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光復和民國建都

呂雪萱

1911年l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后，江蘇之上海、鎮江、蘇州相繼宣告獨立，惟獨江南重鎮、兩江總督衙門所在地南京尚在清廷之手。革命黨人紛紛密赴金陵，圖謀起義。戰爭一觸即發，居民紛紛逃離。兩江總督張人駿、江寧將軍鐵良用盡各種方法企圖穩定人心，但始終未能奏效。

眼見大清王朝頹勢難挽，一些大官僚、地方縉紳開始考慮自治保身之策。江蘇省議員仇繼恒、虞洽卿謁見張人駿，勸他說：“當今獨立省已十有四，上海、蘇州亦入民黨之手，勢將牽動金陵，孤城難以久守，不如乘機宣告獨立，免致戰禍。”張人駿一聞聽此言，似有所動，遂召集文武官員議決進止。眾人初議：宣布反正，以張人駿為都督、江寧藩司樊增祥為民政長，詎料張人駿死活不肯出這個頭。他哭著說：“我世代受朝廷厚恩，如何忍心反叛？事已至此，都督我是不做的，你們自己去選擇，讓我歸鄉養老。”大家決定第二天在制臺衙門再議。次日，張人駿和一班司道官員剛剛決定樊增祥做都督，江防軍軍統張勛沖進議事廳，對張人駿吼道：“別人可以背叛朝廷，你老帥也可以背叛朝廷嗎？”“不戰而屈乃兵家之恥，少軒誓與草黨一決雌雄，當以馬革裹尸報效朝廷知遇之恩。”一拍案桌，拂袖而去。江寧將軍鐵良也不同意將金陵拱手相讓，諸司道見兩位手握重兵的武將如此態度，知事不可為，遂離座而去。

張勛號少軒，江西人，性喜嫖賭，尤善揮霍，中法之戰時任潘鼎新副將駐防廣西，上下鉆營，左右逢源，頗得廣西提督蘇元春之信任。時蘇元春奉命督辦全桂邊防，在鎮南關、連城、鴨水灘等要隘遍筑炮臺、工事，以數萬金令張勛到上海購置軍火。誰知此人到滬后顛倒于花柳叢中，不幾日金盡床頭。蘇元春迭次電催速將所購軍火運往廣西，張勛身無分文，欲歸不得。牽賴上海天仙戲院花旦周鳳林相助，購了船票回到廣西。蘇元春檢點張勛攜回軍火不過值數千金，其余悉被揮霍，勃然大怒，欲加重責，經眾人相勸，減其薪水，每月只發銀24兩。張勛見失信于蘇元春，在其麾下恐無出頭之日，乃入北京，蠅營狗茍，投于袁世凱門下，1900年，八國聯軍攻占北京，慈禧太后倉皇西逃，張勛隨行護駕，奴顏婢膝，討得歡心，連連擢升，后任江防軍軍統，率兵駐扎在金陵城外各要隘，擔任省防。

辛亥革命前，金陵駐有三支清軍：一為鐵良的八旗兵，住旗城（今明故宮）一帶。八旗子弟平素抽鴉片、坐茶館，說大話，卻又氣勢逼人，沒有什么戰斗力。一為張勛所帶領的江防軍，有步馬兵23營。一為徐紹楨帶領的江蘇陸軍第九鎮，系原兩江總督周馥奏請編練的新軍，1905年建立，其下有十七、十八兩協及馬隊l標、炮隊l標、工程隊1營、輜重隊l營。鎮司令部及第十七協和直屬馬、炮各標、工、輜各營駐扎在金陵城內，第十八協駐鎮江、江陰。第九鎮建立之時，革命思渤已波及全國，同盟會等革命團體的活動亦深入新軍，第九鎮的初級軍官及士兵反清愛國思想日益高漲，張人駿、鐵良對這支訓練有素、頗具戰斗力的部隊心存戒意。加之南京新舊軍之間成見、隔閡本來就深，武昌起義爆發后，張勛乘機挑撥，謂新軍全是革命黨，無一可靠，張人駿逐下令第九鎮士兵每人只配發3粒子彈，于10月30日調駐秣陵關，平日不準進城，俟武昌亂平后再行調回;對張勛備加信任，倚如長城，將其所帶領的江防軍調進城內，南京逐為張勛所控制。初議獨立時，地方官紳曾許給張勛白銀60萬兩，條件是江防軍開往江北，保持中立，張勛也表同意。詎料袁世凱密電張勛：如死守金陵成功，保舉其為朝廷一、二品大員，張勛因此態度驟變，張人駿手無實力，只得任其所為。

