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曉林 葛曉龍

摘要:長期以來我國學術界對城市公共服務問題給予了充分的關注,但始終存在著循環論證的問題,客觀上無法為城市治理提供合理有效的政策性工具。通過對2015~2018年“城市公共服務”議題下文獻梳理發現,近年來城市公共服務主要形成了公共服務均等化、滿意度測量、人口流動、智慧城市建設等方面的塊狀知識結構體系,總體表現出碎塊化、分散性和持續性不足問題,沒能形成系統化的知識圖譜。對此,有待于組建更為有效的研究資源,整合力量,歸類問題,緊緊圍繞新時代中國城市公共服務的核心問題,形成研究優勢,以適應城市化快速發展的新需要。
關鍵詞:城市公共服務;文獻檢索;知識識別;譜系建構
DOI:10.3969/j.issn.1674-7739.2019.01.007
中國城市公共服務研究所呈現的知識體系到底是怎樣的?本文借助中國知網(CNKI)進行文獻檢索,以“城市公共服務”為主題,檢索時間段為2015年到2018年,來源類別為CSSCI數據庫,一共檢索到226篇期刊文獻。在經過初步篩選后,對218篇文獻運用CiteSpace軟件做文獻信息可視化分析,透過關鍵詞聚類圖譜和研究主題時區圖譜,呈現出近年來國內學術界對于城市公共服務研究的基本知識框架。
一、基本詞頻所呈現的研究范疇與內涵
(一)整體性研究的重心與復雜性分析
城市公共服務的科學內涵、本質特征以及整體性服務體系的知識呈現應該是從主題出發,關鍵詞義項也應該是基本一致的。借助CiteSpace工具對218篇文獻進行關鍵詞聚類,通過聚類視圖(Cluster View)觀察,我們發現近年來國內城市公共服務研究主題的分布情況和內部知識結構狀態(圖1)。
在關鍵詞聚類視圖中,每個節點都表示一個關鍵詞,其節點越大表示該關鍵詞詞頻越高。由圖可見,近年來城市公共服務研究熱詞主要表現為六類:“公共服務”(42),“城鎮化”(10),“公眾滿意度”(9),“基本公共服務”(8),“新型城鎮化”(8),“公共服務設施”(8)。這些關鍵詞節點較大且聯系緊密,頻率不少于8,是城市公共服務關注的重要領域。另外,我們對詞頻為3以上的關鍵詞進行了簡單統計,所涉及范圍包括了城市公共交通、公共空間、城市社區、城市人口流動、城市治理、農民工、市民化等,達到25個方面。這證明在城市公共服務的研究中,隨著研究領域擴大化,研究重心在逐步分散、消失。
在六個“熱詞”所呈現的范圍中,從圖1中可以看出,相互之間的關聯性呈現的是一種立體交叉的知識結構狀態。圍繞“公共服務”,第一個層級包括了“基本公共服務”“城鎮化”“新型城鎮化”“公眾滿意度”等方面的研究。第二層級包括了“人口流動”“供給側改革”“城市治理”等方面的研究。而“城市”“城市治理”與 “城市公共服務”等研究又構成非常強的研究鏈條,這樣,第三層級的“農民工”“城市空間”“公共交通”“公共空間”“市民化”“智慧城市”等研究又各自服務于第一層級研究的需要,使得整個研究龐大和更趨于復雜化。
(二)城市公共服務研究主題演變的趨勢分析
時區(TimeZone)可視化工具側重于從時間維度來表示知識演進過程,可以清晰地展示出文獻的更新和相互呼應關系。通過時區可視化工具,我們對2015~2018年國內城市公共服務研究文獻提取關鍵詞投射到坐標軸中,沿橫軸(時間軸)從左向右觀察,可以清晰地看出國內城市公共服務研究的大概趨勢(圖2)。
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趨勢呢?從時區視圖可以看出,近三年來國內城市公共服務研究除主題不均衡,研究重心改變之外,一個顯著的特征是研究內容分散和不穩定,基本“根系”沒有形成。2015年的文獻圍繞城市公共服務,核心在研究城市化背景下城市公共服務問題,涉及到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流動人口、城市社區建設、公共交通及農民工問題等,研究的本質在于尋找這些要素在城市化(城鎮化、新型城鎮化)進程中對城市公共服務的影響。在文獻數量方面,2015年CSSCI數據庫中共有63篇。2016年,城市公共服務研究主題有新的拓展,涉及到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公共服務設施及其空間布局、智慧城市建設、特大城市公共服務問題等,文獻數量達到51篇。2017年,人口流動再次引發學術界的關注,同時公共服務的供給側改革、公共空間布局等問題成為該年度新的研究主題,文獻數量共有67篇。由于2018年CSSCI相關文獻不足,難以準確辨別出研究主題的變化,但國內有學者已經關注到特大城市公共服務過程中的“碎片化”問題,聚焦于城市的整體性治理。
