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停 李卓 趙夢媛
摘 要:少數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致貧因素多元復雜,表現形式特殊多樣,內生動力不足已成為制約脫貧攻堅進程的關鍵問題。研究結果認為,在減貧與發展實踐中納入文化視角,可以幫助貧困人口樹立發展自信,重塑發展文化和探尋新的發展路徑。有鑒于此,文化基礎上的減貧與發展,應該著重挖掘民族文化中的優秀元素為發展所用;在實踐中不斷發展文化,為激發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提供催化劑;搭建發展的平臺與空間,為激發貧困人口的發展自信創造條件,以促進民族地區貧困人口實現穩定脫貧。
關鍵詞:少數民族;民族文化;減貧與發展;內生動力;文化視角
文章編號:2095-5960(2019)06-0085-07;中圖分類號:F323;文獻標識碼:A
一、引言
中國當前部屬全面打贏脫貧攻堅戰,提出了一系列新的減貧舉措與路徑,倡導提升農村貧困人口內生動力的可行能力,將“扶貧”與“扶智”和“扶志”相結合,旨在形成“造血型”的可持續減貧與發展機制,而這一機制的內核是貧困群體自身的自我發展文化,以及社會對待貧困群體的“扶持文化”。中國的貧困人口主要集聚在“老、少、邊、山、窮”地區,自然環境惡劣、生態資源匱乏、地理位置偏遠、經濟欠發達等先賦共性決定了中國扶貧工作的長期性與艱巨性,而其中最為關鍵的就是要重塑貧困人口的發展文化,使這一群體的亞文化與主流發展文化相適應,從而激發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國家統計局的數據表明,近五年我國民族地區的貧困問題得到了有效緩解,貧困人口從2012年的3121萬人下降到了2017年底的1032萬人,貧困發生率從2012年的10.2 %下降到了2017年的3.1%。可見,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民族地區①?①民族地區在這里主要指的是民族八省區,即內蒙古、廣西、貴州、云南、西藏、青海、寧夏和新疆。 的脫貧攻堅取得了巨大成績,但不可忽視的是少數民族地區減貧依舊面臨嚴峻挑戰。在全國832個貧困縣(包括國家扶貧開發重點縣和片區縣)中民族自治地方縣就有421個,占貧困縣總數的51%,截止2017年底民族地區仍然有1032萬貧困人口尚未脫貧,這些剩余貧困人口占全國貧困人口的三分之一左右,遍及14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中的11個片區,集中分布于以“三區三州”為代表的深度貧困地區②?②數據來源:國家民委發布的《2017年民族地區農村貧困監測情況》。 ,這些地區的貧困問題通常具有貧困程度深、貧困面廣和貧困人口多等特點,脫貧的難度極大。此外,在實際工作過程中發現這些地區的貧困人口形成的亞文化,難以與現代主流發展文化相適應,導致這部分貧困群體謀求脫貧的內生動力不足,“等、靠、要、懶”等現象不同程度存在,嚴重阻礙了脫貧摘帽的進程,已經成為打贏脫貧攻堅戰最難啃的“硬骨頭”。因此,充分激發少數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形成外部多元扶貧與內部自我脫貧的良性互動機制,是順利實現脫貧攻堅目標的關鍵所在。
在少數民族地區,自然地理環境惡劣和社會發育程度低并存,基礎設施建設薄弱與基本公共服務供給不足等問題常常相伴而生,使得少數民族地區的貧困問題致貧因素多元且疊加,表現形式多樣且特殊,有些少數民族地區由于受到社會歷史文化和地理空間的限制,往往形成了群體性或區域性的亞文化,而這些亞文化的形成與他們長期以來的生產生活方式息息相關,他們在日常實踐中建立起以低水平物質供給為特征的生存性均衡,在文化上與商業性的現代致富倫理發生斷裂,從而呈現出保守的生計方式、懶散的生活態度和“等靠要”思想嚴重等貧困文化特征[1],尤其是他們的生計文化難以與現代市場經濟發展相契合,謀求減貧與發展的內生動力不足。有學者研究認為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是造成扶貧投資低效的一個重要原因,而培育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則是取得反貧困成功的關鍵。[2]由此可見,如果主流扶貧理念對貧困人口的文化要素視而不見,那么就會出現扶貧的“內卷化”。