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鄉的陪讀

賀雪峰

與其說陪讀是讓子女接受更好教育，不如說是為婦女進城提供理由。陪讀極大地改變了當地農村的家庭結構與社會生活。

2017年暑假到晉西北九寨鄉調研，發現近年普遍出現縣城陪讀現象。不僅在小學和初中，而且提前到了幼兒園，甚至婦女生下小孩一歲即到縣城租房子為之做準備，這顯然不只是教育現象，而是農村婦女地位改變的直接反映，極大地影響農村代際關系。

應當說，最近10多年來，全國農村父母陪讀現象相當普遍，九寨鄉并非特殊情況。但當地陪讀與全國其他地區相當不同：一是全國陪讀大多為初、高中陪讀，尤其是畢業時期的陪讀，九寨鄉卻是小學甚至幼兒園陪讀。二是九寨鄉的陪讀是在鄉中心小學教學條件不錯甚至師資也相當不錯情況下的陪讀，而不是無學可上到縣城的陪讀。三是九寨鄉的陪讀并非真正提高教育質量，重點不在陪讀兒童而在陪讀母親?；蛘哒f，與其說陪讀是讓子女接受更好教育，不如說是為婦女進城提供理由。陪讀極大地改變了當地農村的家庭結構與社會生活。

一般情況下都是年輕母親在縣城租房陪讀，主要工作是接送子女，為子女做飯?？h城很小，幾乎沒有多余的就業機會，大量閑暇時間主要是在一起聊天、打麻將和跳廣場舞。從子女上幼兒園開始陪讀，至少要陪讀到初中畢業，就有長達10年在縣城，這種不工作只陪讀的生活讓年輕農村婦女變成了脫離生產、脫離村莊、甚至脫離家庭生活的特殊群體。

支撐子女在縣城上學以及陪讀婦女城市生活的收入只能來自家庭。媳婦陪孫子在縣城讀書，開支比較大，年輕的兒子就必須在外想方設法掙錢養家，盡可能在縣城務工以保證可以與媳婦、孫子共同生活，這樣，家庭農業生產就全部留給父母，父母農業生產所獲收入主要用于支撐兒子媳婦孫子在縣城的生活。

當地農民家庭收入大致來自三個方面：第一是農業收入，主要靠中老年父母，收入不高但很穩定，一個農民家庭每年至少有一、兩萬元農業收入。第二是務工收入，主要是在本地務工。當地農民極少出省務工，主要是工地上的臨時工作，收入很不穩定。第三是以養車為代表的運煤利益鏈上的收益。這部分收入只是屬于少數人。也就是說，一般農戶收入加起來并不高，但縣城陪讀的消費卻是不少的。結果就是，進城陪讀的農戶家庭離不開父母家庭從農業收入中給予的支持，但依然是收不抵支。

當地農村的年輕人本可以輕松地進城務工經商。但是，從當地農村來看，年輕婦女很樂意在縣城陪讀，年輕男人就會選擇在附近務工，以子女為中心、以婦女為中心以及以家庭為中心，都極大地影響了他們從全國勞動力市場上賺取收入的能力。

放棄外出務工機會，年輕婦女借陪讀過不用勞動的閑散日子，結果是當地農村仍然難有改變貧困的機會。

九寨鄉所在縣仍然是國家級貧困縣，正在全縣推進的精準扶貧將接近三分之一農戶納入到貧困戶中，通過國家力量進行幫扶。但是，農民自己沒有通過合理配置家庭勞動力來致富的強烈沖動，國家的幫扶會起作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