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燕 段清波
內容提要?公共考古的興起和熱潮、日益消失的文化遺存以及學科的發展迫使我們必須面對公眾和社會。加強文化遺產保護,傳承文化遺產文明,需要全民的參與和支持。傳播溝通在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研究發現公眾對文化遺產的價值認知存在偏頗,這需要我們在人類文明和文化傳承活動中把傳承什么和怎么傳播作為必須思考和解決的問題。
關鍵詞?公共考古?文化遺產?價值傳承?傳播
〔中圖分類號〕G1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19)02-0077-08
物質文化遺產是指從歷史、藝術、科學、審美或民族學角度看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文物、建筑群和遺址。文物、遺址、紀念物等物質文化遺產和人的交往與互動過程建構了一個有機整體,這個有機整體承載著人類的記憶和作為想象的共同體的文化遺產本身。保護和傳承文化遺產是我們全民族的事業,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和公共考古運動的熱潮,如何使文化遺產“活起來”,是我們未來的工作之重。本文通過研究公眾對文化遺產的價值認知和傳播現狀,分析當下我國文化遺產保護存在的核心問題和如何激活文化遺產,有著重要的研究意義。
一、公共考古熱潮彰顯傳播溝通的地位
現實中,越來越多的人有意愿并且積極參與到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事業中,這種日常式的社會實踐日益豐富起來。公共考古學,亦稱公眾考古學,由美國考古學家查爾斯·麥克基姆于1972年提出,①在考古學界和文化遺產管理界引發了人們的熱議和反響。我國學者對公共考古學或公眾考古學相關研究日益豐富,越來越多的人關注文化遺產與公眾、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一方面,學者們開始重視公共考古的研究,介紹了西方公共考古學的起源和發展對中國的影響。劉文科對國內公共考古學研究的考察指出,公共考古的文章涉及普及型文章和學科理論性文章。②李琴、陳淳認為要實現真正的“以大眾為中心”的公共考古必須考慮多方的合作。③另一方面,許多學者對中國的公共考古進行了調查和分析,探討本土化的路徑。鄭媛從中國實際出發,認為我國目前經濟建設對文物保護的脅制、公眾對考古知識的盲區以及考古工作者的行業的專業壁壘等現狀都亟需建立和開展公共考古。鄭媛:《試論在中國建立“公眾考古學”的必要性》,《文物世界》2010年第4期。郭立新、魏敏指出公共考古研究與實踐要結合我國實情,處理好各種關系,考古專家和文化遺產保護者要做好考古知識普及工作,搭建好公共考古的現實平臺。郭立新、魏敏:《初論公眾考古》,《東南文化》2006年第4期。姚偉鈞、張國超探討了我國目前可以通過考古現場的參觀、摸擬考古、科普考古圖書和直播考古等四種途徑來開展公共考古。姚偉鈞、張國超:《中國公眾考古基本模式論略》,《浙江學刊》2011年第1期。
綜上,通過學界和業界的探索和研究,考古學和文化遺產保護必須面對以下現實:第一,僅僅對文物和文化遺產進行技術性探討和保護已經無法滿足時代和社會發展的需要,日益消失的文化遺存以及學科的發展迫使我們必須面對公眾和社會,傳承和保護模式需要在交互的社會系統下重視和提升公眾參與度。叢桂芹:《價值建構與闡釋》,博士學位論文,清華大學,2013年。第二,現在的文化遺產保護要站在公共考古的視角,重視與公眾的溝通與傳播,反思文化遺產保護如何與社會聯結,如何與公眾溝通,從而期許獲得更廣泛更深入的理解與支持。第三,如何用生動活潑的傳播和溝通方式把“精、專、深、澀”的考古內容介紹給公眾,讓公眾知曉考古和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真實面貌,充分共享歷史文化遺產和成果,并能自覺自為地參與到文化遺產傳承和保護工作中來,為這項事業贏取更堅固而穩定的歷史及現實的生存土壤和更寬松融洽的發展環境。張國超:《我國文化遺產社會教育的方式及政策研究》,博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2011年。
