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樹杈上的月亮

劉普

老楊樹

這是棵筆直的老楊樹

水桶一樣的腰身，扎根在

庭院的中間。雨雪風霜

沒有讓它變彎

十年久旱，沒有讓它絕望

從小到大，經歷了那么多貧寒的歲月

按著自己的節奏一寸一寸長大

多么不易。記得那年的一個秋夜

鋸子的聲音驚動了深夜的寂靜

父親披衣，驚走了兩只奔跑的黑影

使老楊樹差點倒在那個秋天

隔壁能識文斷字、種植楊樹的老楊也老了

滿頭霜白

背駝了，說出的話也結結巴巴

他的兒女遠在異鄉，不是逢年，很少回家

老楊樹，在院中陪伴著他

每天嘩嘩的樹葉聲，像一個孤獨的人

反彈著經年的琵琶

躲在樹杈上的月亮

一切都不重要了

躲在樹杈上的月亮，像一只

用舊的白鋁鍋蓋

村莊還在熟睡

青草還在擁擠

張皮匠還在期盼難得的好天氣

零星的犬吠，像扔出去的石頭

也像外嫁安徽的三女

很快就沒有了回音

躲在樹杈上的月亮

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略顯笨拙的身子

稍稍向下傾斜了一些

手表還在走著

手表還在走著

還在父親的手腕上。在父親的腕上

走了四十多年

這是一只怎樣的表啊

產自上海，光亮如新

有著明星般的出身和履歷

在白天的時候，保持矜持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發出

窸窸窣窣跑步的聲音

一直兢兢業業

一直按部就班

不急躁，不怠工

不遲到，也不早退

“這樣是否虛度了光陰？”

我悄悄問著自己。此時一生平淡的父親

一臉的滿足，毫不在意

被放棄的鐵軌

鐵軌廢棄在那里

冰涼、堅硬。銹跡斑斑的身體

接受著日曬和雨淋

雜草在周圍瘋長

把前進的方向團團包圍

終于到了被放棄的時候了

雖然，根基還是那么穩固

雖然，還有些許锃亮的骨氣

但有什么用呢

我拿起石頭敲一敲

回聲沙啞，低沉

像深夜迷途的孩子，發出

急切返鄉的聲音

手機壞了

是我的手機壞了嗎

他看著自己的手機，幽怨地說

我拿過他的電話

這是一款老年手機。我用它打了我的電話

竟然通了

可能是我的手機壞了，接不了電話

我用別的手機打他的手機號碼，也通了

他有些狐疑地看著我

兩個月了，我那帶著全家外出打工的兒子

為啥不來電話呢

望著他滿頭灰白的頭發

我無法回答

只有風藕斷絲連

果園的鳥兒飛走了

果實還掛在樹上，做最后的演講

甘做綠葉的樹葉

聚集在樹根。像一群

剛剛收獲后蹲在墻根吸煙的老人

果園已無人跡，只有風藕斷絲連

想要揭開一座果園，隱藏在暗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