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滿家訪

張德淵

周末四點多鐘，放學了，彭老師在辦公室的座位上等候著和巖佳訪談。他戴了一副近視眼鏡，滿臉愁云，聚精會神查看著該班數學成績簿，專注著巖佳的成績記錄。

大腦翻閱著這天彭老師正在初三某班上數學課的情景，但只見后排男生巖佳埋頭低吟，不知何故，便請他起來回答問題，卻一問三不知，彭老師蹙眉嗟嘆：“空空如是也！”巖佳一聽“空”字就玩起了賽詩會的“飛花令”：“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逗得全班同學為之哈哈大笑。

巖佳數學成績不好，拖了全班的后腿。每次考試老是不及格，不是差三、四分，就是差二、三分，彭老師因此為他頭疼，為之惋惜。但他語文卻出奇地棒，名列全班前茅。今天他不聽數學課，因為他的語文老師，也是他的班主任又選定他代表全班參加學校主辦的“古典詩詞”大賽，今天上數學課，他在偷讀唐詩、宋詞呢。但彭老師認為這不是他不聽數學課的正當理由，平時上數學課他也不來勁，心不在焉，因此彭老師叫他放學后到他辦公室去，他要和他好好談談心。

放學后巖佳如約前來，但他似乎滿不在意這個事。彭老師卻熱情歡迎，以禮相待，搬過椅子讓他坐，倒來熱水請他喝。雖是心中郁悶，但不失嚴師“慈母”之風范。眼神嚴厲中透著關切：“怎么了？你知道你今天錯在哪里？當然嘍，你對老師我有何要求、建議甚至指責也但講無妨！”

巖佳默不作聲。

彭老師揚起成績簿說：“你數學成績離成功僅一步之遙，今天為啥不聽課？不久就要畢業參加中考，你安心落下？如果你認識錯誤，真摯、誠懇，奮起直追，迎頭趕上，你今天耽誤的數學課我單獨給你再講一遍。”

巖佳結結巴巴，無言以對，好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我對數學不感興趣！”小小年紀，真不懂事！話畢，他竟然起身揚長而去，嘴里還念叨著，“我回家陪爺爺去了！都一個星期沒有見到他了。”

彭老師是該中學高職數學教師，早年畢業于云南師范大學本科數學系，從教30余年，桃李芬芳，名滿校園內外，中青年教師都十分贊頌他的教學業績，爭先拜師學藝。但巖佳數學現狀和他今日舉動令他感到悲哀。他反思著：巖佳為什么對數學不感興趣，他抑郁地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家，蹣跚上樓，心底自責：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師啊。年歲大了，積勞成疾，血壓升高，頭一陣眩暈，胸部劇烈絞痛，他老毛病心腦血管疾病復發，一進屋就倒在了地上。彭老師女兒聞訊匆忙趕回，在家簡單地收拾幾件日常生活用品，在幾位老師的陪同下，巖佳班主任也在其中，自駕小車風馳電掣把他送到州醫院急診科搶救治療。

巖佳犯的錯他巖爺爺當晚就知道了，是巖佳同班同學告訴他的。但事后彭老師看急診療病的事他爺孫倆都不知曉。他心急如焚，害怕耽誤了孫子的學業，他懂得語文、數學是基礎學科，不論升學、就業都缺一不可！拿定主意要親自領著孫子去給彭老師道歉，請求他把數學成績補起來。在他家的“家風”里絕不允許“頂撞”老師的事情發生，也找不到請求老師無端“原諒”二字。

次日星期六上午，他準備給孫子做生日party在塘里捕魚，在家殺雞，下午他思量是家訪彭老師的最佳時機，倘若彭老師外出辦事，下午也該回家了。午飯后他爺孫倆頭頂驕陽乘摩托車走出山溝傣寨，沿著溪水綠堤，然后折向公路，繞街道向某鎮中學走去。

巖佳心里一陣發怵，無顏面對老師，請求爺爺：“打個電話認錯不行嗎？”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彭老師的電話號碼。

爺爺的回答就是硬梆梆兩個字“不行”！“老師是什么？是師傅，是人生的大佛爺、領路人，學生要學會“尊重”。這事我可饒不了你，一定要當面道歉。”

巖爺爺是解放前兩年出生的，喜歡漢文化，從小就啟蒙讀《三字經》、讀古典漢語詩詞，至今10多首唐詩、宋詞他還倒背如流呢。在世代“耕讀為本，尊師重教”的家風熏陶下，十分重視教育。他容不得孫子絲毫對老師的怠慢、無禮。巖佳父母雙雙外出打工，爺孫倆在老屋相依為命度日。爺爺盼望孫子讀書成才，長大走出小山溝到城里去工作。夜來燈光下他總是吸著大煙筒守候著孫子寫作業、讀書。語文他還算不錯，從小學起他一直在指點孫子，遺憾的是數學他卻一竅不通，愛莫能助。

