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
新世紀以來,隨著經濟的發展和人們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我國電視銀幕上所播出的內容逐漸從單一走向多元。在此過程當中,影視劇作為滿足人們精神需求的必備品,也形成了不少成熟的模式。大眾媒介能夠在潛移默化當中為受眾營造出擬態環境[1],因此,影視劇自然肩負著社會責任與娛樂功能的雙重使命。隨著媒介的不斷發展與社會的日益浮躁,過度商業化、泛娛樂化的趨勢導致了影視劇講述的內容以及體現出的價值觀為人詬病。從“手撕鬼子”的抗日神劇到充斥著紙醉金迷的都市劇,無一不在加劇編劇與觀眾在創作及認知層面的癥結。行業劇作為反映現實生活的劇種,也是一種社會表征,不僅能夠滿足觀眾消遣娛樂的需求,而且具有引人思考的現實力量。
醫療劇作為行業劇的一種,將醫院作為敘事場景,通過在特定場所發生的故事作為原點,用以透視社會的問題以及折射出復雜的人性情感。1987年,《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播出,是醫療題材的電視劇首次在我國銀幕上出現。從行業劇的角度來看,我國早期的醫療劇只是將醫院作為敘事場景,書寫的故事大多都與醫療行業無關,所以并不能被稱作嚴格意義上的行業劇。而后,歷經了二十余年的探索與發展,直到2010年《醫者仁心》的問世,才真正掀起一陣醫療劇的熱潮。任何類型劇的興盛都與社會現實息息相關。新世紀以來,隨著社會的發展,醫療體制的改革逐步進行,醫患問題也在不斷升級。適應于此背景,醫療題材影視劇的播出承載著調和醫患關系的社會使命,能夠達到“使受眾認識到醫生與患者并不是處于對立兩段的博弈者,而是基于生死問題彼此關聯的溝通者、協商者以及互助者”[2]的目的,從而極具現實意義。
影視劇作為一門敘事藝術,其核心離不開人物形象的塑造。換言之,一個故事的根本就是在展現人與自身、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醫療劇的敘事主體無疑是醫生與患者,通過他們的互動來設置矛盾與沖突,從而再現真實的醫患關系。醫生作為醫患關系當中的主體,對其形象建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雖然醫療劇的重點在于表現醫護人員崇高的職業道德,但醫生也只是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單一的“高大全”英雄化人物形象無法直擊人心,只有多元立體的人物才能走入觀眾的內心。如今,在影視行業市場化的浪潮中,創作者如何利用獨特的藝術手法體現醫療影視劇的主題,從而達到相應的社會效果,值得學界與業界所關注。于此,本文將從正面、反面以及多重身份的人物形象,探討新世紀以來國產醫療劇中的醫生形象建構以及受眾影響。
一、心術兼備:正面的醫者形象
從我國早期的醫療劇開始,為了實現社會的教化作用,正面的醫者形象成為了表達的重點。不管時代如何變遷,正面的醫者形象都是社會的內在需求。在《到愛的距離》這部醫療劇當中,作為醫院婦產科主任的廖克楠,由于一次醫療事故導致患者家屬與醫院之間的沖突。雖然事實并不是廖克楠的過錯,但為了平息矛盾,院長不得不罷免她的主任之職。可在此之后,一旦遇到緊急案例,盡管心有不忿,但她依舊沖在最前線,盡心盡力地診治病患。當自己職業生涯都受到威脅之時,仍能拋開自身的情緒竭盡所能醫治患者,這無疑是眾多真實生活中醫生的寫照,也是職業道德的體現。
如果說,由潘虹飾演的廖克楠是我國醫療劇面世以來慣已存在的正面人物形象,在醫療劇《心術》中對霍思邈醫生的刻畫則打破了醫生的刻板印象。從霍思邈的出現就可看出編劇頗具心思,身著休閑裝、挎著包就出現在醫院里。在日常中,更總見他與大伙打成一片,平易近人中帶著一絲幽默,這與觀眾印象中一身白大褂、不茍言笑的醫生形象不太一致。但是,一旦霍思邈站到手術臺上,聚光燈之下鏡頭對他專注眼神的特寫,體現出他的認真與專業,他就是患者稱贊不絕的“霍醫生”。生活中不拘小節、飛揚灑脫的霍思邈,憑借自己的專業素養與較高的情商,贏得了患者與同事的齊齊贊賞。