二、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的價值危機
芒福德在《城市發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中論及城市的記憶功能時指出,城市通過它的存儲設施(建筑物、保管庫、檔案、紀念性建筑、石碑、書籍)把它復雜的文化傳承下去,[美]劉易斯·芒福德:《城市發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宋俊嶺、倪文彥譯,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年,第48頁。但是這種傳承在全球化、城市化、工業化和網絡化的進程中產生了德布雷討論的危機。德布雷指出現代社會“共享的信息變得越來越容易,感受共同的歷史卻變得越來越困難;可移動的領域越來越大,而歷史意識領域卻越來越小;技術聯結越來越強,象征性的聯結卻越來越弱”,從而引出真正的危機是人類文明遭遇傳承的危機。[法]雷吉斯·德布雷:《媒介學引論》,劉文玲、陳衛星譯,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8頁。我國文化遺產事業也在經歷這樣的現狀,面臨同樣的傳承危機。
通過對參與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利益相關者對于文化遺產保護的認知情況、了解文化遺產的意愿和途徑、對文化遺產保護的滿意度、對文化遺產價值的認知等方面的調查、訪談和分析,發現我國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存在如下吊詭的現象:一方面,參與文化遺產資源保護、利用和傳承的利益相關者存在認知“知溝”。學界和業界關于文化遺產的保護與開發、記憶與傳承的討論一直沒有停止,目前形成了三種力量和聲音:以國家文物主管部門(國家文物局)和學術界為代表的保護派;以參與并關注考古與文化事業和保護事業的公眾為代表的參與派;以地方政府和相關企業為代表的開發派。“開發派”強勢、“保護派”無奈、“參與派”迷惑,三者在對文化遺產的保護、合理利用、傳承、共享等關鍵方面各持己見,存在認知“知溝”。在追趕經濟效應的當下,出現了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文化遺產事件:曹操墓的真偽辯論、水洗孔廟又或文化遺產商業化過程呈現同質化趨向等現象,揭示了我國文化遺產事業存在傳承的危機,利益相關者們的關注點不一致,爭論的元起點(價值)不同,導致他們沒有在共同的框架和體系下發聲。另一方面,公眾對參與到文化遺產保護和考古活動具有較高的熱情和興趣,但是存在關注點錯位和對文化遺產保護的價值認知不足等問題。文化遺產傳承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人們的意識不夠,缺乏對于文化遺產知識的獲取意識和對于文化遺產的保護意識。考古在很多人概念里,就是尋找寶貝、鑒寶、了解發掘內幕等,更由于電視、書刊、網絡對文化遺產和考古的非科學性描述導致了公眾關注點的錯位。宋建忠:《面向公眾的考古學》,《考古學研究》2012年4月30日。
研究發現調查對象對文化遺產的價值認知并不理想,呈現出一定程度的認同斷裂。總體上呈現出理論認知非健全的特征,有相當一部分人無法準確說出或基本不能說出文化遺產的價值內涵。以“帝陵”為例,“帝陵”專指中國古代帝王的墓葬,包括地下宮殿、地上建筑以及陪葬墓三個部分,正如公眾所能看見的靜置在地的遺存物,包括陵墓、地宮、碑刻、石像生等出土的隨葬品和地面建筑遺存。但是能看出墓地選址規則、陵墓制度、風水觀念和形制理念的人少之又少。而此背后的精神追求、價值意義的意態遺產才是我們傳承的本質,然而現實中我們并沒有把其文化價值作為傳承和傳播的核心。只給公眾展示文物的特點、材質、制造等表象和歷史、科學、藝術價值,不能聯結文物與人的社會關系。從文化地理角度來看,地方是凝聚了人們經驗、記憶、愿景、認同等諸多情感因素和精神寄托的場所,“帝陵”即場所,陵墓是體現帝王愿景的場所,在代與代的傳承里,帝陵與今人發生什么樣的聯結,在聯結的過程里當下我們如何感受共同的歷史記憶,傳承怎樣的文化價值,是我們必須考慮和探討的。