但內生動力不足往往表現出地域差異和人群差異,在某些人群和某些區域表現得比較嚴重,比如處于深度貧困地區的少數民族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的發生率較高,但在有些人群和區域則只是一個偶然現象,這便與少數民族貧困人口特有的亞文化有關。但長期以來,在少數民族地區的減貧與發展實踐中,較少論及扶貧與少數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在扶貧的政策措施當中也缺乏認真的考慮或只停留在一些口號上。[3]因此,本文試圖基于文化視角來討論少數民族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問題,提煉和總結出少數民族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的類型與表現,并從文化的視角探討提升少數民族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何以可能,以及文化基礎上少數民族地區貧困人口實現可持續減貧與發展的可行路徑。
二、民族地區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的類型與表現
改革開放以來,很多少數民族已經完成了從外部助力到內部動力的轉換,但也有部分偏遠的少數民族尚處于這一轉換過程中。[4]尤其是處于深度貧困地區的少數民族貧困人口,通常由于區位劣勢和基礎設施滯后,資源匱乏和人才短缺等多重因素的制約,社會發育程度低,經濟建設起步晚,貧困人口整體素質不高,導致貧困人口自主脫貧的內生動力不足,使民族貧困地區的可持續發展面臨“地理制約”“收入制約”和“能力制約”等現實困境。[5]基于文化視角的考察,發現少數民族地區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的類型及其表現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
(一)少數民族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的類型
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主要是由于貧困人口的亞文化與主流發展文化不相適應所致,尤其是少數民族聚居區內民族眾多,每個民族都會形成內部的亞文化,這已成為造成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的限制性因素。一般認為,貧困人口的動力與生俱來,即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愿景或發展意愿,而能力則并非先天賦予,可能表現為在追求幸福生活道路上的先天不足,也可能是受制于外界惡劣生存環境所導致的能力欠缺。所以,在理解內生動力不足的內涵時,可以從能力和動力兩個維度來理解。一般而言,貧困人口都具有發展的動力,只是由于所處的外在環境不同而表現各異,呈現出不同的類型。在深度貧困地區,農民的生產經營方式仍然維持著“一家一戶”的分散經營模式,尤其是少數民族地區的貧困農戶,與外界的距離較遠,自給自足的生產方式和分散的個體小生產者更為多見,其中部分貧困農戶受階級局限性和小農意識的影響,目光短淺,追求幸福生活的動力和能力不足。
根據貧困戶的發展動力和能力,筆者將少數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劃分為三種類型:一是“能力被掩蓋的動力不足”,這部分少數民族貧困人口主要是從封建社會末期或原始社會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的“直過民族”,社會發育程度低,經濟建設起步晚,民族人口整體素質比較低,長期處于低水平的物質均衡狀態,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現代致富倫理的斷裂,處于一種低物質生活水平的循環狀態,從而表現出謀求發展的動力不足。二是“有發展能力的動力不足”,這部分貧困人口有一定的發展能力,但在其早期的發展實踐中因為產業失敗而受挫或者政府幫扶舉措與其發展需求不匹配,而表現出消極情緒或者發展信心不足,從而呈現出外部視角下的動力不足。三是“弱發展能力的動力不足”,這部分貧困人群主要是因病或因殘而喪失全部或部分勞動能力,參與發展的能力不足或比較弱,政府的幫扶舉措尚未提供一定的配套設施和基礎條件,導致這部分貧困人口想發展而無法實現發展目標,從而呈現出外部視角下能力欠缺型的內生動力不足。
