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河南大學外語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作品《天佑孩童》講述了黑人女孩布萊德(Bride),因天生皮膚黝黑而被父親拋棄,被母親厭棄冷待的故事。她渴望母愛,八歲時為了討得母親甜蜜(Sweetness)的歡心,指認無辜女教師索菲亞(Sofia)猥褻學生,使得老師在監獄中度過了十五年的監禁生活。布萊德男友布克因不明白為何她會去看望索菲亞而提出分手。當兩人再次相遇時,布萊德向布克坦白自己當年作偽證誣陷索菲亞的事實,而布克也放下過去,認識到珍惜當下的意義,兩人重歸于好,共同期盼新生命的到來。自《天佑孩童》問世以來,許多學者側重于從心理創傷、婦女主義、空間敘事等角度對其進行研究,而對人物心理沖突關注不足。本文運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基于主人公布萊德的心理變化歷程,探究自我在本我和超我活動中發揮的作用以及自我穩定對個體成長產生的深遠影響。
弗洛伊德在《自我和本我》一書中詳述了他的人格結構理論,提出人格由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三部分組成。本我是最原始的、與生俱來的、無意識的結構部分,使人們遵循“快樂原則”來進行社會行為,不考慮倫理道德因素,也毫無理性可言。自我代表理性,它受到外界環境影響,同時又滿足本我需求,在本我和現實環境中間發揮協調作用,按照“現實原則”活動。
《天佑孩童》中,布萊德天生皮膚黑,而她的父母都是淺膚色的人,所以她的母親甜蜜把她的出生看作是一個錯誤,她的父親將她視為一個陌生人,甚至是一個敵人。父親把她拋棄,母親即使撫養她長大,也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她,甚至連碰也不愿意碰她。布萊德十分渴望母愛,到八歲時,她把握住了一個改善她與母親關系的“機會”。布萊德與其他孩子被帶到法庭上,指認猥褻兒童的人是不是白人教師索菲亞。布萊德知道只要她做出如大家所期待的選擇,她就會成為大家眼中勇敢地同某些邪惡白人做斗爭的黑人小女孩兒,這將為她的媽媽帶來榮耀,她將因此而得到母親的關愛。所以,布萊德在法庭上勇敢而堅定地指認無辜的索菲亞是猥褻兒童的人。從布萊德為了得到母愛而犯錯可以看出,母親對兒童的成長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母愛缺失也稱母愛剝奪,指用強制手段使兒童失去與母親相互交往的機會,失去母親給予的生理和心理方面的悉心照料與關懷。母愛缺失對兒童身心發展具有直接的不良影響,不僅引起苦惱并伴隨著失望與反叛,而且以后還易導致病態人格和情緒失調。”早期童年經驗使布萊德產生了強烈的對愛的渴求,她渴望愛卻得不到愛。當出現轉機時,布萊德在本我的驅使下,完全從“快樂原則”出發,指認索菲亞為犯人,將自己內心渴望的愛的滿足感凌駕于他人的痛苦之上。對于八歲的布萊德而言,本我的力量太過強大,自我非但沒有在本我與超我之間起到平衡作用,反而對本我做出過度的屈從與退讓。本我依靠沖動行為來消除緊張與痛苦,事實上,沖動行為使布萊德受到良心的譴責,增加了她的痛苦程度。長大后的布萊德即使在職場上發光發亮,內心也始終是愧疚的,罪惡感一直伴隨著她,謊言帶來的痛苦她只能默默承受。
超我是道德化的自我,代表了社會道德規范和要求,按照“至善原則”活動,強調社會影響大于個人愉悅。布萊德為獲得母愛付出的代價是一生的自責與心靈的不安。成年后的布萊德非常富有,但在很久之前她對自己許下一個諾言:索菲亞出獄后要去看望她。布萊德想要以物質補償的方式來安慰索菲亞,但更重要的是她希望以此來解救自己受折磨的心靈。在啟程去找索菲亞之際,布萊德身上的體毛都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過一樣。此處作者莫里森運用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寫出布萊德身體上的變化,暗示布萊德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以“兒童”身份再次面對索菲亞,表明布萊德開始正視自我。