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讀好神話的一把鑰匙

教材四上第四單元安排了四篇神話故事，分別是《盤古開天地》 《精衛填海》 《普羅米修斯》 《女媧補天》，四個故事的想象極為豐富且奇特，氣魄雄偉且宏大，用極富想象力的文字解釋了關于天地、人間的“大事件”，成為所有人都喜歡的精神佳品，讓我們好好來感知一下神話故事中想象的魅力。

想象是神話的第一本領

神話是人類童年時代飛騰的幻想。沒有想象，就構不成神話，但想象也有其道，讓我們探其一二。

1. 想象充滿著虛幻神奇。神話似乎特別順應著我們的想象渴望，故事的主人公總是具有神奇本領，是一位位具有超級能力的大神。開天之神盤古、盜火之神普羅米修斯、補天之神女媧，神話的主角無一不是能量巨大的大英雄。《盤古開天地》中的盤古無論是生還是死，無論是睡還是醒，他的表現總是充滿了超大尺度的神奇。“在混沌之中睡了一萬八千年”，一個一睡一萬八千年的巨人，超出我們的想象，讓我們頓生閱讀的興趣;盤古“拿起斧頭，對著眼前的黑暗劈過去……”一斧子便劈開了天地，好神奇的力量;“天每天升高一丈，地每天加厚一丈，盤古的身體也隨著越長越高”，盤古的身子隨著天地的遠離無限制地生長，如同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一樣神奇;“盤古倒下以后，他的身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盤古倒下了，故事似乎要結束了，他的身體卻化成了天地萬物，盤古沒有死去，而是以另外一種形式獲得新生。從此，我們所見的一切自然萬物都是盤古，雷電是盤古，風雨是盤古，星辰是盤古，日月是盤古，山川是盤古，江河是盤古，花草是盤古……盤古給了我們生活必需的一切自然世界，這般想象怎一個神奇了得！

2. 想象遵循了認知常識。仔細品讀，作者的想象顯然又不是胡思亂想，更不是胡言亂語，因為想象的前后關聯比較符合我們的認知常識。人們在創編神話《精衛填海》時，為何將溺水后的女娃化為了精衛呢？查閱資料后，我們得知，原來精衛不僅僅是一只紅嘴、紅腳的美麗小鳥，精衛還另有意蘊：精衛鳥“其鳴自詨”，詨通“叫”，呼叫。它的叫聲很動聽，就像是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很多鳥雀之得名，都是由于它們的叫聲，古人有詩文：“山鳥自呼名。”“又北二百里，曰發鳩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鳥焉”，再向北邊走二百多里，有一座山叫作發鳩山，山上長了很多柘樹，樹林里有一種鳥，就是這種精衛鳥。顯然，人們把精衛鳥視作女娃，首先是因為這種鳥兒美麗動人，還因為這種鳥兒的勤勞奮飛，更是因為大家都熟悉這種鳥兒。一個口耳相傳的神話故事，如果是一些大家不熟悉的事物，那勢必不能夠流傳久遠。用熟悉的事物來編創神話，就成了創作神話的常規之道。

3. 想象來自內心美好。神話源自人類對自然的追問，對苦難的抗爭，對美好的追求。后羿為什么要射日？因為天空同時出現了十個太陽，強烈的陽光烤焦了土地，所有的莊稼都枯死了，人們熱得喘不過氣來，一個個倒地昏迷，一些怪獸趁機殘害人類，后羿要為民除害。普羅米修斯為什么要盜火？因為遠古的時候，地面上沒有火，人們吃的東西都是生的，夜晚只能生活在無邊的黑暗中。普羅米修斯看到人類如此悲慘的情景，決心冒著生命危險，從太陽神阿波羅處盜取火種。女媧為什么要補天呢？因為天塌地陷，大火蔓延，洪水泛濫，猛獸遍布，人們流離失所。盤古為什么要開辟天地呢？因為這個世界一片混沌，一片漆黑，盤古不滿黑暗，不滿虛無，他愿意為美好的世界獻身。神，為了美好，往往會不顧一切地獻出自己的全部力量與所有智慧。神之所以是神，首先要有德，德耀四方。擁有法術的無德者，只能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因此，神話的想象都源自一個美好的期待，源自人們內心表達的需要。

神話的想象，看似不可思議，但仔細思量，又是有著一定緣由的，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想象美好，才有美妙人生。

想象的“有為”與“不為”