隨著公共考古學的興起,越來越多的人有意愿并且積極參與到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事業中,這種日常式的社會實踐亦日益豐富起來。但是為什么隨著人們的關注度和參與度的提升,反倒會出現利益相關者(包括政府、企業、考古行業、文化遺產保護者、公眾等)對文化遺產價值的認知不足和關注點錯位現象呢?在我國文化遺產界更是普遍存在這種意識和現象,我們發現此現狀受以下幾方面因素的影響:
第一,我國文化遺產事業存在傳承的危機,利益相關者們的關注點不一致,存在認知“知溝”,源于爭論的元起點(價值)不同,導致我們沒有在共同的框架和體系下發聲。文化遺產的元價值在不同的群體間出現了異同、分裂或者斷裂,這種斷裂常常顯示為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中的分歧,例如公共決策的分歧,政府號召民眾保護文化遺產的同時,經濟開發也是要考慮的問題,保護與開發,哪個才是為了實現大眾的公共利益?而元價值的分裂帶來更深層面的議題需要討論,比如身份認同、集體記憶、文化傳承等都出現了認知和傳承危機。
第二,國家層面的價值裂變影響深刻。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發生了巨變,伴隨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出現了一定的社會分層、利益分化與價值裂變。社會轉型帶來的矛盾和沖突,以及出現的物質主義、功利主義造成我國核心價值體系的認同斷裂,表現為過去的同質化價值觀分離,異質價值觀活躍,邊緣價值觀蔓延,傳統的價值理念、道德倫理遭遇前所未有的沖擊,以利益和自我為中心的利益表達呈現出復雜多元的狀態。蔣曉麗、侯雄飛:《輿擎中國:新形勢下輿論引導提升策略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3年。這種國家層面的價值裂變和多元價值之間的矛盾沖突深刻影響到國民的價值認知,高小燕:《社會轉型中“話語空間”的博弈與網絡輿論引導》,《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也影響了文化遺產界對文化遺存的價值認知和傳達,從而導致公眾的價值認知出現了偏差。
第三,價值認同沒有形成共識的基礎。所謂價值認同,是指個人或由個體組成的共同體經歷彼此交往而在思想、信仰、觀念上對某一類價值的認同與共享,其結果是共同價值觀念的形成。符號互動論認為人類行為以事物所含的意義價值為基礎,人是具有社會參與的復合體,尋求富有意義的認同,這些認知性的意義價值和符號被用來闡釋某一場所的真實性和社會真實性。認同過程需要將自我融入場所,并意識到場所帶給自我的空間依附感和身份建構。楊善華、謝立中:《西方社會學理論》(下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文物、遺址、紀念物、博物館等實體本身是勾連人與社會交流的實體節點,如果沒有價值意義認同的基礎,人與文化遺產的意義關系將被剝離,導致人們對文化遺產無法產生息息相關的想象力,從而無法激發起公眾自覺自發地去保護和傳承文化遺產的內在驅動力。所以,在當下要建立與公眾勾連起來的文化遺產的新價值體系,而其文化屬性與社會屬性是搭建的核心和基礎所在。
