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山
新近關于中國企業家,有兩個事件頗耐人尋味。一個是2月26日《2019胡潤全球富豪榜》發布,如果問你在這個榜單中誰是首富,你可能不知道,如果問你誰是中國首富,你也未必知道。英國人胡潤自1999年推出中國第一份財富排行榜“百富榜”至今20年,從熱議到漠視,中國人顯然已經對“富豪榜”這一類的財富話題失去了興趣。另一個事件,是3月5日91歲的褚時健去世——一個人生中有污點的企業家的去世卻成為了熱門話題。褚時健確實值得我們緬懷,他作為一個中國企業家的命運,折射出了一個人群的奮斗和一個時代的傳奇。他最打動人之處,是他在70多歲疾病纏身的時候,依然在暢想10年后他的事業。他的褚橙既是帶有互聯網基因的農產品,更是帶有夢想的精神產品。當他去世,人們熱切緬懷他的時候,其實是在對一種不折不撓的頑強生命精神的緬懷,也是對夢想的致敬!一言以蔽之,是對中國企業家精神的追尋。馬云被2019胡潤富豪榜推為中國首富,對此其團隊則向媒體表示:中國需要的是具有“家國情懷”和“世界擔當”的企業家精神,但中國不需要富豪榜。
羅蘭貝格全球首席執行官常博逸認為,改革開放40年,中國為世界帶來了獨特的文化與精神貢獻。其核心就是中國企業家精神,他說:“我深刻感受到企業家精神釋放后的巨大創造力和影響力,這為中國改革開放成功發揮了重要作用。”在他看來,自信的中國企業家不是簡單地學習西方理論,他們對如何將西方管理模式與根植于中國文化的決策流程相結合,以及如何塑造企業文化來激勵員工等問題,都有獨到見解。
十九大報告提出,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這意味著屆時中國不僅擺脫了中等收入陷阱,而且進入現代化國家的行列。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劉俏教授曾經表示,展望中國2035,創新和企業家精神是達成目標的關鍵。中國已經真正進入“企業家經濟”階段,企業家成為經濟發展中最可寶貴的資源。美國供給學派的領軍人物喬治·吉爾德在其《重獲企業家精神》一書中寫道,人們將經濟增長視為很多因素決定的過程,但事實上,沒有任何因素可以和企業家以新觀念和新技術開辦的新企業所起的作用相比。他認為,精神和信仰才是企業家的生產方式,為了保持和激勵這種信仰,政府需要鼓勵和支持企業家的自主創新精神,這是一個國家財富保有并增值的秘密所在。
塑造中國企業家精神,成為時代使命。我們卻一直對此深感困惑。這種困惑來源于100多年前的“韋伯命題”。馬克斯·韋伯在他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和《中國宗教:儒教與道教》著作中提出了一個精神動力問題,其要旨是:在西方,新教倫理提供了現代事功(資本主義)之精神動力,而在中國,盡管傳統中國擁有諸多成就現代事功之條件因素,如人口流動、城市經濟、貨幣等,但傳統文化之儒道釋三教不能提供基于法治、誠信、理性化上的現代化精神動力。在韋伯看來,中國儒家倫理無法催生真正的企業家精神。
事實上,自1970年代“工業東亞”——即日本、韓國、中國臺灣、中國香港、新加坡的崛起已經有力地反駁了“韋伯命題”。長期為現代世界批判甚至拒絕的儒家傳統因“工業東亞”而獲得了新的尊嚴和肯定。學者杜維明發現,1960年代,大多數西方學者都認為儒家的一些基本價值,如群體意識、責任感、社會職責的重要性、修身、政府的領導等與現代化是互不相容的,但1970年代末,“同一群人,再加上幾位年輕的學者,使用差不多完全相同的一系列價值,來解釋為什么一種特殊的經營氣質和企業精神在東方(特別是日本)突然如此成功,已經到了向西方挑戰的地步。”
現代性需要倫理基礎,工業東亞應當獲得一種文化解釋。美國學者墨子刻曾說:“韋伯要解釋的是中國為什么要失敗,而我們要解釋的則是中國為什么成功。然而頗為矛盾的是,同韋伯的解釋一樣,我們的解釋也強調本國精神的作用”。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發展則成為更有力的證明。
中國企業家精神必然根植于中國的文化土壤。我們在擁有如此堅定信念的同時也發出這樣的“中國之問”:中國何時能出現世界級的企業家?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有必要回答什么是“世界級”的企業家。首先,他一定是締造并領導著一家世界級的公司,如果僅從規模的角度加以衡量,世界500強或可是一個標準;其次,他的事業必定要對人的生活方式甚至歷史某一領域的進程產生重大影響;第三,他應該是一個社會企業家,他會基于人類的福祉進行思考和行動;第四,世界級的企業家還要為世界貢獻他的影響力,這包含他的人格魅力,他的文化精神以及他的管理思想。
塑造中國企業家精神和誕生世界級的中國企業家,二者是互為因果的。我們堅信在并不遙遠的未來,中國會出現世界級的企業家,會告訴世界真正的中國企業家精神,為世界貢獻中國智慧。現在我們已經看到美好的開始。誠如常博逸所言,“我從中國改革開放40年成功經驗中學到的東西不僅可以應用在中國市場上,還可以推廣到全球市場。在西方重塑企業家精神的過程中,我經常訴諸源于《易經》的、以中國傳統智慧為基礎的敏捷管理風格,努力幫助西方的首席執行官們了解中國經驗,重燃企業家精神。”
中國何時能出現世界級的企業家?等我們真正能夠回答“中國之問”時,也就宣告了“韋伯命題”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