由此可見,在我國早期的醫療劇當中,“心術兼備”的醫者往往都年紀較大,行為舉止之間透露著嚴肅的氣質。雖然成功刻畫出了醫者仁心仁術的一面,卻丟失了與觀眾之間的親近之感。所以,在新世紀的國產醫療影視劇中,編劇為觀眾塑造出更加豐富的正面醫者形象,他們年紀不大,但同樣恪盡職守,深邃的眼神中透出與死神抗爭的堅定之力。他們帶有現代年輕人應有的朝氣,與同事、患者及患者家屬的相處之中理性與溫暖并存。這樣活生生的銀幕形象仿佛就像身邊之人一般真實,讓觀眾在了解醫院故事的同時,也增添了更多的認同感。
當然,在醫院這個敘事場景當中,醫者這項稱呼除了醫生還有護士。在新世紀國產醫療劇的創作當中,編劇們也將醫者形象的表現滲透到醫院的各個崗位。對護士的描述,是將醫療劇從技術上升到精神層面的有效途徑,讓看似平凡的護士同樣散發出高尚的職業之光。在醫療劇《心術》當中,就有一名被大家親切稱為“美小護”的梅小滬,她是一名在神經外科工作十余年的護士。美小護在聚光燈下與主刀醫生密切配合,在病房中陪伴病人聊天。心地善良、工作認真的她與醫生共同救助生命,逐步實現著自己的職業夢想。在醫療劇中對護士等其他醫者形象的刻畫,進一步拉近了劇集與觀眾的距離。相比于仁心圣手的醫生們,他們更加常見,可是醫療活動的有序進行、與患者之間的有效溝通,卻少不了他們的存在。醫療劇在滿足觀眾消遣需求之余,通過刻畫正面的醫者形象無疑是對生活中內在美好的挖掘,提升觀眾的精神需求。正能量是任何時代都必不可少的精神支撐,這是構建正面醫者形象的審美內涵及意義所在。可喜的是,在新世紀的國產醫療劇當中,編劇打破了臉譜化的正面醫生形象,呈現出了真實生活中醫者應有的樣貌,更加切合觀眾的心理期待。
二、德藝缺失:負面的醫者形象
醫療劇作為一種社會表征,不能一味地去美化現實,也理應承擔起反映真實現狀的職責。在新世紀的國產醫療劇當中,編劇在著力塑造心術兼備的醫者形象的同時,也不乏反面形象的出現。醫療劇中對反面人物形象的塑造空間更大,在制造戲劇沖突的同時,能引發觀眾的關注與討論,以期獲得一定的收視效果。
在當下的現實中,確實有技術不過硬的醫生存在。醫學本就是一門紛繁復雜的學科,醫生在精通理論的同時,還需有豐富的病例積累及應變能力。在醫療劇《到愛的距離》里,江醫生是一名具有資歷的老醫生。他在教學方面頗有成就,醫院里有眾多科室主任都來自于他門下。隨著時間的推進,他并沒有同步提升自己的水平,在各色各樣的病例層出不窮的現狀之下,江醫生經常因無法勝任轉而求助他人。現實中也是如此,許多職業技能不過關的醫生給醫院帶來了巨大的安全隱患,這也是導致了醫患問題發生的源頭,更影響了醫生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
除了這一類醫術欠缺的形象,更為現實的是在當下浮躁的社會環境中,違背職業道德乃至法律的醫者存在。這類背棄職業道德的醫生可能擁有較高的職業素養,但救人的柳葉刀在他們手中就變成了謀取錢財與利益的利器。同樣在《到愛的距離》當中,劉貿然作為新上任的婦產科主任,他并沒有將自己高超的醫生落于正道,被金錢蒙蔽雙眼的他,為他人做違法的代孕手術。《醫者仁心》這部劇中的副院長陳光遠,不僅與醫藥代表林秀有著不正當的關系,更利用職務之便給藥品加價,獲得的回扣高達400多萬。這類人物在現實生活中大多成為了醫患關系緊張的導火索,降低了民眾對醫療行業的信任度。影視劇通過這些反面形象揭露出部分醫生道德的淪喪,也是對當下醫療體制的不健全之處進行影射。