在討論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時,要注意區分不同的類型,針對不同的類型分類施策。不能將農民的消極抵抗或者不配合誤解為內生動力不足,當發展干預項目和貧困人口的發展需求不匹配或與其發展能力不匹配時,他們有可能會表現出消極的情緒,這個時候就需要政府部門及時了解農民的發展需求和發展能力,開發符合農民發展需求和預期發展能力相適應的幫扶項目,并挖掘文化元素,幫助其樹立發展信心,為其創造發展的條件與平臺,使其動力和能力形成良性的互動機制,才能真正激發他們的內生動力。
(二)亞文化影響下少數民族地區貧困人口內生動力不足的表現
少數民族地區的貧困人口在長期與周圍生存環境的互動與實踐中,逐步發育出一種與主流發展文化不相適應的亞文化,這種亞文化常常會有多種類型,對貧困人口形成潛移默化的影響,導致貧困群眾謀求發展的內生動力不足,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貧困個體思想觀念保守和整體文化素質低導致其難以適應現代市場文化
貧困地區發展滯后與貧困人口的不思進取、自我驅動和發展能力不足有一定的關系[6],經實地調查發現,在部分少數民族群體內部和民族區域內,貧困人口“等、靠、要”思想比較嚴重,表現出典型的“人窮志也短”。貧困個體難以適應現代市場文化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思想觀念落后,對扶貧的認識不到位。在農村調查時,發現有一些貧困人口會將扶貧工作看成一項福利,簡單理解為政府“給錢送物”,脫貧與否完全依靠政府的扶持力度,而自身卻從不主動參與扶貧工作。這類貧困戶一般包括60歲以下的光棍和60歲以上的五保戶,前者尚且具備基本的勞動能力,后者部分或完全喪失勞動能力,這部分貧困戶因智力或者內生動力方面的原因,沒有自主參與勞動的意識,收入來源僅依靠政府的救助或有血緣關系的家族成員施與,屬于社會保障兜底類。二是整體文化素質比較低,抵抗風險能力差。部分少數民族處于“民族直過區”,且自身又屬于“直過民族”,如在普洱市“直過民族”中建檔立卡貧困人口21.1萬人,其中2個深度貧困縣的“直過民族”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就高達15.2萬人,占72%,全市人均受教育年限7.1年,低于全國平均水平1.7年,低于全省人均水平0.5年。這些少數民族的社會發育程度低,受教育程度不高,民族整體文化素質低下,抵抗社會風險的能力極差。三是個體發展能力受到內在和外在因素的限制,自主參與脫貧的積極性不高。由于思想認識不到位和整體文化素質比較低,導致貧困人口“既不想參與,也無能力參與”的現象在民族地區比較嚴重,多種因素的交織與疊加,導致民族地區的貧困人口仍然沿襲著保守的生產生活方式,與講求自由、交換和互惠互利的現代市場文化難以契合,從而表現出外部視角下的內生動力不足,自主參與脫貧的積極性不高。
2.貧困群體長期形成的“生存型文化”導致其缺乏改變生活現狀的內生動力
一般而言,在某一個群體內部會形成一種亞文化,這種亞文化會影響到個體的行為,尤其是在少數民族地區貧困人口內部表現得較為明顯。這些群體的生活生計方式保守,思想觀念落后,在長期與周圍環境的互動與實踐中形成了一種“生存型文化”,始終保持著低水平的物質均衡,這些都影響著他們的發展理念,使其呈現出外部視角下的“文化貧困”。大部分少數民族貧困人口處于深度貧困地區,地理位置偏僻、自然條件惡劣和社會發育程度低,這些地區長期以來雖獲得了大量的外部支持,但其長期以來形成的以生活態度懶散、生計方式保守、鄉土觀念濃厚、生態意識淡薄和生育觀念陳腐為主要特點的“生存型文化”,難以與現代化和市場化相契合[1],導致其缺乏改變生活現狀的強勁動力。改革開放以來,市場化已經成為一種趨勢,使得小農生產可以在市場的各個環節分享利潤,一些小農的生產方式已經實現了從“為生存而生產”向“為市場而生產”的轉型。[7]但是,西南民族地區由于社會經濟建設起步晚、基礎設施建設薄弱、商品經濟不發達,以及少數民族特有的亞文化等諸多因素的制約,導致貧困者個體的思維方式、消費方式、行為方式和生計方式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這些地區的貧困群眾長期以來建立起的以相對低物質供給為特征的生活狀態,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現代性倫理”的缺失,不能依靠簡單的說教來解決問題[1],而首先需要靠外界的“強干預”來打破這種狀態,而后實施“軟干預”使其獲得可持續發展。長期來看,需要依靠教育來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短期來看,需要在減貧與發展實踐中探索可以與這些民族貧困人口脫貧相對接的文化要素,要使外界幫扶與內部自我發展形成良性互動,才能幫助這些貧困人口重拾發展信心,激發其改變生活現狀的內生動力。