第四,傳統定義的文化遺產的價值不能與時代發展相適應,亟須重構和闡釋。國際上越來越重視對文化遺產價值的研究和闡釋。一方面,從國際文化遺產保護文件上看,文化遺產保護要突出文化遺產的普遍價值,強調文化遺產的傳承和共享。趙巍:《中國式“建造”——以國外文化遺產研究理論來審視國內近幾年開展的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南方建筑》2015年第5期。《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1972)、《馬丘比丘憲章》(1977)、《關于原真性的奈良文件》(1994)、《關于鄉土建筑遺產的憲章》(1999)等文件都強調和討論了對文化遺產價值的理解和完善,提出了“原真性”的保護原則、“突出普遍價值”的核心理念。張松:《城市文化遺產保護國際憲章國內法規選編》,同濟大學出版社,2007年。另一方面,許多學者認識到文化遺產的價值要和人聯接起來,文化遺產能幫助人們確立身份認同感并創造社會價值,關注價值體系的構建研究。伯納德·費爾頓和尤嘎·尤基萊托建立了一套世界遺產價值體系,包括世界遺產通過突出普遍價值、文化價值和經濟價值來建構其價值。Feilden B.M. and Jokilehto J., Management Guidelines for World Cultural Heritage Sites, 2nd ed., Rome:ICCROM, 1998.德瑞克·吉爾曼指出文化遺產是為了實現個體的利益和發展,但是人們總是出自各自的利益和目的來闡釋文化遺產的價值。Gillman D., The Idea of Cultural Heritage,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p.5~10.總之,文化遺產的價值具有被建構的時代特征。
國內對文化遺產價值的研究,一直受文物學研究傳統的影響,往往停留在價值的外在表現上,更多的是對具體的文化遺址對象的具體科學、藝術、歷史、經濟、教育等價值的闡述,而且昔日奉科學、藝術、歷史三大價值為圭臬的價值保護原則,僅僅向人們傳播和闡釋文化遺產的基礎性價值,沒有將文化遺產和人類聯接起來,不能讓公眾自覺認知文化遺產保護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更別提實現文化遺產保護成為全民族的偉大事業。呂舟認為文化遺產的價值認知要歷經歷史價值轉變為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的過程。呂舟:《基于價值認識的世界遺產事業發展趨勢》,《中國文物報》2012年2月13日,第5版。甘代軍指出文化遺產是人類文化的化石,其凝聚的社會價值和原生意義在新的歷史時期需要價值重構。甘代軍:《文化遺產與保護:意義消解與價值重構》,《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傅斌指出應從文化人類學視角出發,重拾文化遺產本體與價值,建構文化遺產學。傅斌:《重識文化遺產本體與價值——兼談文化人類學視角與文化遺產學建構》,《中國文物報》2014年12月12日,第3版。段清波指出考古和文化遺產行業內外現有的對文化遺產價值的闡釋并沒有對社會現實和發展起到應有的引導和啟發作用,認識和發現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要突破過去僅從“合理利用”技術路徑和層面思考文化遺產的認知局限,形成長時期對文化、文明的認知和研究的思想觀念,構建傳播和闡釋文化遺產文化價值的研究框架和范式。段清波:《考古學要發掘遺產的文化價值》,《光明日報》2015年7月22日,第10版。
從以上研究可以看出,隨著時代的發展,文化遺產價值的定義和闡釋并不是固若金湯的。不同的時代對價值有不同解讀,這就需要對文化遺產價值的解構和重構展開深入的研究和剖析。在我國社會全面發展,尤其是在技術高速發展的新階段,技術體系彰顯了每個社會時代的配置內部的協調性,而文化體系保證了在特定的社會內部過去與現在之間的相互關系和聯結。矯雅楠:《跨越媒介,回歸人文——雷吉斯·德布雷媒介研究思想及其學科價值》,《國際新聞界》2015年第5期。在哲學范疇上,文化遺產的價值超越外顯的科學、藝術、歷史或是經濟價值,是發端于人對自身生命存在意義的追尋,以物為載體,體現人與物、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價值關系。人們可以借助文化遺產的實體存在,感受過去時代的生活氣息、文化場域和價值內涵。通過我們對文化遺產價值在當代的再讀與重釋,探尋在當代文化遺產與人、人與社會的價值關系。
