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婕
摘 要:文章綜述了佛教自印度傳入中國后,各階段佛教遺存中彌勒形象的演變,并淺談其演變體現的佛教世俗化、中國化。
關鍵詞:佛教遺存;彌勒;佛教中國化
在閱讀宿白先生的《魏晉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輯叢》時,筆者曾注意到南北朝時期不同的佛像內容選擇,“南朝佛教造像突出無量壽佛和彌勒佛,而當時中原北方流行釋迦和彌勒菩薩等形象”。但筆者不甚明了彌勒菩薩和彌勒佛究竟有何不同,分別象征什么,并且印象中的彌勒佛均為笑容滿面的大肚和尚形象,與石窟壁畫中所見的彌勒形象大為不同。為解除疑惑,筆者搜集、閱讀了相關文獻。本文淺談佛教遺存中彌勒形象演變體現的佛教世俗化、中國化。
彌勒圖像源自古印度,在漢譯經典中“彌勒”也譯為“慈氏”,是梵文Maitreya的音譯名。現存漢文記載最早的佛教經典《中阿含經》卷十三《說本經》:“佛告諸比丘。未來久遠人壽八萬歲時,當有佛,名彌勒如來。”稱彌勒為未來佛,即彌勒是釋迦授記的“一生補處菩薩”,將于未來承釋迦正統成佛。與彌勒相關的藝術題材有彌勒上生兜率天為菩薩,并為天人說法;彌勒兜率天下生閻浮提,出家、修道、悟道、成佛,龍華三會度眾生說法;彌勒決疑等。其中彌勒菩薩示現于兜率天說法常與佛涅槃形成固定的造像組合,是犍陀羅佛教藝術中常規的圣像設計。從形象上看,此時的彌勒菩薩多為面生八字須的男性,佩平項圈、長項鏈,戴耳飾、手鐲等裝飾物,可能模仿了當時上層權貴的裝扮。動作有半跏思惟形,站立手持凈瓶或結跏趺坐,右手屈舉于胸前施無畏印、左手置于腿上、手指夾提凈瓶,以及交腳而坐、手作轉法輪印。
而后佛法西來,考古證據如莫高窟第275窟的主像,形象及畫法都有很濃的異域色彩。但炳靈寺第169窟第6龕的彌勒菩薩,形象雖為承自犍陀羅的站立手持凈瓶,但畫法為中國傳統的線描平涂色彩技法,體現了佛教遺存的本土化。此外還有出土于武威、敦煌等地的14座北涼石塔,其中12座完整石塔均為七佛一彌勒菩薩造像繞塔分布,表現了敦煌民間基于功利性需求的雜密信仰,希望借造塔供奉得七佛保佑,借彌勒托生凈土。除此之外,塔上還刻有道教的八卦,可見佛教傳入初期和道教方術的雜糅。捐建石塔的多為平民,其造塔目的大多為報父母之恩,并祈愿自己及親人成佛,可以說是出于儒家之孝道,完全不同于印度。可見此時彌勒形象代表的彌勒信仰已不全是宗教信仰,還有從功利需求出發的世俗化特點。
及至南北朝,彌勒信仰流行,此時除《彌勒下生成佛經》外《彌勒六經》業已翻譯完畢,奠定了“上生”“下生”信仰的基礎,并推動了造像風潮,“立其像,可在命終時來迎其人,須臾得往生”,利用了信徒對轉世到彌勒凈土的渴望。考古發現的此時期彌勒形象可分為兩大類:一類為菩薩裝彌勒,頭戴寶冠、項戴瓔珞、呈交腳而坐的交腳彌勒像,或以手支頤的半跏思惟像,多見于北朝,如龍門石窟的35尊彌勒像大多為交腳彌勒菩薩,反映對彌勒“上生”信仰的重視,響應北方重禪修的風尚,希望“往兜率咨彌勒”,求得彌勒菩薩說法決疑;另一類為佛裝彌勒,頭梳螺髻,多為站姿或結跏趺坐,還新出現了倚坐之姿,如棲霞山第5、第10、第12、第13、第15窟,表現彌勒“下生”信仰的流行,多見于南朝,反映人們對彌勒下生成佛后世界安寧的向往。李裕群先生指出倚坐之姿并不見于彌勒經典,作為彌勒特有的坐姿始于何時,是否與法顯“持龍華圖,首創此制”有關,目前還不確定。除了佛像形態,佛像的服裝也由印度式通肩披或右袒式大衣變為中國式的褒衣博帶,面容的刻畫逐漸趨向本土化,講求秀骨清像,不再深目高鼻,眉眼更加柔和,也沒有了犍陀羅式的八字胡,是佛教世俗化、中國化在彌勒形象上的體現。