3.少數民族的消費文化與民族習俗成為限制貧困人口資本積累的瓶頸問題
有學者指出“消費的亞文化對貧困農戶的消費結構已經產生了重要影響,并表現出一定的延續性,導致貧困群體長期缺少積累,收入無法增加,現代性在消費端的擴張正在使其消費結構走向固化,使其成為現代化的窮人”。[8]在實際調查中,也發現部分少數民族比較重視節慶消費,貧困人口用于節慶消費的支出在家庭消費總支出中占比過大,即使在非貧困家庭中,這一消費的比例仍然較高。這種消費文化和民族習俗不僅影響著人們的思想意識、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還對群眾接受現代教育有著重要影響[9],有的少數民族盡管實現了社會制度上的跨越,但是社會發育程度和民族整體文化素質偏低,仍沿襲著陳規陋習,有病不醫,輕科學教育而重封建迷信,婚喪嫁娶講排場、好攀比等,通常都會使貧困人口陷入消費多而積累少的惡性循環。同時,西北地區的某些少數民族,受消費亞文化的影響比較嚴重,推崇儀式性的節慶消費,這些過度消費一般都超過了貧困者家庭的承受能力,而導致個體和家庭陷入“貧困陷阱”,這種消費文化已經嚴重消解了反貧困治理的成效與質量,為日后的可持續脫貧埋下貧困的文化隱患。此外,在實地調研中還發現,諸多與消費亞文化相關的案例已經成為制約民族地區脫貧的瓶頸問題。如某些民族地區的貧困群眾自身生活困難,卻將精準幫扶帶動增加的經濟收入和自己勞動所得都捐給了宗教場所,并未投入到新的生產領域中,無法實現自我經濟發展的良性循環,而這種勞動報酬使用的結構性錯位導致貧困者個人和家庭又重返貧困,這種現象已經嚴重削減了脫貧績效,更挫傷了基層扶貧工作人員的積極性。但是,這種消費的亞文化并非貧困者個體所能改變,一般受制于群體的約束和限制,貧困者個體往往被群體的消費方式和行為方式所裹挾,謀求發展的自主性不足。因此,必須進行整體性治理,從制度結構和個體能動性兩個方面入手,破除影響貧困人口實現資本積累的內外制約因素,從而保證貧困人口實現可持續發展。
三、文化視角下的減貧與發展何以可能?
少數民族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文化資本,但是貧困仍然是困擾這些地區發展的主要障礙。這主要是因為在貧困人口自身的發展過程中,文化作為一種資本對減貧的作用還沒有被有效發揮出來,這不僅與當前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模式有關,而且還與貧困地區的減貧方式有關。在這些地區的脫貧攻堅進程中,如何利用和發揮好文化在減貧中的作用已經成為亟須研究的關鍵議題。貧困人口發展自信的建立需要依賴于優秀的民族文化,這不僅是繁榮優秀民族文化的有效措施,而且還是實現貧困人口發展權的重要舉措。扶貧對象內生動力的激發包含三個方面:思想觀念、個體能力和扶貧參與方式。[10]那么,從文化視角入手,至少可以為少數民族地區的減貧與發展提供三個維度的參考:
(一)樹立文化自信,有助于激發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發展的內生動力
文化通常內嵌在農民的日常行為、價值觀念和精神氣質中,演化為農民生產生活約定俗成的行為規范、秩序和態度等。少數民族具有豐富的民族文化,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生產和生活方式已深深打上了民族文化的烙印,但在傳統農村社區開展的減貧與發展實踐中,不乏國家視角的統一規劃、外來者的主觀臆造和違背發展規律的干預,文化被過度商業化和符號化,甚至出現異化,這些都將不利于少數民族人口的減貧與發展。因此,在脫貧攻堅的實踐中,應該充分認識到文化的作用與力量,充分挖掘和吸收優秀的民族文化,加強民族地區的基礎教育,尤其是要關注義務教育之外的學前教育和高中教育,努力提升少數民族人口的整體文化素質,通過教育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內因在事物的發展過程中起決定性作用,從文化視角入手,有助于發現和培育有利于民族地區發展的優秀文化和地方性知識,不斷提升貧困人口的文化自信,激發民族地區貧困人口脫貧的內生動力,形成外部多元扶貧與內部自主脫貧的良性互動機制,確保民族地區“穩定脫貧”和“真脫貧”。因此,在民族地區的減貧與發展實踐中,應該納入文化視角,這將有助于幫助民族地區貧困人口樹立文化自信,重塑貧困群體的文化自覺與內生動力。