當然，想象在神話中的運用也是有法度的：“有所為”，亦“有所不為”。課文《普羅米修斯》是古希臘神話故事《被縛的普羅米修斯》改編而來的，故事的經過很清晰，我們一讀就能說出：普羅米修斯盜火——普羅米修斯甘受懲罰——普羅米修斯被解救。普羅米修斯甘受懲罰這部分文本內容想象得尤為清晰、完整，閱讀時幾乎由不得我們再多想象。而其余兩部分，則留給我們大量閱讀想象空間。我們往往可以從想象的“有為”與“不為”中讀出神話的表達用意。

普羅米修斯甘受懲罰部分的描述極為翔實。火神很敬佩普羅米修斯，勸說他只要向宙斯承認錯誤，歸還火種，就代為求情。這樣描述不是側面襯托，而是對方的真心認可，足以表明普羅米修斯的英雄作為之震撼人心。普羅米修斯卻搖搖頭，堅定地反問：“為人類造福，有什么錯？”在普羅米修斯心里，拯救人類，為人類造福，是理所當然，從未有過內心的一絲搖擺。“忍受”一詞，足以表達內心的決絕，是從主觀上的認可與堅守，是甘愿受罰的意義“縮寫”。普羅米修斯被押到高加索山上，這是眾神之首宙斯向天下的宣告吧，讓大家看看，觸犯天規的后果。“他既不能動彈，也不能睡覺”，普羅米修斯喪失了行動的自由，“日夜遭受著風吹雨淋的痛苦”，這是被棄之荒野的懲罰，這樣的遭遇被天上眾神所見，不僅是身心自由的控制，更是對尊嚴的踐踏。宙斯還不解恨，“又派了一只兇惡的鷲鷹，每天站在普羅米修斯的雙膝上，用它尖利的嘴巴，啄食他的肝臟”。這句話寫得如此有畫面感，沒有寫成“又派了一只兇惡的鷲鷹啄食他的肝臟”，而是像電影畫面一般逐一特寫，鷲鷹的爪子“站在普羅米修斯的雙膝上”，一定是狠狠地抓進他的大腿，一只堅硬、銳利、彎得像鋼一般的嘴巴，多么可怖。“白天，他的肝臟被吃光了，可是一到晚上，肝臟又重新長了起來。”這是在寫普羅米修斯的神力嗎？我們千萬不要誤以為這是在贊美普羅米修斯有恢復肝臟生長的本領。其實，宙斯作為眾神的領袖，他是清楚普羅米修斯的這種身體本領的，只是為了讓他經受更為嚴酷的懲罰，不斷破壞他的身體，再讓他恢復，如此不斷承受痛苦。“許多年來，普羅米修斯一直被鎖在那個可怕的懸崖上”，一處懸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這個地方遭受的經歷。誰感覺可怕？是眾神感覺可怕，是讀者感覺可怕，是宙斯心中設想的可怕。但這一切，普羅米修斯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字——“忍”。讀這一部分文字時，沒有文字的模糊概述，有的只是心痛與敬佩。

普羅米修斯盜火與普羅米修斯被救兩部分沒有詳細的描述，給我們留足了想象空間。首先來看普羅米修斯盜火這部分。“有一位名叫普羅米修斯的天神來到了人間，看到人類沒有火的悲慘情景”，沒有火之前，人類生活是怎樣的一幅情景呢？文中并沒有詳細描述，“人們只好吃生的東西，在無邊的黑暗中度過一個又一個長夜”。吃睡都是人類生活的常態，因為沒有火，人們吃不到燒熟的食物，人們伴隨著黑夜與寒冷而無奈，猛獸來襲，人們也只能逃亡，這種常態成了地獄一般的煎熬。普羅米修斯盜火的過程極為簡略，他“跑到太陽車那里，從噴射著火焰的車輪上，拿取了一顆火星”，一個詞語“拿取”，有這么容易嗎？千萬年來，人類又何嘗沒有嘗試過，太陽車可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首先由太陽神阿波羅看守，加之太陽車的速度極快“馳過”，再加上那是不停地噴著火焰的，非一般神圣能夠接近獲取的，只有普羅米修斯這樣的大神才具有此番能耐。普羅米修斯盜取火種之后，人間的生活盛景作者也給我們留下大量的想象空間。我們再看普羅米修斯被救的經過。赫拉克勒斯看見被鎖在懸崖上的普羅米修斯，“心中憤憤不平，便彎弓搭箭，射死了那只鷲鷹，接著又用石頭砸碎了鎖鏈”。赫拉克勒斯心中怎么“憤憤不平”的呢？射死了那只鷲鷹，要知道鷲鷹是宙斯派來的啊，赫拉克勒斯會不會因此連累受罰？他又是怎么用石頭砸碎鎖鏈的？普羅米修斯獲得了自由之后，怎么做的？人世間會有怎樣的表現？這些一定會發生的，卻都沒有描述。

