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克學
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是歷史唯物主義的核心范疇[1],也是“馬克思、恩格斯的整個思想體系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思想”。[2]唯物史觀認為,經濟基礎是指生產關系的總和,包括生產分工關系、交換和分配關系、消費關系、所有制關系。而上層建筑是指社會的政治、法律、宗教等制度和機構,以及社會的意識形態,諸如政治、法律、道德、哲學、藝術、宗教等觀念。二者之間存在辯證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又反作用于經濟基礎。[3]鑒于“唯物史觀自創立以來就引發了多樣性解釋”[4],學術界對此有著復雜的理解和闡釋,因此,在教學實踐中貫徹落實唯物史觀素養的滲透與培育,面臨不少挑戰。本文意在對這一原理在教學中的運用作淺層例說,歡迎廣大同仁指正。
案例一、近現代中國的近(現)代化
中國近代化舉步維艱,對此不少教師多注重揭示西方殖民侵略使然。毫無疑問,這種理解是正確的,卻也忽略了從國內政治與經濟關系的角度,即政府在現代化中的作用來解釋。
近代中國的衰落有多方面原因,但缺乏一個強有力的具有現代化意識的國家政權無疑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這使中國早期近代化的能力大打折扣。從洋務運動到戊戌維新,從晚清新政到辛亥革命,不同政治力量做出了不同的努力,但直到1949年為止,中國遠未實現向工業化國家的轉型。新中國的建立,從根本上解決了啟動現代化的基本政治前提,與近代歷屆政府相比,共產黨領導的中央政府具有最強的社會整合與動員能力。正因為如此,新中國成立后不久就迅速奠定了國家工業化的初步基礎,新時期的改革開放也使得現代化建設取得非凡成就。其中的關鍵便是,新中國在現代化的道路上有著無可比擬的“比較優勢”,而其中“最大的‘比較優勢’就是‘國家力量’”[5]。從國內政治與經濟關系的角度來理解近代以來國家的近(現)代化,不僅貫徹落實了上層建筑對經濟基礎起著巨大的反作用這一原理,而且學生獲得的認識也更為全面而深刻。
案例二、中國近代“反孔”運動
近代中國在探索中出現多次“反孔”,但成果寥寥。對此,不少教師多從“反孔”的階級局限和方式上解釋,未及根源。“每一個歷史時代的經濟本質以及必然由此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和精神的歷史基礎”[6]。傳統社會中,儒學長期作為意識形態存在,影響深遠。戊戌變法時期,維新派把孔子裝扮成一位改革家,表面上尊崇和弘揚孔子,實際重塑了一個承載變法意愿的“新孔子”。這種做法最終失敗,乃源于中國社會的經濟狀況依然利于孔學立足;辛亥革命時期,革命黨人運用民主革命理論批判孔子及其儒家學說,為辛亥革命成功推翻專制帝制奠定一定的思想基礎。但深層的社會經濟結構依然沒變,尊孔復古之風不久便回潮;新文化運動時期,陳獨秀等激進民主主義者對傳統儒學展開猛烈批判,思想文化救國終難濟世。
“只要當人們的物質生產能力處在小農生產和自然經濟為主的階段時,人們關于自己個人的地位和權利的觀念必然包含著對等級身份制度和人身依附關系的認同和尊崇”。[7]這就說明,不從根本上改變小農經濟的生產方式和社會結構,共和國體的確立便缺乏牢固根基。如此解釋,才能讓學生從歷史繁復的現象中洞察歷史“命運的牽引力”,加深對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理解。
案例三、資本主義興起與宗教改革
對于宗教改革的出現,教師在備課時不能僅僅強調文藝復興以來的思想解放使然,也不單是德意志這個“教皇的奶牛”身份下的矛盾所致,而要看到自新航路開辟以來,德意志社會乃至歐洲社會中資本主義發展的根本決定作用,以及君主國家崛起的影響。
改革前,西歐社會一直處于封建割據狀態,天主教會凌駕于王國、諸侯之上。相比于教權,王權過于弱小,結果王權總是敵不過教權。但15世紀下半葉以來,隨著資本主義發展和君主國的崛起,宗教改革也就在所難免。特別是近代君主國的崛起,既是資本主義發展所推動的一場社會重構,也使西歐的政教力量對比發生變化,王權有能力與教權在新的歷史起點上相抗衡,從而為宗教改革奠定了現實基礎。
改革后的新教,因信稱義、天職觀、預定論有助于資本積累、資本主義經營的形成,基督教倫理因此向著親資本-利潤-財富的方向靠攏。[8]由此,基督教倫理發生革命性變化,新教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自由”和“平等”提供了“外衣”和原則[9],宗教改革促進了歐洲資本主義的進一步發展。這充分揭示了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辯證統一關系,有助于學生從中深刻把握這一時期歐洲社會發展的規律。
從上可見,許多重要歷史事件或現象都可以運用這一原理來加強解釋。筆者進一步要說,教學中運用這一原理時還需注意以下幾點:
1. 要動態地理解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原理
唯物史觀沒有把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絕對化地對立起來,而是“承認兩者之間的界限的相對性……經濟基礎概念所指的東西會與上層建筑所指的東西之間發生交叉和重疊。而這兩者之間的交叉和重疊又不是固定的,而是變化的。在不同的歷史時代,在不同的社會境遇中,其重疊的部分也是完全不同的。”[10]因此要動態地理解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概念以及相互關系。如對于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福利政策而言,從表面上看,這是基于生產力發展基礎上資本主義國民財富的再分配,屬于經濟基礎。但其出現也是資產階級為鞏固統治而進行政策調整的結果,也與資本主義國家人權觀的進步相聯。從這個意義上說,福利政策是資本主義政治制度的一個部分,它屬于上層建筑。再如,對于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認識,一般把它視為第二次工業革命推動下社會化大生產的產物,屬于經濟基礎。但是也要注意,壟斷組織是與國家政權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它通過干預國家政治生活、推動國家制定有利于自己的政策來攫取利益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國家壟斷資本主義又成為資本主義政治制度的一個部分,它屬于上層建筑。