(二)重塑發展文化,能夠有效提升民族地區減貧與發展的質量
由于中國發展的起點較低,過去40年中國的發展本質上是一個持續通過經濟增長減貧的過程,這種廣泛的和寬基礎的經濟增長,為很多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中國人創造了就業機會和產品銷售機會,使得約8億多中國人擺脫了貧困。但近年來,也有很多研究表明,這種通過經濟增長減貧的“涓滴效應”越來越有限,廣泛的經濟增長對剩余貧困人口的減貧帶動作用越來越小,甚至在某些地區出現“有發展無減貧”和“發展型貧困”的問題,這也是當前提出精準扶貧戰略的重要原因之一。在發展主義意識形態的影響下中國呈現出經濟建設“一手硬”,文化建設“一手軟”的不良發展態勢,在發展實踐中普遍存在“重物質輕精神”的現象,致使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食品安全問題和群體性事件等一系列社會問題凸顯,社會建設明顯滯后于經濟發展,造成社會發展的質量較低。這種忽略發展的多維性,只重視“經濟”的單維性將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人類全面發展的愿景,所以有必要重塑發展文化,將包容、共享、減貧置于發展文化的核心位置。在減貧與發展實踐中納入文化視角,重視少數民族文化與減貧的關系,強調少數民族群眾發展的主體性[3],這將有助于在發展實踐中重新找回“文化”,尤其是在具有多元文化元素的少數民族區域內,傳承和培育優秀的民族傳統文化,將其嵌入到社會經濟發展之中,才能逐漸提升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發展自信,逐漸提升民族地區減貧與發展的質量。
(三)創新發展文化,可以為民族地區減貧與發展提供新的路徑
依托民族文化為民族發展服務,要在保護民族優秀文化的基礎上,大膽創新和吸納其他民族的優秀文化,探索本民族發展的新路徑。從目前貧困地區的發展實踐來看,貧困文化的大肆蔓延使貧困人口對其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失去了較大的熱情與信心。所謂貧困文化是指貧困地區的民眾由于長期處于貧困狀態中,逐漸地形成了一套固化的價值觀念、生活方式和行為規范,具體表現為自卑、無助、缺乏安全、不求上進、固守舊有的生活方式和視野狹窄等。[11]在貧困地區,這種貧困文化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傳統文化的繁榮與貧困人口自主發展能力的提高,大量的傳統文化資本對減貧沒有發揮應有的效用。從文化的視角入手,可以更好地反思當前減貧與發展的實踐,應該清楚地認識到扶貧不是簡單的“給錢給物”,而是必須做到扶志和扶智相結合,不能僅僅依靠政府提供的物質供給,這不是持久有效的減貧方式,必須不斷提高貧困人口的科學文化素質,實現民族地區貧困人口持續增收和自我發展為最終目標的“文化扶貧”才是精準扶貧的“助力器”。[12]所以,在反貧困實踐中需要納入文化視角,因為文化視角不僅可以幫助干預者準確理解被幫扶對象的發展需求,還能為發展提供另一種可替代的,或者說補充的發展路徑。因此,為了激發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解決深度貧困地區貧困人口的可持續發展問題,就需要采取文化基礎上的減貧與發展路徑。
以上從三個維度討論了引入文化視角對促進民族地區貧困人口減貧與發展何以可能的問題,但需要說明的是農耕文明形塑下的民族文化并不等同于貧困,而是在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民族地區貧困人口所表現出來的生計文化、行為方式和消費文化等難以與現代市場經濟社會相契合,從而表現出強烈的不適應,從這個意義上講,這種傳統的文化慣習才是一種貧困。[13]那么,從文化視角入手,如何打破“貧困文化”對少數民族貧困人口發展的限制,重新尋找和發現文化對貧困人口發展的積極作用,如何利用文化的力量激發貧困人口謀求發展的內生動力,都是需要在脫貧攻堅實踐中思考的關鍵問題,這些將在下文重點討論。
四、文化基礎上少數民族地區減貧與發展的路徑
