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沛
摘要:《琵琶記》被譽為是“南戲之祖”,在戲曲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琵琶記》在人物形象刻畫、劇情設置上都有著一些需要考究的問題,其中蔡伯喈的形象一直以來頗具爭議,在故事不斷流傳的過程中,蔡伯喈的形象也在逐漸演變。文章從元末時代背景、高明生平經歷及思想這兩個方面探析蔡伯喈這個人物形象設置的深層次的原因,以便更好地把握《琵琶記》的思想內涵。
關鍵詞:《琵琶記》;蔡伯喈;人物形象
《琵琶記》是高明根據早期南戲《趙貞女蔡二郎》的故事進行改編的,其中蔡伯喈的人物形象從一個貪戀功名利祿的負心漢變成一個重情重義、“全忠全孝”的書生。《琵琶記》與《趙貞女蔡二郎》在主題、劇情和人物形象等方面都有很大不同。而主題的表達和劇情的發展都通過人物形象塑造的方式表現,所以研究《琵琶記》思想還需從人物形象入手。
一、蔡伯喈人物形象設置的社會背景
在文學作品中人物形象的轉變體現了社會意識形態的變化。在宋代南戲《趙貞女蔡二郎》中,蔡伯喈的形象是反面、令人憎惡的,他背棄家人和發妻,入贅相府。趙五娘走投無路后入京尋夫,蔡伯喈拒不相認,且放馬踩死發妻,是個不忠不孝之人。但到了元末高明對故事進行改編,將蔡伯喈這一形象變成了“全忠全孝”的書生形象,并為此設置了“三不從”的劇情將一些看似并不完滿的結局變得合理化。
人物形象的重大轉變要從多方面進行探究,首先從宏觀角度來說,需要考察兩個文本創作、流傳的時代特征。南戲《趙貞女蔡二郎》是宋代的文學作品,作品的創作、流傳與整個宋代社會的意識形態密不可分。北宋初期統治者為加強中央集權,避免藩鎮割據,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和制度來維護其封建統治的穩定性,其中“重文輕武”就是宋代統治者實施的一項政策。宋代統治者對科舉制進行改革,使得文人進入仕途的機會大大提高。并且以文臣代替武將,讓文臣擔任各個地方的行政長官,還用文臣帶領軍隊。所以文人群體逐漸壯大,文人的地位也得到空前提高。而文人政治地位的提高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增強了文人對于政權的依賴性。宋代取士不問出身,所以許多寒門子弟只要發奮讀書就可以改變命運。對于有一定的政治權力的門戶來講,要維持自己家族的地位,與進士聯姻也成為一個有效的方法。而對于考中進士的寒門子弟來說,用婚姻的手段來維護或進一步提高自己的地位無疑是很好的選擇,所以在宋代“富貴易妻”的現象是十分頻繁的。而文學作品往往是對現實生活的映照,所以在早期南戲發展的階段,出現了許多“富貴易妻”的負心漢形象借以諷刺和抨擊忘恩負義的封建士大夫,《趙貞女蔡二郎》中的蔡伯喈也是這個時期的產物。
而到了元末,統治者對文人采取排斥態度,并且基本上廢除了科舉制度。作為長期走“學而優則仕”道路的文人來說,參與政治甚至謀生的道路被官方封死。在這一時期,文人的地位急劇下降,文人群體遭遇了“九儒十丐”的境遇。士人從上層社會跌落,一部分士人為了謀生,不得已走入勾欄瓦舍進行劇本創作。所以在此時也出現了許多對原來劇本人物形象的改寫,產生了許多翻案戲。而在改寫人物形象過程中,需要人們接納或認可某一個人物形象就需要設置一些無法拒絕的符合綱常倫理的條件來限制人物的行為。所以反映在《琵琶記》中,就是“三不從”的情節設置對蔡伯喈的人物形象改變的作用。
除此之外,元末時期政治黑暗、官場腐敗,文人沒有立足之地。高明看到了元末社會的巨大弊端,所以創作《琵琶記》不僅僅是為了給士人翻案,他也是為了揭示整個社會存在的黑暗和腐敗。高明想要諷刺的是整個社會的黑暗面,所以他想要表達更深刻的主題時,創作了蔡伯喈這個悲劇形象,并將悲劇發生的主要原因歸結于整個社會。如果蔡伯喈繼續其悲劇締造者的身份在劇中出現時,則會弱化對社會大問題的抨擊。而高明將蔡伯喈的形象進行改變后,表面上是為蔡伯喈不明智的行為進行開脫,實則將《琵琶記》重新塑造成一個更大的悲劇,一個可以揭露社會弊端并引人深思的故事而不只是為諷刺某一個階層的故事。蔡伯喈一家的悲劇是社會的縮影,而社會中產生這些悲劇的原因也不言自明,高明也達到了自己的創作目的。
