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波
摘 要:九原郡黃河北岸至今沒有發現秦直道遺跡,按司馬遷“道未就”的說法結合地理環境特點,從運輸便利性考慮,推測直道終點在九原郡黃河南岸,物資通過水運直達九原城然后轉發各地。
關鍵詞:秦直道;司馬遷;九原;五原;道未就;水運
秦直道是秦始皇在掃滅六國后為北擊諸胡而下令修建的邊防高速通道,由大將蒙恬負責修筑,施工時間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到三十七年(公元前212—前210)之間。根據歷年來考古工作的成果,秦直道的起點、終點已經明確。它的起點是國都咸陽西北的云陽(咸陽淳化縣鐵王鎮),終點是北邊防御中心九原郡(包頭附近),全程長約900千米,寬約30~50米,道路多用黃土夯筑。陜西考古部門發現云陽甘泉宮附近有直道遺跡,內蒙古考古工作者在黃河南岸的達拉特旗發現有明確的秦直道遺跡。2006年5月,秦直道遺址被正式列入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北段(內蒙古鄂爾多斯東勝段)和南段(陜西旬邑段)同時入列。
漢代史學大家司馬遷在《史記·蒙恬列傳》[1]提到秦直道時說:“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塹山湮谷,千八百里。道未就……”司馬遷對秦直道“道未就”的記載是經過實地考察得出的觀點,他曾經在公元前110年隨著漢武帝的車駕巡游北邊各郡,到達九原后從直道返回甘泉。《史記·孝武本紀》記為:“天子既已封禪泰山……上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遼西,歷北邊至九原。五月,返至甘泉。”司馬遷對此事還留下一段自敘在《史記·蒙恬列傳》里:“太史公曰:吾適北邊,自直道歸,行觀蒙恬所為秦筑長城亭障,塹山堙谷通直道,固輕百姓力矣。”既然司馬遷已經走過秦直道全程,為什么還要說“道未就”呢?“道未就”的說法引發了后世諸多爭議,學者們為秦直道究竟有沒有完工各執己見。如果道路未成,那如何解釋秦漢之際人們已經能很頻繁地利用直道來往長安與九原。
“道未就”在字面上講是道路沒有完工,“就”字的意思是完成、達成、到達。司馬遷用過此字的例子很多,如《史記·項羽本紀》中“漢王則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中“就”是到達的意思;《史記·高祖本紀》中“蕭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且夫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說”中“就”是建成的意思。而司馬遷在同一篇文章里面對直道一說“未就”,一說“直抵”,如果單純以完工與否來解讀“道未就”恐怕不能理解他的本意。
導致司馬遷說“道未就”的原因或許有兩點:一是直道在軍事防衛上沒有滿足漢軍的戰略需求;二是表達直道的終點在地理位置上與九原城沒有直接相連的情況。
戰略差異的“道未就”源于秦漢兩代的戰略態勢不同,秦人以黃河陰山為限對諸胡進行驅逐,修筑長城以鞏固地盤,建設直道來保障后勤,雖已集結軍隊和物資準備北進,但因秦皇暴斃導致國家局勢接連崩壞而來不及向北向西拓展。
如讓秦人自己評價秦直道是否完成,則可以參考《史記·六國年表》里面秦國年表的相關記載:
二十八為阿房宮。之衡山。治馳道。帝之瑯邪,道南郡入。
二十九郡縣大索十日。帝之瑯邪,道上黨入。
三十二帝之碣石,道上郡入。
三十五為直道,道九原,通甘泉。
三十七十月,帝之會稽、瑯邪,還至沙丘崩。子胡亥立,為二世皇帝。殺蒙恬。道九原入。
《史記·秦始皇本紀》也有相關記載:
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治馳道。
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云陽,塹山堙谷,直通之。
據此可見,秦統一天下后開始修筑馳道,秦始皇多次巡游東方,歷年返程的路線逐漸北移,依次為南郡、上黨、上郡、九原。這種做法頗有實地檢驗馳道和直道施工進度的意味。到三十五年就明確直道已能從九原直抵云陽。所以,在秦人看來秦直道應該算完工的。如此急迫地修建直道和長城的目的自然是要北進,此時的九原是戰略相持階段的防御基地。