優秀的民族文化中蘊含著積極向上的精神力量,這些都會成為激發貧困人口艱苦奮斗的力量之源,在少數民族地區減貧與發展的實踐中,要學會“揚”與“棄”,善于挖掘和培育優秀的和健康的民族文化,以及有助于激發少數民族人口內生動力的傳統文化和地方性知識,并為貧困人口的發展搭建平臺與空間,才能找到促進少數民族貧困人口可持續發展的路徑。有鑒于此,應該在實踐中納入文化視角,不斷推進少數民族地區有利于減貧的文化建設,樹立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發展的文化自信,才能激發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確保貧困人口“真脫貧”和“穩定脫貧”。具體而言,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努力:
(一)需要做到“揚”與“棄”,挖掘優秀民族文化為發展所用
文化有其復雜性的一面,“傳承”下來的文化,都有其頑強的生命力,但未必都有其發展的合理性,有些文化對促進發展有益,而有些文化則會阻礙發展。因此,要做到“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充分挖掘民族文化中的優秀元素,弘揚艱苦奮斗和自立自強的精神,為貧困人口的自我發展注入精神動力。因為只有建立起文化自信,才能為貧困人口的發展奠定良好的基礎。在脫貧攻堅階段,貧困治理已經由單純的收入提高向貧困村和貧困人口綜合能力提升過渡。貧困人口發展自信的建立和貧困村發展步伐的加快必須依賴于一定的文化基礎,即在保護和傳承民族文化基礎上的發展,實現發展依賴于文化和文化促進發展的良性循環,將文化作為一些貧困地區,尤其是文化形態保留比較完整的一些地區實現脫貧的有力資源。目前中國14個集中連片地區,特別是少數民族地區在長期發展過程中積累的一些文化形態仍然具有很大的發展潛力,但是也同樣面臨保護和發展的雙重矛盾,即如何在發展中保護和在保護中發展。這也成為困擾民族文化發展的一大主要問題。貧困人口發展自信的建立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貧困地區傳統文化的繁榮、繼承和發展是提升貧困人口發展自信的有力保障。在脫貧攻堅過程中國家、市場和社會都應該建立起促進民族優秀文化發展的良好環境,將民族文化的發展貫穿到整個脫貧攻堅的過程中去,使貧困人口對于文化的發展有更為直觀和清醒的認識,在文化的發展中提升貧困人口的文化榮譽感和自豪感,使其對于本民族、本地域的文化擁有更強的自信心和認同感,只有不斷提升貧困人口對于文化的感知力,才能在少數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脫貧過程中不斷提升他們的發展自信和自我發展能力。
(二)在實踐中不斷發展文化, 為激發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提供“催化劑”
貧困人口的脫貧和發展最重要的是提升貧困人口的自我發展能力,而貧困人口能力的提升除了外界力量的干預之外,最為重要的還是依賴于自身的資源稟賦。對于貧困人口來說,實現可持續的發展最為重要的還是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一套自己的文化元素和知識體系。這種文化元素和知識體系的建立是提高貧困人口自信心和發展能力的重要保證。貧困人口的自我發展能力和動力之間是不斷轉化和聯系的,需要催化劑來“激發”,以發揮優秀文化對減貧的促進作用。同時,減貧實踐也可以推動優秀民族文化的傳承與保護、傳播與交流、發展和揚棄,應該認識到文化是一種發展型的動態呈現,而絕非單純的復古。因此,開發和利用文化來減貧,要保持一種開放的心態,拋棄文化中的劣根性與保守性,繼承民族文化中的優秀元素,并在實踐中不斷推動文化的創新,為激發貧困人口的內生發展動力提供精神支撐。在減貧與發展實踐中,扶貧對象內生動力的培植與激發應該著重從以下三個方面入手:一是要挖掘文化中積極奮斗、健康向上的精神力量,通過教育、科普和鄉土資源的開發與利用等途徑,促使貧困人口的文化素質提升和思想觀念轉變,迸發自主脫貧的精神力量;二是在減貧與發展的實踐中不僅要幫助貧困人口提升收入,而且在完成脫貧攻堅的階段性任務之后,還要逐漸轉向以提升貧困人口的自我發展能力為主,通過職業教育提升貧困人口的專業技能,通過學校教育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三是要在減貧與發展的實踐中不斷完善和提升民族貧困地區的基本公共服務水平,為民族地區的貧困人口提供發展的平臺和機會,為其創造參與發展的空間,讓民族地區的貧困人口獲得發展的能動性和自主性,激發貧困人口主動改變生存狀態的內生力量。
(三)搭建發展平臺與空間,創造條件激發貧困人口的發展自信
