進一步實施,但這并不意味著所有的工作都應該由政府一手操辦,農民也不只是政策的被動接受者和執行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政府的治理邏輯是對一切社會事務大包大攬,從“生老病死”到“衣食住行”無所不包,由此形成了較為牢固的路徑依賴。十八屆三中全會正式提出社會治理的命題,對解決上述問題提供了新的思路。從社會管理到社會治理的轉變,標志著政府由全能型向服務型邁進,政府的首要職責轉變為創造良好的社會環境以及提供優質的社會服務。就振興鄉村農業而言,黨的領導是前提,關鍵在于發揮農民的主體作用,激發基層的社會活力。在以往的鄉村建設實踐中,鄉村的發展進程往往需要服從工業和城市發展的整體安排而犧牲自己的利益,農民對政府的依賴性越來越強,逐漸喪失了自主創新能力,從而形成了不平等的城鄉關系、政農關系。久而久之,在政策的制定過程中逐漸忽視了農民的主體地位,形成一種將農民視為被動客體的刻板印象。鄉村振興的主陣地在農村,鄉村振興的真正主體是農民。因此,只有從農村實際出發,想農民之所想,急農民之所急,正視農民的主體地位,發揮農民的主觀能動性,才能徹底激發基層活力,為實現鄉村振興奠定堅實的基礎。
2. 盲目推崇農業規模化經營。振興鄉村農業的第二個理論誤區是在產業興旺要求下盲目推崇農業規模化經營,從而導致生態受損、過度產業化等問題。“基礎不牢,地動山搖”,產業興旺是鄉村振興的基礎,也是鄉村振興的關鍵。當前我國農村空心化現象嚴重,大量青壯年勞動力外流,耕地資源荒廢。農業生產基礎薄弱,現代農業設備應用不足,農業經營規模偏小,難以實現規模效應。因此,在這種背景下,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構建現代農業產業體系、生產體系、經營體系。通過資本、技術等資源要素的統一配置,采用產業聚集、產業聯動的組織方式,實現三大產業的融合發展,延展農業產業鏈,提升農業附加值。但是在農村實際發展過程中,往往出現目標替代的現象,即將農業規模化經營、產業化規模視為鄉村振興的目標,而實際上它們只是實現鄉村振興的手段。這種誤區的直接后果是忽視農村的自然環境條件,盲目推崇農業規模化經營,片面追求產業規模指標的增長,甚至不惜以犧牲生態環境為代價,其結果往往以悲劇收場。我國地域遼闊,物產豐富,農村形態多種多樣,有許多適合規模化種植的平原地區,也有大量的山地、丘陵和荒漠,因此需要因地制宜地采取適合自身特點的發展方式。鄉村振興既要“產業興旺”,也要把握好與“生態宜居”的關系。通過政府、社會、農民三方的共同努力,實現“既要金山銀山也要綠水青山”的美好弘景。
3. 簡單復制他人成功經驗。振興鄉村農業的第三個理論誤區是后發地區在發展過程中簡單復制移植他人成功經驗,從而導致水土不服的失敗結果。鄉村振興的關鍵在于產業振興,而產業振興則需要政策支撐、資金保障和技術投入等一系列配套資源要素的持續供給。近些年來,我國出現了非常多依靠產業振興實現鄉村振興的成功案例。廣西來賓在甘蔗上大做文章,形成了一條循環經濟產業鏈。甘蔗可用于加工成紅糖、白糖;甘蔗渣可用于造紙;甘蔗葉可用于生物質發電;甘蔗梢可用于飼養牲畜。在甘蔗主導產業的帶動下,其他產業的發展也迎來了契機,實現了經濟和人民生活水平的雙重增長。河南淅川則通過“短、中、長”三線戰略構建農旅田園綜合體來實現生態富民。短線通過種植蔬菜、食用菌、中藥材確保當期脫貧;中線發展果樹等生態林套種;長線以丹江湖為依托大力發展旅游業。通過三線戰略,淅川將生態產業融入脫貧攻堅工作,不僅解決了脫貧發展問題,還實現了生態效益。我國類似的成功案例不勝枚舉,很多后發地區積極主動地取經學習,但是也存在著一定的理論誤區,即不考慮自身條件簡單復制移植他人成功模式。看別人種蘑菇掙錢了,就去種蘑菇;看別人發展旅游業成功了,就去搞旅游。這種不經過調研、評估就盲目跟風的方式往往以失敗告終,地方不僅得不到發展,還會浪費大量的資源。
三、 鄉村振興的多元路徑
我國農村占國土面積的94%以上,截至2018年末,我國農村人口為56 401萬人,占總人口比例為40.4%。基于我國的現實國情,小農農業仍然是我國農業的主要存在形式。對于有能力、有條件發展農業產業的農村地區,應該大力推動現代農業產業體系建設。但是我國幅員遼闊,農村形態多種多樣,仍有廣大農村地區由于自然條件限制不適宜進行規模化經營。對于這些地區,產業化的發展模式不再適用,應該尋找更加多元化的發展模式。同時,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不斷爆發的食品安全問題,人們對于食物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從2005年的“蘇丹紅事件”到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再到前幾年的“地溝油”“瘦肉精”,食品安全問題一直是懸在普通民眾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這種深深的恐慌中,不知道劍何時會落下。在這種背景下,吃飽已經不是消費者的最終追求,對食品安全的日益重視讓消費者更傾向于考慮如何吃得好、吃得健康。因此,人們的消費觀不再局限于商品的購買行為上,而是向著如何生產、如何加工、如何運輸等更為深層的意蘊上延伸。有機食品和綠色食品的迅速發展反映了人們對于食品安全的迫切需求。但是現在市場上的有機食品、綠色食品價格普遍較高,普通消費者難以承擔。在普通消費者難以購買安全食品的同時,許多生產者卻在為商品的銷路發愁。這種存在于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雙重困境促使社會各界人士開始思考應對措施。在這種情形下,巢狀市場、農夫市集等新型模式應運而生。基于小農模式的特點和消費者對農產品的安全需求,它們的出現既為小農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空間,也滿足了部分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