所以,在公眾考古的新時代,應該從文化遺產的價值本質出發,建構具有核心價值觀的文化遺產價值論、認識論和方法論以及在其指導下的文化遺產實踐體系,要從公眾的視角出發,又回到公眾當中去,讓民眾理解其核心文化價值,踐行核心文化價值,從而更好地培養全民的文化遺產保護意識。
三、文化遺產的價值傳播不足
在對文化遺產的價值傳播現狀進行分析后發現,文化遺產傳播存在內涵建構不足和傳播方式老舊等嚴峻問題,亟待解決。
首先大眾傳媒以及新媒體是了解文化遺產信息的重要渠道。通過大眾傳媒對文化遺產傳播會使更多的人關注相關信息。這種結果也符合大眾傳播的議程設置功能,大眾傳播可以影響人們去想什么,但是傳播效果并不理想。尤其是新媒體時代,博客、微博、微信等自媒體如雨后春筍般生長,改變了傳統認可的傳播途徑和范式,這也將對文化遺產的傳播途徑、內容、方式等形成諸多挑戰。目前我國許多文博單位也意識到了新媒體、自媒體的重要作用,運用了許多較為先進的技術,比如VR的使用、APP的共享等,但是具體實施和傳播的效果卻差強人意。
另外,滿意度調查發現公眾對文化遺產的關注度高,初次旅游意愿強,但是重游率低和推薦意愿不高,影響了其滿意度,反過來滿意度又會影響重游和推薦意愿。這種低口碑效應嚴重影響了文化遺產的品牌推廣和文化共享。文化遺產傳播效果不足、闡釋不足、營銷手段有限,影響了公眾對文化遺產的深刻認知和重游意愿。我們以世界文化遺產秦始皇陵、漢陽陵、唐昭陵等帝陵為研究對象,發現關于帝陵這樣的文化遺產地,人們的重游率非常低,也幾乎說不清楚其文化價值。現有的傳播和展示是較為簡單粗暴的方式,沒有達到闡釋清晰且打動人心的效果。大多數普通公眾對考古專業知識和歷史知識具有認識困難的狀況,導致對文化遺址進行簡單的講解和以往質樸的傳播方式無法讓公眾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靜置的考古遺存和塵封的歷史需要生動鮮活的傳播和闡釋方式才能讓受眾產生聯想和共鳴。
究其原因如下:首先,考古和文化遺產保護行業未能擺脫傳統研究思想和模式的桎梏。以前,人們認知中的考古是神秘的事情,考古的圈子很小,從業人員少,專家更少。考古的過程,外界不知情,考古的成果發表在專業的期刊上,與公眾隔膜。目前在公共考古出現熱潮的情境下,我們大多數考古學者和工作者未能擺脫傳統研究思想和模式的桎梏,那就是“考古學是以實物資料來研究人類古代歷史的一門科學”,張之恒:《中國考古學通論》,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1頁。考古學和文化遺產保護學界也存在這樣的理念,認為考古學是高深專業,致力于學理上、基礎性、理論性的研究工作,這是必要的,但是如果局限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文化遺產保護是少數人奮斗的事業,那么文化遺產的價值又如何讓世人認知認同呢?叢桂芹:《價值建構與闡釋》,博士學位論文,清華大學,2013年,第25頁。所以,當務之急是改變考古學者和文化遺產保護者傳統的保護和傳承觀念,跳出自己的圈子,促進社會各領域各學科的人士來討論文化遺產的價值問題,加強文化遺產的跨學科合作和傳播。
其次,價值體系的傳播和解釋缺乏有效性和感染力。價值是抽象的理論概括,缺乏大眾化的解讀,缺乏接受和認同的親和力和感染力,就難以喚起社會成員的情感共鳴。文化遺產價值的傳播也是如此,局限于專業知識的介紹、專家的專業性的解讀、媒體的宣傳式報道(傳播以自上而下的宣傳和灌輸為主),這樣的文化遺產價值傳播事實上沒有起到凝聚社會共識、建構價值認同的作用,以致在輿論多元生態中出現混淆是非、偏離價值原則的亂象與怪相,導致公眾產生對文化遺產保護的認知偏差。
再次,受眾的素質教育任重道遠。文化遺產的價值傳播效果和公眾的文化素質有關。公眾素質的參差不齊、文化遺產管理和傳播的素養缺乏都會影響文化遺產價值的傳承。當我們為文化遺產遭到破壞而惋惜、文物被劫掠而痛心時,還要清醒地認識到,高素質的公民才是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根基和基礎力量。柳森:《陳淳觀點·手拉手現代考古,如何跨越與公眾之間的鴻溝》,《解放日報》2009年6月20日,第5版。布爾迪厄在其著作《區隔:一種品味的社會批判》中指出,品味不是一種天生的稟賦,是教育出來的性情傾向,是培養出來的文化消費素養。