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美羽與行動繪畫

肖瀅曦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

一、小松美羽的繪畫表演

提到繪畫，一般大家都會想到什么？是掛在華麗空曠的大廳中的巨幅油畫，還是安置在博物館展柜中的國畫長卷？無論是哪一種，繪畫通常都是以一幅完整作品的姿態出現在公眾視野當中，觀眾只有在極少的影像資料中一窺繪畫創作的秘密。在博物館、展覽館逐漸成為新的熱門參觀地點的今天，小松美羽在展覽館中為公眾呈現了一幅又一幅不一樣的繪畫作品。

一身純白的合氣道服，身前放置兩塊同衣服一樣純白的畫布，伴隨著悠揚的音樂聲，小松美羽的繪畫創作即將開始。這不是只有專業人員或繪畫愛好者才會專門搜索觀看的繪畫過程紀錄影像，而是在美術館中面對眾多觀眾的一場特殊展覽，小松美羽進行現場創作的Live Painting。色彩豐富的顏料放置在地面上，小松美羽面向畫布赤腳盤膝而坐，雙手放置在膝蓋上，在做畫前進行閉目冥想，隨后創作開始。小松美羽的繪畫工具不僅僅局限于畫筆、刷子，同時也包括她的手和胳膊。一開始畫面中出現了由簡單的幾何圖形和雜亂的線條組成的毫無規律的圖案，小松在畫前幾經徘徊，緊接著大量的純色顏料被潑灑或涂抹到畫布之上，這讓現場觀眾更加一頭霧水，無法預料畫家的動作。小松甚至連兩塊畫布之間縫隙中的墻面也沒有放過，用手指沾上滿滿的顏料不停地動作著填滿了它。在小松美羽一層又一層的顏料疊加后，畫面逐漸清晰起來，同時小松也不再滿足于將顏料擠出沾取再作畫的步驟，而是將錫管直接作為繪畫工具使用，將顏料直接擠到畫布上營造線條感，再稍作調整，作畫完成。整個繪畫過程長達幾個小時，小松一直在畫布前沒有離開，空白的畫布經由她的創作成為一幅完整的繪畫作品，一襲白色的合氣道服也沾滿了藝術創作的痕跡，小松暴露在外的手腳皮膚也基本都被顏料覆蓋。

小松美羽創作的繪畫作品已經不能僅僅當作一幅靜態的藝術作品來看待，整個動態的創作過程、藝術家的身體和衣服、美術場館、甚至現場的觀眾都可以視作這個藝術創作的一部分。之所以小松美羽的繪畫創作過程被稱為繪畫表演，是因為在創作過程之中，小松美羽加入了很多繪畫過程所不需要的步驟，其中一些可以作為她的個人繪畫風格或創作時的代表動作。

例如在畫布前冥想靜坐，這個過程表現她在與天地溝通，窺探神獸的形象，這一動作十分具有儀式感，是小松在進行創作之前必須進行的一步。而在繪畫過程中，小松的眼睛時常透出專注而空洞的眼神，她在畫前蹣跚，仿佛在空氣中尋找繪畫的靈感，同時她經常畫到激動之時就舍棄畫筆，這時畫筆會被她沾以大量顏料大力甩出粘在畫布之上，而后使用手指、手掌自由涂抹繪畫。這樣的表演融入創作過程，變成了繪畫的一部分，這對觀眾來說具有十足的視覺沖擊力的，這樣的行為將藝術家和她的繪畫作品一同深深印入了觀眾的腦海中。即使不是在現場觀看，也會被小松美羽的繪畫表演深深震撼，這就是藝術家使用這種特殊藝術形式進行藝術創造的用以。

二、行動繪畫

行動繪畫的誕生有一定的歷史原因，在歷經了兩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紐約定題法國巴黎成為新的國際文化藝術中心。一戰后，美國政治經濟迅速發展，這為其在二戰后文化的迅速崛起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美國的繪畫也伴隨著其文化發展迅猛向前，藝術評論家克雷蒙·格林伯格于1948年開始領導起一場超越宗教與國界的國際藝術運動，開創了抽象表現主義。這個運動歌頌力量、行為、行動和自主性，這樣的主題突出體現在他們參照印第安傳統藝術和墨西哥倫理壁畫而使用的巨大畫幅上。

這一繪畫運動中誕生了多位大師，如杰克遜.波洛克、德庫寧和紐曼等。其中，波洛克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位，是提到抽象表現主義繪畫就一定需要介紹的畫家。波洛克的繪畫與康定斯基的繪畫等同為抽象繪畫，但又存在著鴻溝一般的差異。波洛克在作品中率先使用了“滴灑法”進行創作，這一創作吸收了一部分沙畫創作的觀念，藝術家將油畫顏料調稀或直接使用油漆，用筆或其他工具包括手在內，將顏料滴灑在畫面上。整個創作過程中波洛克不停地移動著繪畫，顏料隨著他的移動軌跡和滴灑動作不斷附著在畫布上，顯示出極具戲劇效果的偶發性，其滴灑作品充滿了色彩自由和張力，十分激情。