在新世紀的國產醫療影視劇中,對反面醫者形象的刻畫深刻地反映了社會現實。與此同時,醫療劇在表現這類的人物時,編劇往往交代了他們的結局。缺乏職業素養的江醫生,最終被院長調離到了資料室;而喪失職業道德的劉貿然,在事件敗露之后,終被司法機關繩之以法。由此可見,劇中對反面形象的塑造并不是為了激化社會矛盾,而是用實例來告知這些缺乏職業與道德素養的從醫者們將面臨的后果,在增加藝術表現力的同時,也凸顯出美好與真心的可貴。
三、負重前行:多重身份的醫者形象
影視劇的敘事并非只有二元對立的模式,簡單的人物塑造也無法真正打動受眾。事實上,由于現實生活的復雜性,每一個人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也絕不是單一的。雙重身份的醫者形象在新世紀的國產醫療劇中也經常可見,也正是這樣的人物設置體現出了編劇的用心,能夠讓觀眾站在劇中人物的角度,在理解醫生的同時理解患者,進行一次立場的轉化與信任的重構。
在醫療劇《心術》中,有一位“孤美人”顧醫生,她擁有較高的職業素養,只是她對待患者往往是不茍言笑、態度冰冷。面對頗有微詞的患者,她也只是淡淡的一句:“你是來看病的,還是來看態度的?”對患者的投訴與領導的勸說,她更是不屑地說道:“我治病救人靠的是醫術,我賣藝不賣笑。”可就是這樣一個高傲冰冷的“孤美人”,在被檢查出甲狀腺癌三期后進行了一場醫生與病人的角色互換,她學會了將心比心與換位思考。在之后的坐診中,她開始面帶笑容地問診患者,慢慢地,表揚她的患者超過了投訴她的患者。編劇為顧醫生構建了“醫生+患者”的雙重身份,也正是這樣角色的加入,使得敏感尖銳的醫療劇變得更富人情味和幽默感,生活感也躍然于電視銀屏之上。
除了“醫生+患者”的身份,在醫療劇《心術》中還有一位“醫生+患者家屬”的人物形象。劉晨曦醫生的女兒是一名腎衰竭的患者,穿梭于工作與家庭當中往往使他費盡心力。他既是醫生,又是病人家屬,可他從沒有因為私人情感耽誤過一絲工作,他擁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和高超的醫術,更因為醫德崇高被大家尊稱為“老大”。劇中有這樣一個情節,劉晨曦醫生的女兒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匹配的腎源,需要家長前去進行了解,而劉晨曦醫生正在手術當中。面對同事的關心和勸說,劉醫生始終不為所動地站在手術臺上完成這場手術。他成功地完成了患者的手術,內心卻愧對自己的女兒和家庭。劉醫生內心的無助與掙扎以及最終做出的選擇,體現出他高尚的職業操守與無私的奉獻精神。
醫療劇作為現實題材的影視劇旨在剖析醫療現狀,傳遞人性的真善美。因此,劇中少不了德才兼備的人物形象。但是,他們除了是精英翹楚之外,更是有血有肉的生命體。所以,劇中人物形象的建構要達到消除觀眾對“醫生”職業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等誤讀。藝術來源于生活,這些擁有多重身份的醫生定是現實的縮影,他們一樣是現實生活中的“負重者”,只是他們加深了自己的人格底色,愈加令人敬佩。
四、受眾影響
大眾媒介為觀眾營造出擬態環境,觀眾對許多事物的認知與認同都來源于此。醫療影視劇正是通過視聽語言為觀眾打造出一種醫患之間理解與信任的擬態環境,從而使受眾在現實中得以認同。醫療劇作為行業劇的一種,有其區別于其他行業的獨特性,對受眾產生的影響也有不同的方面。
首先,醫療劇通過對醫院這個特定場景的展示,講述關于這個場所所發生的故事,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觀眾的求知欲。每部醫療劇在銀幕上所表現的科室都不盡相同,例如《產科醫生》顧名思義講述的是產科的故事,而《心術》的故事則發生在神經外科。不同科室的問診內容都有自己的獨特性,在《愛的婦產當中》當中,觀眾就能了解到關于婦產科的相關案例,并在劇中學習到一些簡單的育兒實踐。除此之外,不同的醫療劇為了區別于同類劇集,往往會選取一些戲劇化的奇特病例,此舉大大滿足了觀眾的獵奇心理。正是如此,醫療劇對編劇與演員的標準就會更加嚴格,一旦細節出了紕漏,觀眾不但不會買賬,更會對觀眾的認知產生錯誤的影響。所以,近年來的國產醫療劇對專業性愈加重視,讓醫療劇擺脫了“掛羊頭賣狗肉”的尷尬處境。演員在拍攝之前都會進行相關的培訓,在拍攝過程中,但凡是手術的畫面,都是由專業醫生進行操作。一部合格的醫療劇,必在劇情的發展過程中使觀眾獲得相應的醫療知識,消除受眾對“醫院”的恐懼感,縮短受眾與醫療行業之間的認知距離。