對藝術的感知與領悟能力成為進行文化消費實踐的重要因素。Pierre Bourdieu, Distinction-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 trans. by Richard Nice, London, 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84, Preface, pp.1~3.是否參觀博物館、看懂文物背后的價值意義是需要對公眾開展文化素質培養的。我國目前缺乏更符合時代需要的文化遺產素養方面的教育,這是有效提升文化遺產價值認同的重要渠道和方式之一。高素質的公眾教育不是單純地組織參觀展覽、聆聽講解、觀看幾部紀錄片就可以完成的,需要我們從國民教育體系的建構和社會教育的開展來考慮,由政府、媒體、文博單位、學校等多方面共同完成。
最后,文化遺產傳播方式老套,傳播內容單一,傳播渠道老化,沒有跟上互聯網+時代的發展。根據調查發現:公眾對文化遺產信息的接收方式漸趨多元化,網絡媒體已成為公眾接觸的主要媒介之一。互聯網+時代下,幾乎所有受訪公眾每天都有接觸新媒體的習慣,并且時間超過半小時。傳播技術已經進入高速發展的時代,媒介把人類、文化遺產、社會緊密地聯系和構架成可通達的網絡。但是在文化遺產傳播方式上我們還是偏重于傳統媒體的傳播,借助于新媒體,特別是自媒體的傳播做得不到位。
四、讓文化遺產“活”起來:可溝通的文化遺產——實現人的存在價值
“在人類歷史上處于中心位置的,是各種相互交往的網絡”,[美]約翰·麥克尼爾、[美]威廉·麥克尼爾:《麥克尼爾全球史:從史前到21世紀的人類網絡》,王晉新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4頁。人類歷史的長河正是由這些事物、發明、信息的交流與傳遞,以及人類對此所做出的各種反應塑造而成的。[美]約翰·麥克尼爾、[美]威廉·麥克尼爾:《人類之網:鳥瞰世界歷史》,王晉新、宋保軍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頁。人類的記憶具有傳承的含義,而在現代社會,人類的記憶卻在不斷消解而非累積。德布雷指出傳承首先必須有傳播,[美]雷吉斯·德布雷:《媒介學引論》,劉文玲、陳衛星譯,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4年。而傳播是編織文化遺產與人和社會關系網絡的社會實踐。按照孫瑋的觀點:傳播可以呈現人類在宇宙中的“共在”關系,具有連接、溝通和共享三方面意涵,孫瑋:《傳播:編織關系網絡——基于城市研究的分析》,《新聞大學》2013年第3期。我們的當下和未來研究的重點是如何重建人類的記憶,聯結文化遺產和人類的關系,傳承和共享文化遺產的價值,讓文化遺產“活”起來。
如何讓文化遺產“活”起來,我們需要在社會轉型和話語變遷的時代背景下重構、闡釋和傳播文化遺產的價值,使得文化遺產成為實現人的存在價值,以及連接人與社會的可溝通的媒介。
第一,在當前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中,價值問題應該成為核心議題。習近平同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報告中強調“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1、40頁。追求更高層次的發展、更好的生活和滿足精神層次的需求,自然成為群眾的新期望。日益滿足我國人民的精神需求,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要堅守中華文化立場,傳承和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推動文化進步。歷史悠久的中國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不少蘊含在我國豐富浩瀚的歷史遺存中。只有充分認識到文化遺產中的超功利或者超“感覺”的性能、文化和價值,人性的心理本體才能真正生成。圍繞文化價值這個核心基礎的討論可以促進各領域各學科的相關人士溝通對話,可以將文化遺產保護傳承與其相關的社會、經濟、文化、道德和科技等目標密切地聯結在一起,相互促進、相輔相成。