特別是“上層建筑處在伴隨經濟基礎發展變化的歷史延續過程中,其內在結構及各個相關的組成部分,其具體形式、性質和職能都歷史地變化著。”[11]如在資本主義國家中,由于資本形式有一個從自由資本向壟斷資本發展變化的過程,相對應的政治形式也經歷了從議會分權民主政治到行政集權民主政治的發展過程,資本與政治在互動、互適中互擇與自己相應的存在形態。
2. 要和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原理相結合
“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在于社會的基本矛盾,即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運動。而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則更多的是社會基本矛盾的一種反映。經濟結構內的矛盾是本質的矛盾,上層建筑或意識形態內的矛盾則是反映著本質的現象,而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關系則更像是本質與現象的矛盾關系。”[12]這說明,在社會歷史發生重大變革的時候,起決定作用的并不是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而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
例如,對于20世紀30年代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大危機的原因分析,國內的多數學者認為,是資本主義基本矛盾的不斷加深和資本主義經濟的不穩定性所導致的必然結果。[13]從生產力發展看,依賴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國內外市場的狂熱需求,美國工業生產在20年代出現了繁榮高漲。從生產關系看,與工農業生產增長相比較,國民收入增長相對較慢,私人占有制下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來看,貧富差距過大造成生產能力和消費能力之間的距離日益擴大,部分工人和農民的生活水平相對低下,減小了國內市場的容量。而此時,歐洲資本主義各國的工業生產有較大幅度的增長,美國的國際市場日益縮小且競爭激烈。從經濟基礎來看,早在19世紀后期,美國已經由農業社會過渡到工業社會,“柯立芝繁榮”期間全國范圍內工業經濟發展太快,工業經濟所占份額太多,加上貸款消費、股票投機的盛行,這些極大刺激了工業生產并制造了市場的虛假繁榮。從上層建筑來看,當時工業經濟發展的狀態決定了以總統為首的政治上層建筑將牢牢掌握在大工業資本家和壟斷財閥的手中。柯立芝時期政府忽視農業,對于經濟管理采取“無為而治”,隨后的胡佛依然信奉“自由放任”,沒有從根本上對這些大企業進行管制,更沒有從危機的實質——限制生產著手。可見,30年代大危機是20年代工業生產的不斷擴張與消費市場日益縮小之間的矛盾不斷深化的結果。資本主義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導致了美國工農產品市場供求關系的失衡,這種失衡在“自由放任”的政府政策引導下只是被極度增強而已。所以說,只有將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結合起來,才能在分析事件或現象時獲得全面科學的認識。
3. 要避免形成“單一經濟決定論”
歷史是“……有無數互相交錯的力量,有無數個力的平行四邊形,由此就產生出一個合力,即歷史結果,而這個結果又可以看作一個作為整體的、不自覺地和不自主地起著作用的力量的產物。”[14]唯物史觀從不否認其他因素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認為歷史向前發展是通過一切因素間的相互作用。“合力”思想有助于我們獲得更為科學合理的解釋。如上述資本主義興起與宗教改革的案例中,推動宗教改革出現的原因,既有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興起的決定作用,也有君主國家崛起的影響使然,當然還包括羅馬教皇利用德意志政治上四分五裂而對德意志的盤剝、教會的腐敗對于矛盾的激化等。
歷史上就曾經出現過“單一經濟決定論”的失誤,把社會主義社會的基礎歸結為公有制的生產關系,突出強調“一大二公”,其他個體經濟、農民的自留地以及農副產品的出售等等,在理論上得不到承認,結果是理論上的單一帶來了國民經濟建設的損失。因此,教師在運用這一原理時,要從根本上挖掘經濟因素的決定作用,但也不可忽視其他因素的作用。
【注釋】
[1] 《馬克思上層建筑理論研究:基于國家議題的論述》課題組:《重建馬克思上層建筑理論在當代的解釋力》,《社會科學報》2007年6月14日第5版。
[2]黃光秋、黃光順:《恩格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思想解讀》,《學習論壇》2017年第3期。
[3] 《史學概論》編寫組:《史學概論》,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45頁。
[4]吳英:《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堅持和發展唯物史觀》,《史學理論研究》2010年第2期。
[5]榮劍:《論歷史觀與歷史價值觀——對中國史學理論若干前提性問題的再認識》,《中國社會科學》2010年第1期。
[6]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33頁。
[7]龐卓恒、吳英、劉方現:《唯物史觀及其指引的歷史學的科學品格》,《歷史研究》2008年第1期。
[8]呂富淵:《從資本主義發展角度看宗教改革對基督教倫理的創造性轉化》,《沈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
[9]萬斌、金利安:《馬克思恩格斯對資本主義興起與宗教改革互動關系的基本論述》,《浙江社會科學》2006年第1期。
[10]王曉升:《“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二分觀獻疑——馬克思的社會結構理論再思考》,《江蘇社會科學》2012年第1期。
[11]胡為雄:《重新理解馬克思的“上層建筑”概念》,《教學與研究》2008年第7期。
[12]胡懋仁:《論經濟基礎、上層建筑與社會基本矛盾》,《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1期。
[13]韓毅:《對1929年世界經濟大危機的反思》,《史學理論研究》2009年第1期。
[14]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9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