唐代彌勒菩薩像數量減少,交腳彌勒菩薩幾近消失,彌勒多以倚坐式佛的形象出現,這可能受高僧義凈譯《彌勒下生成佛經》有關,其中記載了彌勒下生之后的美好景象。人們對彌勒成佛后美好世界的向往以及高僧的推崇等因素,使彌勒下生信仰逐漸占據主要地位。同時造型上極盛彌勒大佛造像,可能是與彌勒下生經內容相應,即彌勒以大佛姿態下生閻浮提,引導大眾開悟。如敦煌莫高窟的北大佛(第96窟,高38米)和南大佛(第130窟,高26米)、炳靈寺石窟大佛(第117窟,高27米)、樂山凌云寺大佛(高71米),均呈倚坐姿。這一方面是佛典所求、信仰所致;另一方面也必不可少統治者的力量支撐,可能與武則天命人撰《大云經》稱自己是彌勒下生有關。僅龍門石窟在武則天時期的彌勒造像就大幅增多且較前期高大,如惠簡洞高4.25米,本尊彌勒佛高3.1米。除了數量、規模空前絕后,造像組合上武則天時期的彌勒佛由獨立開窟發展到以彌勒居中的三佛,不同于云岡石窟以釋迦為中心的過去佛、現世佛、未來佛的三佛造像。摩崖三佛龕的中尊為倚坐的彌勒佛,左右兩側有二結跏趺坐佛,足見為了呼應武則天彌勒下生說法而凸顯彌勒佛的特殊地位。服裝上以褒衣博帶為主,佛像面容也更加女性化,“菩薩如宮娃”,完全脫離犍陀羅佛像的雄武男性形象影響。武則天執政時期“女性化的佛像層出不窮”,可能是依據武則天的形象加以美化,類似云岡北魏曇曜五窟依照皇帝的形象造像,可見佛寺和皇帝像供奉活動結合古已有之,佛教世俗化一直存在并逐漸發展。綜上,統治者對佛教的決定性影響力可見一斑,“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中國佛教受政治力量的影響遠大于印度。且宗教與政治關系復雜,如武則天自稱“彌勒下生”,一方面借助了佛教彌勒信仰為其上位造勢,另一方面也推動了佛教彌勒信仰的發展,佛教繁榮的前提是滿足統治者的需求。實際上佛教被統治者利用的同時,統治階級也利用其作為顛覆統治者統治的輿論工具,如唐玄宗開元年間就出現了利用彌勒下生發動的起義,為其衰落埋下了禍根。
北宋之后,彌勒諸形象均轉變為布袋彌勒,學界一般皆以“布袋和尚”契此為依據。彌勒形象轉變為布袋彌勒是基于宋代儒、釋、道三教合流及世俗文化的發展,其形象及出處還體現了禪宗的影響,代表了佛教的進一步世俗化、中國化。這樣的變化給彌勒信仰帶來新的生命力。介于上述起義者的“彌勒下生”旗號,彌勒信仰一度失去政治優勢被打擊到近乎滅絕。但因形象異化為親切的布袋和尚之故,彌勒信仰得以重新融入世俗生活。除了見于石窟造像,布袋彌勒形象還廣見于民間藝術作品、民間供奉小像、吉祥配飾等。人們重拾彌勒信仰依舊是出于功利需求。如果說信仰彌勒菩薩和彌勒佛是出于對往生兜率天和凈土的向往,信仰布袋彌勒就是對現實的祈愿,希望其帶來美滿生活,保佑平安。彌勒形象及圖像組合上亦完全中國化,大肚能容,頭圓耳垂,布袋表示生活富足,與童子組合甚至還代表了對生育繁衍的重視。這與最初傳自印度的彌勒之象征迥然不同,是中國人思想、觀念與心理的物化,是佛教中國化、世俗化的體現。
從犍陀羅風的彌勒菩薩示現于兜率天說法,到南北朝自行選擇分化菩薩裝彌勒與佛裝彌勒,再到唐代倚坐彌勒佛的盛行,最后變為世俗化的布袋彌勒,佛教中國化始終是彌勒形象變化的內因。雖是從佛教遺存出發,但本文的考古論據并不充分,需要查閱更多的資料,如果能實地考察則更為直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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