巢狀市場(Nested Market)是由中國農業大學葉敬忠教授與荷蘭學者揚·杜威·范德普勒格(Jan Douwe van der Ploeg)、巴西學者塞爾吉奧·施奈德(Sergio Schneider)共同提出的概念。葉敬忠團隊通過在河北省太行山區的長期扶貧實踐,發掘和構建了一個有別于傳統主流市場之外的領域——巢狀市場。它具體是指,在農村生產者與城市消費者之間形成的直接對接的、實名的、有固定邊界的、充分認同的、高度信任的、新型的、特殊的“另一種市場”。這里的農村生產者是指依靠有限空間、有限勞動力從事較為傳統生產的規模有限的小農。“巢狀”有兩層含義:一方面是指該市場在特定人群之間形成有限且閉合的互動圈,恰如在主流市場中筑起一個個“鳥巢”;另一方面是指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基于信任形成的社會網絡,恰如“鳥巢”里的各個節點,構成一個相對明確的邊界。與主流市場相比,巢狀市場具有以下特征:①產品質量與價格高度掛鉤,比主流市場更為明顯;②作為生產者的農民獲得更高的附加值份額;③利潤由農民主導并被用于擴大再生產;④生產者充分利用和挖掘當地資源,獨立性較高;⑤交易過程由農民和消費者共同主導,中間環節少等等。巢狀市場的出現既滿足了農村生產者的生計收入需要,也滿足了城市消費者的健康食物需求。它是對主流市場現有問題的回應與補充,也是對主流市場的批判和抗爭。
農夫市集(Country Fair)是參與式保障體系(Participatory Guarantee Systems)的一種形式,它與巢狀市場類似,都是基于信任、社會網絡和知識共享的基礎之上,讓消費者直接參與到計劃、生產、定價、分配、運輸、推廣等工作之中。目前,北京、成都、上海、南京、杭州等多個城市和地區都建立了自己的農夫市集,越來越多的普通消費者能夠享受到安全、健康的食品。在這其中,北京有機農夫市集走在了隊伍的前列。北京有機農夫市集由一群關注生態農業和三農問題的消費者志愿發起,旨在搭建一個平臺,讓從事有機農業的農戶能夠和消費者直接溝通、交流,既幫助消費者找到安全、放心的產品,也幫助農戶拓寬市場渠道,鼓勵更多農戶從事有機農業,從而減少化肥和農藥帶來的環境污染、維護食品安全、實踐公平貿易。自2010年9月以來,北京有機農夫市集已經舉辦了500多屆,趕集人數從最初的一百多人到四千多人,吸引了眾多關注環境保護和生活品質的中外人士參加。城市消費者大多遠離土地,不了解農業,習慣從超市購物卻不知這些食品從何而來,生產過程如何。通過市集消費者能夠與有機農戶面對面交流,了解健康、安全、環保、美味的食品是如何生產與制作的。消費者也可以和農戶建立更深層次的聯系,通過拜訪農戶親自了解農產品的生產過程和環境。在信任缺失的大環境下,通過農夫市集這個平臺可以在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重新建立信任。在兩者的互動中,生產者能夠得到一個合理的回報,消費者也能用合適的價格買到健康、放心的食品。
當然,無論是巢狀市場還是農夫市集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它們為小農戶對接市場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思路,彌補了產業振興或規模化經營所觸及不到的空白區域。這種關于多元路徑的探索和嘗試能夠為鄉村振興提供更為全面的視野和更為強勁的發展動力。
四、 結語
鄉村振興是一項全局性和系統性工程,它不僅僅是指農業的全面升級,也是農村的全面進步和農民的全面發展。鄉村的振興不僅涉及到經濟,還包含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諸多方面,是一個綜合性概念。因此,實現鄉村振興的前提是必須準確理解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厘清發展過程中可能存在的理論誤區,才能為實踐掃清障礙。與此同時,面對我國豐富多樣的農村形態,在實踐過程中鄉村振興不應拘泥于產業振興的單一形式。通過創新市場模式,發展巢狀市場、農夫市集等新型組織形式,探索多元路徑幫助小農戶對接市場,促進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多元路徑的嘗試既能彌補產業振興所不能觸及的空白,也能滿足主流市場之外的消費者訴求,可以為我國的鄉村振興實踐提供一種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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