對于上述研究及研究內容的時區遷移作整體狀態分析,我們發現城市基本公共服務問題的研究始終存在這么幾個方面的隱憂:第一,忽略了公共服務的核心要義。在我國,無論城市公共服務還是農村公共服務,一方面是基本公共服務的滿足問題,另一方面是基本公共服務的均衡問題。城市公共服務的根本要體現出公共服務“健全”與“完善”兩方面。因此,相關研究應該在這兩個方面問題的解決過程中,對相關影響因素進行分析甄別,提出政策性建議,最終促成公共服務問題的解決。但在文獻時區視圖中,這種研究被普遍忽視了,隨著時間變化,“健全”與“完善”的任務并沒有完成。第二,城市公共服務并不是城市管理的全部,無法承載過多的責任。根據三年文獻所呈現的時區視圖發現,這一領域的研究者給予城市公共服務過多的責任,試圖通過對公共服務問題研究解決城市發展的全部問題,這是有悖于學科研究領域邊界劃分的,也是一種忽視研究主體,盲目解構客觀現象的荒唐做法。第三,錯誤方法的移植和嫁接,混淆了城市公共服務與農村公共服務的差別,忽視了中國城市問題的政治學含義。城市公共服務包含基本公共服務與基礎公共服務兩個范疇,同時面臨著不斷被城市化、被大都市化、被多中心化、被工業化、被經濟化的強大壓力。在這種情勢下,城市公共服務解決之道被建立在非政治的立場上分析,總是捉襟見肘的。在現有的研究文獻中,幾乎所有的應對之策都是單向度的,放在問題的海洋中,難以形成知識體系,也無法獲得認知思路,更談不上解決問題的價值。
二、城市公共服務研究的知識識別
2015年至2018年的文獻代表著城市公共服務領域研究的最新成果,我們以其中城鎮化過程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公共服務與人口流動、城市公共服務與公眾滿意度三個方面為對象,進行具體的聚類分析。通過分析,我們期望找到其所呈現出來的知識框架、知識建構的要素及走向,并希望給未來的研究者以新的啟示。
(一)城市治理中實現以人為核心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是城市公共服務的知識要點
實現城市公共服務均等化是中國城市發展的政策指向。2014年《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提出了“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發展路徑。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中第一次把“智慧城市”寫進相關文件。2015年11月10日,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上,習近平同志指出,做好城市工作,首先要認識、尊重、順應城市發展規律,端正城市發展指導思想。隨后,中央《關于深入推進城市執法體制改革改進城市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出臺,明確指出要完善城市管理,構建權責明晰、服務為先、管理優化、執法規范、安全有序的城市管理體制。2016年2月21日發布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建設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指出,要積極適應和引領經濟發展新常態,促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發展。
以人為核心、智慧城市的政策需求對城市公共服務提出了新的要求,傳統的有關城市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內容需要體現以人為核心的要求,并符合智慧城市的要求。也就是說,在這一背景下,傳統的基礎公共服務和基本公共服務必須升級,從1.0進入2.0或者直接進入3.0時代。那么,在相關文獻研究中,呈現的是什么樣的知識圖譜?
一般意義上的公共服務均等化是指城市與農村公共服務之間,那么,城市公共服務能不能均等?農村公共服務能不能均等?城市與農村之間能不能均等?就問題本質而言,這是一個應然與實然的問題,也是一個價值與事實的討論命題。然而,在相關研究中發現學者們并沒有以城市為主體研究均等化問題,而是把問題放在區域發展、城鄉二元結構的大背景下分析,并以此為核心建構知識框架。學者們主要聚焦這幾方面:一是研究基本公共服務非均等化問題,二是探索基本公共服務非均等化的原因,三是實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策略研究。
對于公共服務不均等問題,一般的分析從三個層面進行研究,一是國家整體層面,二是局部區域層面,三是城市內部層面。對于區域間的不均等問題,有學者從基礎教育服務、社會保障服務、基本醫療服務、公共文化服務四方面研究,發現我國中小城市基本公共服務的整體水平偏低,區域差異程度有擴大之勢,仍存在明顯的東高西低的分布格局;[1]有學者從京津冀公共服務一體化角度發現,城市之間、城鄉之間普遍存在公共服務不均衡問題,在公共服務水平和質量層次上呈現明顯“斷崖式”差距。[2]而另一些學者以廣州市為例研究發現,由于廣東經濟發展不均衡,以醫療、養老、工傷為代表的基本公共服務在城鄉之間和地域之間仍然存在著巨大差距,[3]城市中心區域與邊緣區域的基本公共服務在質量、數量和空間差異逐年上升。[4]除區域間分布不均問題,基本公共服務還存在城鄉間的差異性。有人從基礎教育、醫療衛生、社會福利等方面對江蘇省城鄉公共服務水平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城市居民對公共服務滿意度總體好于農村;城市與農村各類公共服務水平差距顯著;多數地市城鄉公共服務水平協調度偏低。[5]而對2001~2013年城鎮和農村的教育、醫療方面的樣本數據進行計量分析,發現城鎮化在一定程度上惡化了城鄉公共服務均等化問題。[6]另外,受制于戶籍制度的影響,城市各群體間享受的基本公共服務存在差異。一些學者認為,城市公共產權的制度固化使得流動人口難以融入城市生活中,具體表現為流動人口的就業權、社區公共事務參與權、住房權、教育權和社會保障權的缺失。[7]