二、高明個人經歷及思想對蔡伯喈形象設置的影響
《琵琶記》中所表現出來的思想傾向都是高明在創作時注入的,所以要了解《琵琶記》的主旨也要充分了解高明本人的經歷及思想。弘治《溫州府志》中記載:(元)高明字則誠,瑞安人。性聰明,自少以博學稱。一日倡言曰:“人不明一經取第,雖博奚為?”(1)高明學識淵博,有著較高的文學素養,且了解各種知識而不拘泥于傳統經典。這一點在對《琵琶記》進行改編時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高明不僅學識淵博,而且師從元代“儒林四杰”之一的黃溍,具有深厚的傳統儒學思想底蘊,在創作《琵琶記》時受黃溍思想影響較大。高明還是一個十分尊崇封建禮教的人,這一點在《琵琶記》中也有很明顯的體現,例如“三不從”的劇情的設置所要表現的就是“忠”、“孝”等思想。蔡伯喈原本不愿意參加科舉考試,但因為盡“孝”聽從了父親的話,引發了后來的故事。而當蔡伯喈做官之后想辭官時又因為要對君主盡“忠”所以不能回鄉。蔡伯喈形象的一個很大轉變還在于“背親棄婦”的行為,《琵琶記》中蔡伯喈在最后也沒有過“背親棄婦”的想法。
[三換頭]名韁利瑣,先自將人摧銼。鸞拘鳳束,甚日得到家?我也休怨他咱,這期間,只是我,不合來,長安看花。悶殺我爹娘也,珠淚空暗墮。(2)
蔡伯喈婚后雖然享受著榮華富貴,但是心中卻充滿了矛盾和愁悶,這也是高明傳統思想在人物塑造上的表現。蔡伯喈的忠君盡孝思想其實就是高明封建禮教思想的影射。
高明與其他儒生一樣,具有入世的理想與抱負,并且他十分具有治理才能。高明在元末時期曾入仕途,在江浙、福建等地都有過官職。在職期間,高明關愛百姓,了解民生疾苦,得到百姓的愛戴和同僚的贊賞。
“登至正乙酉第,授處州錄事,有能聲,時監郡馬僧家奴貪殘,明委曲調護,民賴以安;既去,民思之,立碑,郡人劉基為文。辟江浙省椽史,從參政樊執敬覆實平江圩田,鐲租米無征者四十萬石。改調浙東閫幕都事,四明獄囚事無驗悉多冤,明治之,操縱允當,囹圄一空,郡稱神明。”(3)(弘治《溫州府志》)
也正因為高明有入朝為官的經歷,所以他能看見官場的黑暗和腐敗,也能親眼見到百姓生活的艱辛,而作為有理想抱負的士人,高明自己也切實感受到文人群體在官場和社會中生存的艱難。高明想要有一番作為的抱負與元代末年的社會現實產生了尖銳的矛盾,他理解士子的處境和遭遇,也對社會上出現的各種矛盾感到不滿。高明在后期選擇歸隱,這一點也反映在蔡伯喈人物形象設置上。所以高明想要用作品抨擊朝廷的腐敗和社會的黑暗,那他筆下的蔡伯喈必然不能是一個十惡不赦的負面典型人物。整個作品的主線人物需要把棱角弱化,主人公需要和現實貼近,所以在遇到極端事件出現時才更能凸顯作者高明想要抨擊的對象。加之社會佛教因果輪回思想的影響和觀眾的審美情趣及生活愿望,悲劇的承擔者也不能是具有大善之人,所以故事需要的就是一個雖有小的不妥但無大過的行為個體來承擔社會帶來的悲劇。而高明塑造的蔡伯喈的形象就屬于這樣的人物,高明對蔡伯喈人物形象的改編是其自身經歷、思想、和社會環境下的產物。
注釋:
侯百朋:《文獻 第十八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3年版,第2頁。
《六十種曲》,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75頁。
侯百朋:《文獻 第十八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3年版,第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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