然而當布萊德找到索菲亞后,索菲亞沒有接受她的禮物,反而將她暴打了一頓。但在被打的過程中,布萊德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或者是舉起手保護自己。她想要獲得索菲亞的原諒,她認為索菲亞對她的毆打是她應得的。另一方面,在布萊德還是一個小孩時,甜蜜反復告誡她作為一個黑人要低頭做人,不要惹麻煩。在甜蜜的管教下,當恐懼占據主導時,布萊德學會順從,面對索菲亞的暴力行為,極度害怕的布萊德不敢有任何反抗。由此也可看出母親角色對孩子影響之大、影響力之持久,往往要超越其他角色。
后來,布萊德最信任的朋友布魯克林(Brooklyn)步步追問她如何受的傷,布萊德還是沒有坦白作偽證的事實。在超我的影響下,自我努力重構,試圖壓制本我,“但當自我受到本我和超我的威脅而引發強烈的焦慮和罪惡感時,焦慮將無意識地激活一系列的防御機制,以某種扭曲現實的方式來保護自我,以緩解或消除不安和痛苦”。被打的布萊德告訴自己不是她一個人指證索菲亞犯罪,至少還有四個小孩也是“目擊證人”,況且當時她只有八歲。布萊德在為自己開脫,她想要維持一種自己可以接受的自我形象從而維系心理平衡。
布萊德在去尋找布克的途中因受傷結識了伊芙琳(Evelyn)、史蒂夫(Steve)和雷恩(Rain)一家三口。雷恩并不是伊芙琳與史蒂夫的孩子,布萊德從雷恩口中得知她大概六歲時,被親生母親逼迫去做雛妓,因為“客人”不滿意,她被母親趕出家門。史蒂夫夫婦收養了她,但是他們從來不愿意聽她訴說她以前的生活。童年時期遭受的創傷無法通過情感的宣泄得到撫慰,直到遇到布萊德,她有了“言說”的機會。“言說”不僅讓雷恩解壓,也讓有“內傷”的布萊德產生共鳴,布萊德意識到還有比甜蜜更加不稱職的母親,雷恩與布萊德之間產生了一種陪伴感。當幾個小男孩譏諷雷恩,用鳥槍打她時,布萊德挺身而出,用胳膊擋住了雷恩的臉,鉛彈打中了布萊德的手和胳膊,鮮血直流。面對危險,本我會使布萊德本能地趨利避害、保護自己,但雷恩的遭遇激發了布萊德對雷恩的保護欲,她心疼雷恩遠遠超過心疼自己。所以,在面對本我與現實環境的沖突時,自我促使布萊德將本我合理地釋放,使本我和超我在自我的協調下達到了一種最理想的狀態。從布萊德救雷恩一事可以看出,布萊德本我原始欲望的驅動力已經得到控制,自我不再對本我做出過度的退讓。
當布萊德最終找到布克后,布克坦言自己不明白她為什么會討好一個虐待兒童的惡魔,布萊德終于說出真相,她承認為了讓母親喜歡她,她撒謊了,也因此毀了一個人的人生。她坦白了作為盧拉·安妮時犯下的罪行,使自己獲得了新生。布萊德當年在法庭上指證索菲亞為犯人時先是用語言指控,而后用手指證。根據《舊約》,“活物的生命是在血中,所以血能贖罪”,因此布萊德為救雷恩導致手受傷流血,是為她用手指做假證的行為贖罪。而布萊德告訴男友布克這一事實,是為洗脫語言指控的罪惡。至此,布萊德完成自我修復。她在自我協調本我與超我的這條人格成長之路上收獲了成熟、勇敢、善良的品格,在自己、雷恩與布克身上認知到父母,尤其是母親對孩子的教養方式和態度會對孩子性格的形成和發展有著深刻的影響。
《天佑孩童》圍繞布萊德的人格矛盾與斗爭展開,深刻地體現出自我永遠處于協調本我和超我的活動中,促使人類在本我欲望和社會道德規范中形成穩定的自我和健全的人格。布萊德在這條自我成長之路上完成了自我進化,也具備了成為一名合格母親的能力,她將會采用一種全然不同于甜蜜教育孩子的方式來哺育自己的孩子,給讀者留下了無限的美好期待。
但《天佑孩童》的意義不止于此,莫里森有著強烈的歷史責任感,她時刻關注著黑人女性的生存困境。《天佑孩童》的深遠意義在于通過描寫布萊德的自我成長過程來揭示母親在兒童成長過程中所發揮的關鍵作用。莫里森認為黑人奴隸制的痕跡很難褪盡,在這種情況下,使下一代不再遭受蓄奴制殘留的影響的毒害,母親這一角色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天佑孩童》這部作品意在警示黑人民族,思考生存之后的生活是他們當下迫切的任務,母親對孩子的哺育應該是他們心中最莊嚴的使命,母親角色的失職將會給下一代帶來無窮無盡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