第二,發展公眾文化遺產保護力量,使文化遺產保護成為全民族的共襄盛舉。一方面,政府要重視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事業,鼓勵公眾走進考古、走進文化遺產保護、視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為己任;允許在國家法律規定下的合法合理的公眾考古活動,為公眾考古搭建平臺,使更多的公眾有時間且主動地融入到對文化遺產知識的求索和體驗的活動中,增強公眾對文化遺產價值的理解和認同,進而提升自豪感和自信心。另一方面,考古和文化遺產保護行業在新的時代首先要做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領頭羊,做好自己的工作,要重視公眾的力量,摒棄原有的封閉式的思想觀念,積極主動聯系群眾,發展公眾文化遺產研究力量和保護力量。可以開展豐富多彩、互動的、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活動,如考古進社區、博物館進社區、模擬考古、建立公眾志愿者隊伍等活動來搭建公眾考古的交互平臺,充分調動和發揮群眾力量,從而提升公眾參與的興趣和活動的有效性。
第三,實現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教育為先。開展公眾文化遺產教育,促進文化遺產與公眾的溝通與聯結,亟需把文化遺產教育納入現代國民教育體系和終身教育體系中。社會公眾是保護和傳承文化遺產的主體,而對公眾開展的文化遺產教育不足,將影響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國民教育體系是主權國家通過制度或法律的形式,對本國所有享有公民權利的人所提供的一種不同層次、不同方位和不同類型的教育服務系統。章玳:《文化遺產的可持續發展——把文化遺產教育納入現代國民教育體系中》,《繼續教育研究》2007年第1期。我們要在闡釋和傳播文化遺產的核心價值的基礎之上落實文化遺產素質教育目標,秉持科學發展觀和可持續教育發展觀,以傳播和保護中華遺產為切入點和目標,把文化遺產的理論知識與文化教育活動納入到國民教育體系里面,并且把文化遺產教育與弘揚中華民族優良傳統教育及建設和諧社會結合在一起,讓文化遺產保護理念和理論改變過去“潤物細無聲”的靜置,走到公眾面前,還要與公眾展開多元互動式“對話”,從而推動科學、完整、有效的文化遺產保護體系的建成與落實。一方面,讓文化遺產相關知識進入到中小學的課堂,成為普及教育的規定動作。學前教育、義務教育、高中教育可以將優秀文化遺產列入到教材之中,尤其是本地區的優秀文化遺產加入到日常教育內容和活動中。可以在語文、常識、地理、歷史等課中引入文化遺產知識和保護理論;還可以開設必修課或是選修課,專門學習文化遺產知識和保護理論;開展豐富多彩的第二課堂,組織學生進行豐富多彩的文化遺產發掘和保護的體驗式教學活動。另一方面,我國高等教育可以將文化遺產列入教學計劃,對大學生進行文化遺產教育。讓更多大學生主動地走出校門和家庭,融入到對文化遺產知識的求索和體驗的活動中,實現文化遺產社會教育的目的。高校可以依照本地區實際狀況將本地文化遺產設計成課程內容,開設知識普及、理論教育的公選課、選修課或實踐課;將國內或國外的文化遺產設計成鑒賞課程;也可在校內建立以文化遺產保護傳承為宗旨的各類學生社團,開展和參與文化遺產教育和保護活動。楊頡慧:《論我國實施文化遺產教育的必要性與途徑》,《人民論壇》2015年第17期。由考古機構和教師組織,以學生自主活動、觀察學習和體驗學習為基本方式,以豐富多彩的實踐活動為基礎,讓大學生可以真切感受本區域、本民族的優秀文化,增強對本民族文化的理解和認同,進而產生民族自豪感;通過對其他民族的文化遺產價值的學習,學生可以認識到文化是多樣化的,促進不同文化的交流與融合。終身教育體系是面向全體社會成員一生的教育,是國民教育體系空間和時間上的擴展與延伸。把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事業作為全體社會成員共同努力和完成的事業,不僅僅要在學校開展文化遺產教育,還要面向社會開展文化遺產教育,提升全民族對文化遺產的價值認知和文化遺產素養,自覺自為地保護和傳承文化遺產。