第九鎮開出金陵城，如同虎兕出籠，掙脫了羈絆，一到秣陵關，初級軍官不等上級命令，即下令將馬刀，刺刀一律開口，準備起義。第九鎮統制徐紹楨，廣東人，率系書生，不知軍事。清末編練新軍時，閩浙總督李興銳委徐紹楨主辦其事，漸成知兵干員，頗為李督倚重。嗣兩江總督周馥離任，李興銳調任兩江總督，就把徐紹楨調來，統領江蘇陸軍第九鎮。他對革命本無多深認識，因遭猜忌十分不滿，加之軍營內革命呼聲甚高，往日倚重的中上級軍官多數逃走，大勢所趨，只好倒向革命，贊成起義。第九鎮秘密聯絡了城內漢西門的巡防營、總督衙門衛隊、糧餉局機關槍衛隊等，約定11月8日夜間起事，里應外合。誰料想，自稱武昌軍政府派到金陵策動起義的、原第九鎮馬標排長蘇良斌于7日下午派人送信，謂夜里3點，縱火為號，舉行起義，速派大軍接應。徐認為時間太匆促，不及行動，要求將起義日期仍改在8日夜，但送信人因城門關閉不能進城。蘇良斌果在夜里3點縱火，漢西門巡防營，督衙衛隊誤以為九鎮開始攻城，起面響應，將模范馬路監獄中囚徒放出，并攻打巡警局，總督、將軍衙門，張勛聞報即派馬隊彈壓，槍殺起義官兵百余人，挾持張人駿、鐵良同往北極閣督戰，又派步兵3營、馬隊1營攜機關槍4挺，加強雨花臺守衛，通濟門、漢西門城堞迅即配備了山炮和機關槍。徐紹楨得知城中起事后即率隊強攻雨花臺。張勛守軍以猛烈炮火阻擊九鎮官兵冒死前進。三十四標左翼在隊官漢銘帶領下，赤膊攀登東雨花臺，徒手奪得機關槍2挺，卒因后援不繼，47名官兵全部犧牲。攻打炮臺的官兵沖到離炮臺1000米處，3粒子彈全部射完，冒著槍林彈雨奮勇沖鋒，連沖數次，未能奏效。戰場上九鎮官兵尸體狼藉，無法再攻。11月10日，第九鎮撤退鎮江。

第九鎮進攻雨花臺失利的消息極大地震動了革命黨人。在上海的同盟會領導人舉行緊急會議，認為南京乃戰略要地，勢所必爭。非攻占南京不足以完成江蘇革命。當時，請馮國璋部猛攻武漢，武昌軍政府頻頻派人、打電報要求江浙革命軍馳援，不拔除清廷在南京的這顆釘子無法援鄂，于是決定策動江浙革命軍編組聯軍，作為再次進攻南京的基本武力。11月11日，滬軍都督陳其美發出電報：推徐紹楨為聯軍總司令，“凡各路赴援水陸軍隊統歸節制，以期統一兵權，早日克復，東南大局，在此一舉。”江浙聯軍很快在鎮江組建，于右任、范光啟、史久光、陶遜等人為顧問，順忠琛為參謀總長，孫毓筠為軍事參議。參加聯軍的有滬軍洪承點率領的上海義勇商團和學生軍近千人，粵軍統領黎天才所部600余人，蘇州軍劉之潔部3000余人，浙軍朱瑞部3000余人，鎮江軍林述慶部3000余人，柏文蔚的淮軍2000余人，徐寶山的揚州軍2000余人，共1.4萬余人。

金陵城內張勛乘機專權，總督、將軍衙門衛隊全換成江防軍，名為保護，實為監視，張人駿、鐵良非得張勛令旗不得出城，大小事等悉聽張勛裁決。張勛派出大刀隊日夜搜捕革命黨人，見無辮者、袖懷白布者、婦孺衣飾近于西洋式者皆疑為革命黨而盡殺之。上海同盟會總部為避免兵戎相見，造成流血犧牲，決定再度爭取張勛反正。11月15日陳其美致書張勛：“望反逆為順，共奠神州，如蒙垂亮，仍當以江蘇兵權屬之。”次日，美籍李佳白博士受上海軍政府委托至寧與張勛議和，張勛口口聲聲：“我為大清官員，自當效忠朝廷拚以一死。”“我非但欲保金陵，且欲帶兵規復鎮江、蘇州、上海等處。”進而提出所謂議和四條件：①仍用陰歷及宣統年號;②彼（指革命黨）所治下各地之白旗一律收回;③現時所占諸地均須退讓;④民軍主戰者不得入吾境內。至此，革命黨人才知此公冥頑不化，欲取金陵非用武力。