其次,醫療劇在揭開醫療行業神秘面紗的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觀眾對醫生的態度。筆者在上文中提及,醫者作為醫療劇的主體,其形象的建構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醫療整個行業。如果單單只把主人公塑造成醫德高尚且醫術精湛的神話形象,如此理想的擬態環境會導致觀眾在現實中產生落差。所以,編劇在塑造醫者形象時往往要根據現實考慮得更加全面。通過劇情的發展,使受眾逐步了解到作為醫者的處境,從而體諒雙方的難處,達到轉變現實中病患態度的目的。
再次,觀眾通過醫療劇對醫療行業及醫者產生了初步的認識之后,就會從理解的角度出發去規范自身在現實互動當中的行為方式。根據傳播學理論,通過擬態環境的營造從而改變受眾的行為效果,這是最為成功的效果,被稱作強效果的體現。如果制作者欲通過醫療劇的制作與傳播,影響受眾使所有的醫患互動變得和諧,這是十分理想化且非常難以實現的。受眾在觀看醫療劇之后,能夠對醫療行業與醫者群體有一個重新的認識,在與醫療行業打交道的過程當中,受眾能夠用共情的心態、更加理性的方式處理所產生的問題,減少甚至避免醫鬧的產生,這就表明醫療影視劇初步發揮出了正面的社會效應。
最后,醫療劇的觀眾除了其他行業的民眾之外,醫療行業的從事者也同為受眾。他們同樣能夠在劇集中得到相關醫療知識的回顧與認識,從而進行思考。特別是新世紀以來的國產醫療劇,通過多元化的人物塑造,使從醫者更加直接地獲得認同感。不管他們對號入座哪一類形象,都將更加地嚴于律己、致力于工作,為構建和諧的醫患關系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結語
醫療劇作為行業劇的一個組成部分,肩負著藝術與社會雙重價值的重任,在實現審美訴求及反映現實方面極具潛力。新世紀以來,國產醫療影視劇的數量和質量齊頭并進,相比于之前的劇集更具觀賞性。國產醫療影視劇的轉變,是在不變的主題之下將側重點進行轉移,對醫者形象的多元化建構,從“心”出發真切地講述人與人之間的故事,引領觀眾從新的角度認識醫療行業,逐步打破之前國產醫療劇中理想化的單一英雄形象,從多維度的角度來烘托主題,從而達到醫患和諧、互信的目的。
在新世紀以來的國產醫療影視劇中,編劇們通過職業生活與私人生活兩個空間對醫生形象進行立體化的呈現,淡化了醫療行業的神秘感,讓醫者們的形象愈加地接地氣。但是,縱觀當下國產醫療影視劇的質量依舊良莠不齊,雖然不乏《醫者仁心》《心術》《產科醫生》等佳作,但相比于外國醫療影視劇的發展,國產醫療影視劇還存在著深度不夠、專業性欠缺、影像呈現度不高以及泛娛樂化等問題。然而,正是因為有缺陷的存在,才為我國編劇提供了更富有彈性的創作空間。總而言之,醫療影視劇對社會現狀以及醫療行業的呈現、對提升醫者形象與緩和醫患關系均有所助益。因此,我國醫療影視劇通過不斷的探索和努力,定會朝著良性的方向發展。醫療影視劇的主創人員更應不遺余力地散發出正面引導,在保持藝術性的前提下,真實地反映醫者的生活狀況,使觀眾體會到其中的艱辛與不易,讓觀眾通過劇集感受到濃厚的人文關懷以及生命美學,以期在不遠的將來,逐步使醫患關系走向健康與和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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