想象的“有為”與“不為”，創作者都是有其意圖的。《盤古開天地》中的想象如此詳盡，只為讓人們讀出盤古能量之巨大與對人世間全身付出，至于他用身體創造出的這個世界怎么美好，并沒有展開豐富想象，因為那樣便是另一個故事了。《女媧補天》只是詳細講述了補天的艱辛過程，至于水火二神因何打起來、打斗場面等都只是略筆而過，概是為了故事更集中，更突顯出主角女媧的周全思考、艱辛付出與竭盡全力。想象的“有為”常常是為了更為突顯主角的事跡，想象的“無為”常常是為了留給讀者更多維度的想象，留足回味品讀的閱讀時空。神話，并非想象得越多越好，關鍵看表達的需要。

用想象的方式來填空著閱讀

想象是神話的主要特質，那么想象便自然成了閱讀神話的主要方式。35個字的文言文《精衛填海》故事讀來易懂，是一篇經典神話。這樣的課文是可以讀讀停停，回頭望望，朝前看看的……沒有想象的加入，是很難品出故事的精彩之處與精辟內涵的。我們以《精衛填海》為例，感受想象著閱讀能帶來的神奇體驗。

故事開篇簡潔，但給我們留下的閱讀印跡很深。“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炎帝最小的女兒，名字叫女娃，古人蠻簡單的，隨便稱呼一下孩子的名字，但看得出炎帝有多么喜歡。進一步品讀，作為炎帝的女兒也有一個和普通百姓家女孩一樣的稱呼，一下子有了親近親切感。一個“娃兒”，傳遞的是中華民族長輩對晚輩的愛稱，更表明人們追求階級平等的思想。

故事的發展很簡單，但給我們留下很多閱讀的空間。“女娃游于東海，溺而不返”，一個小女孩竟然孤身一人去東海游玩，這該有多么大的勇氣與膽識，一個非同尋常的小女孩角色出現在我們面前。有其女必有其父，一位放心讓女兒去東海游泳的父親該有怎樣的憐愛與寬心？一個放手讓女兒闖蕩世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的父親，展現在我們面前，因為他是炎帝，神農氏，一位開創農耕文化，接濟天下眾生，為民生而鞠躬盡瘁的英雄首領。也許我們還能想象到女娃在東海巨浪里搏擊暢游的情形，與風浪斗爭至亡的無奈。短短八個字，留給我們閱讀想象的空間卻很大。

故事的結尾也很明了，但給我們留下的感動卻是一生難忘的。“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東海”，一個古代故事中常出現的“因果轉世”的現象發生了。“女娃化為精衛”用一生、代代行動來表達對自然的抗爭，表明人們對淹死者的祭奠，對洪水泛濫的反抗，對征服自然的渴望。當然，我們也可以理解為這是遠古初民填海造土愿望的曲折反映。神話越是簡潔，越是開放。35個字的開放結構，形成一個最基本的便于流傳千古的講述框架，這樣就給了每位讀者思考這個故事的空間。

人們為什么喜歡創作神話？神話的意義顯然并不在于只告訴人們一個故事，而是促使每個人去自覺思考和不斷深刻認識自己。盤古開天地時，身體生長時的劇痛我們可以多重感受;普羅米修斯與懲罰抗爭時，我們可以嘗試多種感知;女媧煉石的場面，我們可以具體想象到每個環節……這些都是閱讀時的想象獲得。帶著想象去閱讀神話，本質上就是一個創作的過程，更有了神話的血肉與滋味。

一個單元，四篇神話，讓我們有了十足的“飽餐”感。神力，神諭，神怪，神圣、神勇、神通……無不充滿著神奇感。因為想象，勾畫出了一個個生動的故事場面，一個個人物從字里行間立了起來，無論是欣喜的，還是悲壯的……想象，讓這個世界到處有了故事。

（姜樹華，正高級教師，江蘇省特級教師，江蘇省教育家培養對象，南通市紫瑯第一小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