11月23日，江浙聯軍在鎮江附近高資誓師后，分數路進攻南京。24日，粵軍黎天才部以夜色為掩護乘兵艦直趨烏龍山炮臺，守臺清軍開柵迎接。張勛聞烏龍山炮臺易手，即派步馬3營增援幕府山。黎天才占領烏龍山后留少數兵力守衛，率隊與鎮軍直撲幕府山，狹路相逢，展開激戰，聯軍俘清兵500余人，獲炮14門，清軍敗退，幕府山又落聯軍之手，與此同時，浙軍自東陽鎮向馬群進發，為張勛偵知，親率700余人，以胡令宣所統徐州防營為第一線，王有宏所統新軍防營為第二線，趙會鵬所統寧防營為第三線，自己率江防營為第四線在馬群阻擊聯軍。聯軍炮隊依據高地開炮轟擊，步隊兩營從左右兩側包抄。王有宏“兇悍無比，紅頂花翎，躍馬向前”，“聯軍數百槍，彈如雨集，洞胸腹數十刨，如蜂窩焉，墜馬而絕”。激戰五、六小時，清軍大潰，死2000余人，退回城內。次日破曉，張勛又率5000余人向進至孝陵衛的浙軍發動襲擊，兵敗大哭而回。但進攻天堡城的鎮軍，因城堡險峻，屢攻不下，傷亡甚重。徐紹楨急調浙粵兩軍相助，“募各軍勇士能先登者，令自署各，得300余人”。于30日一路從紫金山背后，一路從紫金山山頂偷襲天堡城，鎮軍連長季遇春首先沖上城堡，浙軍、粵軍也相繼攻入，全殲守軍700余人。鎮軍營長楊韻珂、浙軍敢死隊長葉仰高先后陣亡。今天堡城上刻有“辛亥革命聯軍陣亡將士紀念碑”，即為紀念此役犧牲的革命先烈而建。聯軍占領天堡城制高點后即炮擊清軍在北極閣的指揮所、太平門的瞭望哨。張人駿、鐵良等正在北極閣觀戰，一彈飛來，左右侍衛死五、六人，縱橫僵仆，血飛四濺，大吃一驚，避入日本領事館，并派徐州鎮臺胡令宣至雨花臺與蘇軍統領劉之潔議和，要求：①不傷人民性命。②不殺旗人。③準令張勛率部北上。④準張人駿、鐵良北上。除第③條外，其余聯軍均表同意。兩軍議和未成，張人駿、鐵良從下關乘外輪逃逸，張勛率殘部500余人出漢西門，于大勝美關渡江逃向徐州。胡令宣、巡防營統領張聯陞、趙榮華率部投降。12月2日南京遂告光復。

江湖聯軍攻占南京，不僅鼓舞了革命黨人的斗志，而且為中華民國建都南京奠定了基礎。武昌起義后，民軍紛起，省自為政，步調不一。章炳麟大聲疾呼非統一不能集中力量推翻清廷。11月12日，江蘇都督程德全、浙江都督湯壽潛聯名電瀘軍都督陳其美，請各省推派代表至上海，仿美國十三州會議之制，建立中央政府，統一全國行動。15日，各省都督府代表聯合會在上海江蘇教育總召開，商議組織臨時政府。而湖北軍政府都督黎元洪在20日通電各省在武昌組織臨時政府。各省代表因武昌首舉義旗，決定“認鄂軍為民國中央軍政府，即以武昌都督府執行中央政府政務，統籌全局，劃一軍令”。在瀘代表除留一人聯絡聲氣外30日齊聚武昌，假漢口英租界順昌洋行議定《臨時政府組織大綱》。時清軍進陷漢陽，武昌全城皆處于清軍在龜山的炮口之下，在此建都極不安全，宋教仁等力主擇地組織中央政府。12月2日南京光復消息傳來，程德全急赴上海、與陳其美、湯壽潛于4日在上海召開各省留駐代表會議，決定臨時政府暫設南京，舉黃興為大元帥，黎元洪副之，電請在鄂代表赴寧議事;同日，在鄂各省代表也致電陳其美;公決臨時政府設于南京，七日內各省代表須會南京。因黃興堅辭大元帥之職，17日各省代表在南京推黎元洪為大元帥，黃興為副元帥。25日，長期在海外組織革命斗爭的孫中山回到上海，徐紹楨極力主張推選孫為臨時大總統，許多代表也認為孫中山為革命先覺，譽滿內外，臨時大總統非他莫屬。29日，在南京召開直、奉、魯、汴、鄂、湘、桂、閩、晉、陜、滇、贛、皖、蜀、浙、蘇、粵17省代表會議，共45人，每一票，孫中山以16票當選為臨時大總統。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定國號為中華民國，以南京為首都。時人評論此事時曰：“自古江南形勝，必曰金陵，曩者洪楊發難，破上游，名城十數皆棄置不守，直趨江寧而據有之。其后清人竭天下之全力，十余年而后克舉。故東南有事，江寧必為首先攻占之區，地利之勢也。”“然設武昌不陷，江寧豈為民國首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