一到中學教工宿舍已是下午四點光景，空寂無人，陽光照得人刺眼。在院子里巖佳高喊幾聲：“彭老師在家嗎？”抬頭看見二樓、三樓的窗戶緊閉，并無人發出回聲，轉身對爺爺說：“看來彭老師不在，讓我們回去吧！”

爺爺依然硬梆梆的回應：“不行。老師進出都要經過這個院子，準會碰上。我們就在這兒等。不見不散！”

夏日的太陽照得人火辣辣的，爺孫倆畢恭畢敬在院子里等待著。站在陽光下就像人在熱氣騰騰的蒸籠里一般，不一會巖佳的面頰就曬得紅彤彤的，淌出了汗珠，拽著爺爺的衣襟求爺爺發話回家，但一瞥眼看見爺爺那嚴厲的面孔，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夏日，雨季來臨，天像唱“三花臉”似的，鳥云在天上一遮，一聲驚雷，雨“唏哩嘩啦”就劈頭蓋臉落將下來。

突然一樓的一個窗口探出一個老奶奶的身影來，關切說道：“下雨了，躲一下吧！你們找哪個老師呀？”當她老得知他們要找彭老師時惋惜而又心疼地說道，“多好的老師呀！為操勞學生冠心病發了。昨天傍晚就到州醫院看急診去了。你到三樓二號他家看看吧。看他回來沒有？我年紀大了，也沒有注意到。”

巖佳一聽拔腿就往樓上跑，氣喘吁吁登到三樓二號，門緊閉著，但貼了一張斗大的字條，上面寫著：巖佳，我的好學生，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你回去吧，老師今天感到身體有點不適，出門看醫生去了。恕我不能接待你了，聽話回去吧！把那天你耽誤的數學課好好溫習、溫習，我會給你補課的。

巖佳把字條取下來念給爺爺聽了，他老人家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拍打著，老淚縱橫，失聲痛哭：“多好的老師！生了病還惦記著學生，忘不了你呀，巖佳，你怎么能這樣對待老師呀？”巖佳面對彭老師的樓閣，深深鞠躬，默不作聲，一陣愧疚襲上心頭，撲簌簌的淚水像斷線珍珠直往下淌！

雨中傳來汽車的鳴笛聲，不是別人正是彭老師驅車歸來，從車窗他老遠就見巖佳爺孫倆在雨中等候，他斷定是他們找他無疑了。他吩咐開車的女兒把車開過去。一近身，他急不可待下車，撐開雨傘給他倆遮風擋雨，催促道：快到我家避雨去！，我不是貼了字條叫你們不要等我嗎？有事我會做家訪的。

巖佳爺孫倆愧不敢當，急忙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治病歸來的彭老師，呵護著把他扶上了三樓，扶進了他的家，讓他在沙發上坐下。

彭老師駕車的女兒提著藥包、行李緊隨其后，看來她還在生她父親的氣：“醫生叫你住院治療，可就是不依！再犯病，出什么差錯，那還了得！”

彭老師不以為然，笑微微地回答：“我患這個冠心病是個老病，慢性病，吸吸氧，打打吊針不就好了嗎？住什么院嘛，在家吃藥、打針跟住院有什么區別？難道你不知道數學課耽誤不起呀！眼看學生就要畢業，就要參加中考，在這個關鍵期，這個骨接眼上，我心里怎么放得下呀！教書育人是我的天職呀！”

她女兒怨氣猶未息，埋怨著說：“怪只怪學生不爭氣！你已經把心都掏給他們了！你使出全身的勁，費盡你的心血，學生不愿意學，不接你的招，你有什么辦法？”她雖然口頭這樣說，但她并不知道那天就是巖佳“惹”他生病的。

巖爺爺一聽這話自慚不已，命巖佳給彭老師跪下認錯。彭老師攔阻：“千萬使不得！”和顏悅色勸導安慰：“把失敗當成動力定會走向成功，有志者事竟成嘛。”巖佳悔恨不已，痛哭流涕：“彭老師，實在對不起您老啊！是我不爭氣惹您大病一場。我數學差，其實我也不想落下。怪只怪我刻苦努力不夠！”班主任補充一句：“要心中有夢，鍥而不舍;不要偏科，要全面發展。”彭老師緊握拳頭向空中一揮，像在宣誓：“我不能讓你落下，一個也不能少！”隨后他把巖佳摟在懷里，師生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了。

女兒十分敬重父親的敬業精神、高尚的師德，她為他自豪而驕傲，但又擔心他體不能支“囑咐”父親：“無論你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心平氣和，可別老是生氣自責，急出病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你吩咐我買蛋糕，說你今晚要到巖佳家去做家訪，給他過生日，我在景洪城就買好了。這位是巖佳吧，既然巖佳到這里來了，就在我家給他做生日吧。祝他生日快樂！”

巖爺爺百般感慨，萬般感謝！巖老師不但記得巖佳生日，還親自為他買來了生日蛋糕！在彭老師燃燒的燭光里，他們唱起了“祝巖佳生日快樂”的頌歌。

（作者單位：云南勐臘縣勐侖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