第四,推動文化遺產的價值傳播,將承載著價值的相關行為和信息通過人類群體之間的相互作用和影響,推動文化遺產再增值。在社會與話語變遷的時代背景下,文化遺產所隱含的價值與意義需要新的溝通方式來釋放。傳統的闡釋和傳播方式不能很好地展現和傳遞文化遺產的價值,必須尋求新的表達機制和傳播方式。尤其在互聯網+時代,傳播者應充分利用多種媒介傳播物質文化遺產價值。可以通過以下幾方面來開展:首先,傳播時要抓住文化遺產的核心價值和內容精髓,引導公眾形成正確的價值判斷;并且要針對公眾的特點,采取多種措施提高公眾對文化遺產價值的認識和認同,把文化遺產保護意識和行為提升為自覺的意識和行為,使公眾由自為的參與主體轉變成自覺的參與主體。其次,價值傳播和創新必須共行。一方面,文化遺產的價值要做到流傳千古,在傳播過程中必須尊重歷史、客觀真實,把握好文化遺產的客觀性和傳播的主觀性之間的沖突,保護文化遺產的豐厚文化底蘊不在信息的洪流中受到沖刷。另一方面,也要不斷結合時代背景,文化遺產作為人類文明智慧的結晶,需要在人類文明的發展中不斷被賦予新的意義。最后,正如習近平同志提出的要講好中國故事一樣,我們應該針對公眾的特點,在互聯網+時代,利用多元互動的傳播方式和生動有趣的傳播內容來講好文化遺產價值,靜置的遺存和塵封的歷史需要采用更為生動鮮活的方式進行闡釋和傳播,提升文化遺產價值傳播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讓公眾產生聯想、價值認同和價值共鳴。
結語
“文化是人類所創造的一切,文明是文化進步的程度。”段清波:《秦始皇陵所見帝國文明宇宙觀》,《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人類發展的歷史是一部思想史,當我們重返文化遺產遺址時,看到的不僅僅是古人留下的遺物、痕跡,更是古人留下的思想、觀念和意識,是人類文明的記錄與再現。2016年3月4日,《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文物工作的指導意見》明確指出,文物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實物見證,是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歷史根脈,是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深厚滋養。《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文物工作的指導意見》,國發[2016]17號,2016年3月4日。人們保護文化遺產的根本目的,傳承是本質,認同是核心,感動是目標,而交流與傳播是途徑。深入挖掘和系統闡發文物所蘊含的文化內涵和時代價值,以價值為溝通對話的平臺基礎來聯結文化遺產和人類,可以喚起公眾的尊重、感動和共鳴,破譯、解碼其蘊含的文化價值和社會意義。而文化遺產價值的認同、傳承與傳播,將會推動文化遺產保護成為我們全民族信心十足的共襄盛事。只有這樣,才能做到“讓收藏在博物館里的文物、陳列在廣闊大地上的遺產、書寫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來,讓中華文明同世界各國人民創造的豐富多彩的文明一道,為人類提供正確的精神指引和強大的精神動力。”《習近平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中的演講》,新華社,2014年3月27日。
作者單位:高小燕,西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段清波,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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