在減貧與發展實踐中,傳統文化可依憑教育、科普、鄉土資源利用和社區治理等途徑顯示其功能,充分發揮這些功能可以幫助貧困人口樹立發展信心。同時,尊重他們的發展意愿,了解他們的發展需求和發展能力,可以使發展資源得到有效配置。而通過賦權則可以激發貧困人口在鄉土資源利用和社區治理方面的自主意識,但要激發這種意識,還需要具備一定的條件。首先,應該具有開放包容的發展理念。減貧是一項艱巨的任務,而要實現可持續減貧,就需要在政策和機制等方面來探索,包容性發展強調發展主體人人有責,發展內容全面協調,發展成果人人共享,包容和可持續的減貧道路主要強調在減貧的過程中要充分發揮窮人的能動性,為貧困人口提供更多的發展機會,賦予窮人更多的權利,使脫貧成果經得起實踐和歷史的檢驗。其次是要做到信息聯通和公開透明。鄉村發展最重要的環節之一,就是要獲取充分的信息,尤其是民族地區的貧困人口在產業發展、就業創業和教育醫療等方面,與外界的信息交換不通暢,使它們的發展受到諸多限制,所以實現信息的公開、透明和共享尤為重要,及時有效的信息溝通可以迅速縮短貧困地區與市場的距離,如電商就在偏遠地區與市場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打開了農村各類產品的銷路,激活了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提供了一條實現自主脫貧的路徑。最后政府要提供基本公共服務,為激發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創造條件和空間。對于個體貧困而言,目前所采取的幫扶舉措可以直接改變其貧困狀態,但這種改變更多強調的是收入維度,而非個人能力的提升,要想從根本上改變區域性整體貧困,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還需要不斷提升這些地區貧困人口的基本公共服務水平,尤其是教育、醫療和交通水平,改變造成這些地區貧困的生產生活條件,才能實現貧困人口與外界的互聯互通,激發貧困人口發展的自信和能力。
五、結語
貧困人口的脫貧和發展主要是提升貧困人口的自我發展能力,激發貧困人口的內生發展動力,形成外界幫扶和內在自主脫貧相結合的良性互動,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而內生動力的激發需要從文化視角切入,挖掘民族文化中的優秀元素,這種文化元素和知識體系的建立是提高貧困人口自信心和發展能力的重要保證。只有建立起艱苦奮斗、健康向上和自力更生的發展文化,并將這些文化元素轉化為貧困人口發展的內在動力,才能促進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可持續發展。而要實現這一減貧目標,就需要在長期減貧與發展實踐中,制定具有針對性的發展規劃,持續提升民族地區貧困人口的整體文化素質。同時,在精準扶貧的過程中也要注重挖掘貧困人口已經掌握的技能和擁有的資源稟賦,特別是隱性的資源稟賦,如地方性知識、優秀民族文化等軟實力,通過有效的挖掘、啟發和培育,從而使其轉化為脫貧攻堅的動力和能力。民族文化的發展與繁榮將極大地促進貧困人口發展知識體系和發展自信的建立,二者是一脈相承同時又相互促進的。因此,要實現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發展的可持續性,就更需要對貧困人口所掌握的文化、知識進行發掘和弘揚,只有在尊重民族文化和尊重知識的基礎上才能建立起一套適合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發展的文化體系。
文化的發展是一項長期而艱巨的任務,也是一項惠及廣大人民群眾和幾千萬貧困人口發展的一項宏偉藍圖,不斷激發和釋放文化正能量是實現包容性和可持續減貧道路的重要力量,也是促進文化自信的有效途徑。文化作為一種軟實力,對于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的發展往往具有某種中間媒介的作用。文化對于減貧的貢獻和功能雖然不能通過一定的顯作用來呈現,但這種文化具有很強的后發優勢,這種后發優勢也將促進文化的可持續發展,進而實現減貧的可持續性。無論從文化的發展,還是減貧的實踐來看,激發民族地區貧困人口自我發展的內生動力,將是決定其脫貧攻堅成敗的關鍵。所以,要在民族文化的發展中尋求減貧的包容性與可持續性,在減貧的實踐中不斷發展民族文化。只有在發展中理清二者的關系,將二者的發展統一到生產和生活的實踐中才能更好地激發貧困人口發展的內生動力,順利實現2020年的減貧目標和貧困人口的可持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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