藝術批評家哈德羅·羅森伯格是抽象表現主義繪畫的忠實擁躉，他將美國抽象表現主義視為行動繪畫。行動繪畫之所以能在美國產生，一是美國沒有歐洲繪畫的傳統，畫家愿意嘗試沒有風格或反諷風格的創作，強調作品的隨機、自發和虛無；二是在二戰前后，人的完整性被打破、傳統被中斷、文化的連續性出現斷裂，前衛藝術家察覺到文化的內在傾頹，他們不再相信十九世紀現代藝術所關注的形式對深層感覺的召喚和基本經驗，轉而要求一種新的藝術類型。行動繪畫的出現造就了藝術繼續發展與時代的平衡。

羅森伯格將波洛克定義為行動畫家，將他的滴灑法繪畫視為行動繪畫。他認為行動畫家在進行藝術創作時是無意識的繪畫動作，藝術家們不在繪畫前構思，不在繪畫時思考，只將精力專注于繪畫活動本身。藝術家在進行創作時并非著手創作一個具體的意象，也不在意最后成品能否成為值得觀看的形象，藝術家們不再追求藝術作品的真實存在，轉而關注創作過程這一客觀存在，形成一種新的創作方法。這時，繪畫藝術創作的意義已經由最終成品之中轉移到藝術家整個藝術創作過程的行動中。

觀看波洛克的繪畫過程，可以看到他的作畫方法十分狂野，有時甚至將畫布放置在地面上，圍繞在畫布周圍移動著作畫，向上潑灑顏料，興之所至畫家還會踩上畫布向畫面中心甩灑顏色。這一切行動都是即興的，隨意的。波洛克的材料使用也十分具有隨機性，除了油畫顏料和油漆外，畫面中還可能出現石塊、沙子、鐵釘和碎玻璃等。正是這樣的藝術創作過程和藝術家的親身參與賦予價值的創作儀式啟發了之后的偶發藝術，即行為藝術。

三、將行為與繪畫并置的小松美羽

小松美羽將自己的創作展示過程稱為Live Painting。從前文的敘述中不難看出，小松的繪畫創作過程并不符合羅森伯格定義中的行動繪畫。雖然她確實更多地將精力投擲于繪畫行為之中，但她的繪畫創作并非是無意識的，最終完成的繪畫作品也存在自己獨立的意義。對于小松美羽來說不管是繪畫過程還是繪畫作品都是有其意義的，并不存在意義轉移一說。

小松美羽的繪畫表演更貼近當今的行為藝術。前文也有提到，行為藝術也稱偶發藝術，是由行動繪畫逐漸發展演變而來的。行為藝術是一種依靠藝術家的思想和行為過程共同組成的藝術形式，是為達到某種結果而進行的事件或過程。

行為藝術包括四項基本元素，即時間、地點、行為藝術家的身體以及觀眾的參與。行為藝術家將藝術創造放置到現實情景中來，并以一定的時間延續。行為藝術將不同學科的藝術融合在一起，以自身為媒介進行藝術創作。行為藝術之所以又被稱為偶發藝術是因為其隨機性，其以自發的無具體情節和戲劇性事件作為表現方式進行藝術創造。

可以看到，小松美羽在進行繪畫表演時，不管是純白的合氣道服，還是創作前的冥想，或是繪畫過程中的茫然徘徊，都是具有象征或表演意味的，這使得她的繪畫表演充滿儀式感和神圣感。雖然她在創作前進行了冥想，在創作時也時而退后或躺倒觀察自己的畫面，也用筆或手控制顏料的走向，但整體的潑灑行動還是隨機不可控的，最終作品是在眾多的不確定中堆疊出來的。小松美羽將自己的創作形象解釋為天地間的守護獸，堅持自己在冥想中可以開天眼窺視不同地域的不同守護獸形象，穿白色合氣道服、打赤腳則代表虔誠、純潔的心。

她希望通過作品讓觀眾更加敬畏神靈與自然。她更愿意將自己的創作定義為對之一意念的傳達，而非一種表演。小松在自己的創作中加入了大量宗教和神秘的性質，她站在畫布前眼神表現得專注又空洞，移動時步伐蹣跚，像是在模擬通靈的狀態，與她所要表達的繪畫形象十分合拍。而這種表現力是十分優秀的，讓人對她所創作的神獸形象更為信服。

欣賞小松美羽的作品，從單一視角切入，觀點就會有些偏頗。她的創作過程、她的衣服、她走過的地面、當時所處的場地、播放的音樂甚至她本人的身體都與她的作品不可分割，所有這些因素整合在一起才是一幅完整的小松美羽Live Painting作品，小松美羽的行為與繪畫是并存且不可分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