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帶上的人生路

裴斐

母親的柜子里有個木箱子，樸素，陳舊。我開玩笑地問母親是不是偷藏了什么寶貝，母親意味深長地說確實是“寶貝”。箱里只是一些嬰幼兒用過的物件，其中兩幅大小、模樣相仿的長布帶吸引了我，原來是我們當地人家曾經家家戶戶使用的，背小孩用的長“背帶”。

講起“背帶”的故事，母親眼中的柔波溫婉深情，牽引著我在回憶之路上折行。隱約中好似聽聞嬰兒聲聲嬌啼，看見外婆搖晃著她的寶貝，滿心歡喜。在那個沒有先進的嬰幼兒保健品的年代，母親出生后，外婆都是用最原始又最安全的方法養育她的孩子。除了精心熬制雜燴粥、用不太好看的自制玩物裝扮和逗弄孩子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這“背帶”。外婆裁剪好一塊棉布，紋上符合那個年代品味的花紋，布帶的頂頭縫制成一個大口袋，可以放置嬰兒用品。在北海合浦一帶，隨處可見這種用來將寶寶護在胸前腰間，既安全又溫暖，還可以解放大人的雙手的妙物。追溯歷史，時間退回到上個世紀，我的眼前不斷浮現出那個黑白的世界，背帶好像一件飾物，掛在女人們的身上毫無違和感，無數孩子在背帶的幫助下能更貼近母親的身體，感受母親的體溫與心跳。與其他所有做母親的人一樣，外婆溫暖堅實的后背是孩子的樂園。這一塊背帶，天長日久地與外婆的雙肩進行摩擦，已經洗刷得發白、舊損，她的兒女在背帶中日漸長大，她將疼愛與期望注入，教他們用雙腳走自己的路。

門外的車水馬龍將我拉回到現實中，我輕輕撫蹭手中的背帶，被母親的深情講述吸引，又繼續沉浸于這條關于母愛的“路”中。外婆養育了她的孩子，而當母親孩子的孩子——我，出現在母親的肚子里時，外婆將母親叫到房里，用她那雙有些許粗糙的雙手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將一條背帶鄭重交予母親手里，宣告母親由青澀走向成熟。這條背帶比帶大母親的那條要精致些，上面繡著象征健康、平安、快樂的紋樣，是外婆專程拜托兒孫滿堂，幸福吉祥的老婆婆縫制的，一針一線都藏著歲月的沉淀和女人與生俱來的母性。兩行熱淚順著嶄新卻也古老的背帶流下，它變得更加堅韌;兩個女人又將背帶賦予了新生命的意義，它會愈加沉重。看著那些物品，我莫名的淚水竟突然滑落。

背帶一段段拼接起來，連成一條長長的路，它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上面走過很多像我的外婆、母親、我，甚至是我的孩子一樣的女性，她們將更多的背負、汗水和愛填鋪到這條路上，呵護著嬰兒們的安全感和舒適感，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守護內心里最柔軟的一塊凈土。路在不停地變化，路邊長滿了鮮花，一代代稚童沿著這條路向未來奔跑。當他們從沒牙的小嘴里哼出“媽媽咪”這樣的字眼時，是怎樣的憐愛？怎樣的感動？這些含糊哼聲猶如天籟之音，使母親們覺得“十月懷胎之苦”是值得的，“母親只愛吃魚頭的謊言”也是美麗的，止不住喜悅的淚珠滴在這條傳承之路上，墜地有聲，路也愈顯堅實沉穩。“當時父母念，今日爾應知。”在未來的某一天，我也會有屬于自己的“洋娃娃”，我將用“背帶”教會她其中所傳承的責任和祝福、期許與愛。到那個時候，母親一定也會將我叫到房里，舉行同樣一個儀式——將一條背帶交予我。而我一定會接過那“帶”里蘊藏著的傳承之喜，一定會沿著這條這傳承之“路”穩穩地走下去，孕育下一個幸福，堅持下一個夢想。

“風兒輕，月兒明……小寶寶，睡在夢中……”黃昏之下，母親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嘴里輕輕哼著小時候哄我睡覺的童謠，陽光將母親染成金黃色。

（作者單位：北海市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