而漢人的認識與秦人就有差異。漢代早期以被動防御為主,到了漢武帝時期則改弦更張,公元前133年—前119年多次派兵與匈奴作戰,漢軍追擊直搗匈奴王庭,于漠北封狼居胥。在司馬遷踏上直道的時候,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攻守之勢已經徹底扭轉。漢人不但依憑陰山修筑長城,還越過陰山在茫茫草原戈壁上建了相當數量的城障烽燧。九原到漢武帝中后期已變為前方補給基地,“五原郡,秦九原郡,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更名改設五原郡”。漢軍從這里出擊往往在數千里之外遇敵,其后勤保障路線當然是秦直道的輻射范圍不能覆蓋的。司馬遷記錄漢與匈奴的戰事是到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為止,雙方的交鋒頻繁而激烈。漢軍屢獲大勝,有衛青、霍去病等名將縱橫千里的戰績,也有如趙食其、李廣行軍迷路失期導致匈奴逃出包圍和李陵出兵居延力戰被圍投降等因為后援不濟導致的敗績。若司馬遷以當時的戰略反擊的形態看待秦直道,以其不能完全支撐漢軍反擊匈奴戰爭的角度來考慮,難免會有“道未就”的觀感。
地理因素形成的“道未就”則是因為周邊的地形條件導致秦直道的終點沒有跨過黃河到達北岸的城市,而是停在了黃河南岸的渡口,具體來看有三點原因:
一是水運直達無須岸北直道。九原郡大部位于黃河北岸,屬于黃河支流昆都侖河的洪積扇區域,地勢平緩,交通便利。郡治所在的包頭麻池古城距離黃河北岸約7千米,距南北流向的昆都侖河約3.5千米,距正北方向的昆都侖溝溝口約14千米[2]。古城遺址上現存有麻池鎮西壕口村,附近有東壕口村、南壕村等區劃。從地名可見地勢,帶池字的地方定有池容水,帶壕字的地方應有溝壑存在。將城市、碼頭、池、壕溝、支流、黃河等因素綜合考量,當時九原郡與黃河南岸是能夠通過水路直接聯系的。后方物資經秦直道抵達黃河南岸,在豐水期會從渡口裝載上船過黃河并北上昆都侖河,再轉西壕口壕溝進入麻池停靠,最后卸貨進九原城入庫。在黃河上凍結冰的時節,貨物就直接從冰面通過。這種運輸方式從效率上比南岸貨物渡河后卸貨裝車,再進城卸貨的運輸方式要省力。秦漢時溝渠施工技術已較完備,鄭國渠、都江堰、靈渠等大型水利工程可以說是溝渠廣泛利用的明證。在九原利用黃河與支流相連的條件,用壕溝把水引來,挖深池停船,設立城市碼頭接收資源的做法完全可行。
二是地勢宜行不用東西直道。九原城離黃河、昆都侖河較近,選址需要考慮水患侵擾問題,古人依照洪水量級留出安全距離,沒有依河建設城市。雖然數千年來黃河、昆都侖河的水患有可能把直道遺跡深埋在地下,但是經過多年的考古勘探,尤其是在九原舊址麻池古城四周的各歷史階段遺址經過多次考古發掘后[3],考古工作者仍未在黃河北岸發現秦直道相關遺跡的存在。而且從九原到北面的山口或往東、西兩側的地勢都相對平坦,起伏不大,在沒有阻斷的情況下軍隊車馬均可正常通行。據此基本可推測黃河北岸應沒有通往九原的直道,秦直道并未過河。
三是物資分散運輸不需大道。漢五原郡地廣人稀,班固的《漢書》[4]記載“五原郡,戶三萬九千三百二十二,口二十三萬一千三百二十八。縣十六……”,這個數字還是武帝之后近百年遷移人口戍屯的統計結果。大量戰備物資抵達五原后,需要向官府交接入庫,再由郡中安排儲備分配事宜。軍隊、士民到達五原也需要經過查驗安置,休整一番再前進。人員、物資再出發時,向郡中各方運輸是根據需求安排數量的,人少自然對運輸的要求不高,平常道路就能勝任,無須夯筑直道。若遇到大戰,為防止敵人襲擾破壞,后援物資通常會根據戰事進展多次定量地從糧道不斷輸送。
總的來說,古人追求效率和因地制宜的能力不可輕忽。以現狀推測,秦直道的終點應該在九原郡的黃河南岸轄區,這樣可以保證直道系統能夠高效運轉物資。司馬遷“道未就”的觀點或對應的是船只可以水運直達,而直道未跨大河的情形。期待望考古部門今后對九原郡北岸的碼頭、沉船、沉積物資等遺跡繼續探尋,早日確定秦直道是否過河。■
參考文獻
[1](西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魏堅,郝園林.秦漢九原—五原郡治的考古學觀察[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2(4).
[3]包頭市文物管理處.包頭文物考古文集(上)[M].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9.
[4](東漢)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