對于造成公共服務非均等化的原因,相關文獻雖然從“人本”的角度進行了論說,但卻以“土客之爭”為由,似乎并非理性。一些學者認為特大城市人口調控及城市公共服務中“土客之間”存在沖突,實質是城市發展機會不足所擠壓造成的社會群體利益沖突。[8]對于所謂的“土客”之爭,我們并不能茍同。城市化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進入城市和離開城市是一個“用腳投票”的過程,本質上并不存在“土客之間”的身份確認。有學者研究了官員晉升激勵、標尺競爭與公共物品供給的關系,發現晉升激勵對地方政府的支出行為存在顯著的影響,注重“經濟類”公共產品支出而輕視“社會類”公共產品,導致教育、醫療、社保等公共服務供給呈現滯后性。[9]另有學者借鑒社會學的差序格局理論來解釋城市公共資源配置過程,認為城市政府在自利性和發展主義邏輯引領下通過制度、政策等方式使得城市公共資源配置出現差序格局。[10]綜上所述,基本公共服務非均等化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的表現:一是人口之間壓力傳導導致的公共服務持續性不足。對此,筆者曾稱之為“城市公共服務悖論”——如果城市人口規模不設定“天花板”,城市公共服永遠無法滿足城市人口需求。二是城市公共財政與資源配置能力的持續下降,不充分的財政供應與不均衡的財政投入以及政府無可奈何的行政執行導致公共服務供給水平下降。三是城鄉壁壘打破之后“雙刃劍”效應持續存在。在城市公共服務準備不足的情況下擴大城市人口規模、擴大城市居住空間而忽略城市公共服務的空間需求導致巨大的矛盾沖突。四是城市政府與地方政府雙重主導城市發展,追求顯性政績,忽略公共服務效益的結果。
對于實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問題,研究者并沒有從“以人為本”的角度給出有效的策略,其中一些制度設計本身就是一種矛盾。主要觀點分為兩類,一是進行戶籍制度改革,消除戶籍制度帶來的公共服務供給差異化。二是在不斷提升政府財政在基本公共服務供給方面的優勢之外,依靠市場力量,動員其他社會主體參與公共服務產品的供給。從戶籍制度與公共服務的依存度看,雙方并沒形成顯著的因果關系。目前,戶籍制度的核心僅在于確定農村人口對集體土地的生產經營權,而城市人口無法獲得對農村土地生產、種植、收益的權力。戶籍制度本身也沒有影響農村人口遷移,但客觀上阻礙了遷徙到城市的農村人口享受城市部分公共服務(如教育、醫療等)產品的權力。從長遠看,我國戶籍制度改革的終極目的是解決城鄉二元結構所造成的城鄉之間生產要素長期對立以及經濟不平衡發展,戶籍制度本身并不構成影響公共服務的直接障礙。據此,我們認為有學者認為戶籍制度改革的核心就是剝離依附于戶籍制度上的公共服務差異化供給,實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這顯然是一種片面的認識。[11]
城市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問題、原因、措施構成了現有研究的知識體系,但本質上忽略了以人為本的公共服務的需求性分析。整個研究過程中,強調問題的客觀性,原因的多樣性和政策效應,而忽略城市內部、城鄉之間人的問題,這就造成了研究的片面性。因此,這一研究還需要新的知識的補充與完善。
(二)城市治理中公民“用腳投票”能力的提升與城市規模政治控制構成城市公共服務知識體系的新亮點
1956年,美國學者蒂伯特將公共服務納入影響人口流動的因素之中。他認為人們總是遷往能夠滿足自己公共需求偏好的地方居住,通過“用腳投票”促使城市政府改進公共服務,提升城市競爭力。1935年中國學者胡煥庸提出我國人口密度的對比線,學術界稱之為“胡煥庸線”。事實上,這一分界線也成為中國公民“用腳投票”的結果線,中國城市化率高下的分界線。根據《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7)》公布的數據,2016年我國流動人口規模為2.45億②。如此,人口流動與城市公共服務之間會因人口密度、流動性增強等必然形成需求是否滿足的函數關系。
國內研究者主要從兩方面研究城市公共服務與人口流動之間的關系。其一是從區域發展角度分析公共服務對人口流動的影響。有學者從基礎設施、居民生活、科技通訊、文化體育、醫療衛生、環境保護六個層面對比分析了東、中、西三大區域公共服務的差異,他們認為人口流動直接影響了這三個區域公共服務水平。[12]這一研究所涉及的相關要素雖然并不是區域公共服務的全部,但也構成了現代公共服務的基本條件。其中科技通訊與環境保護更是彰顯了現代城市公共服務的質量訴求。同樣,另有一些學者認為城市公共服務質量對人口流動的影響存在區域性差異,且影響效應與城市規模呈明顯的正相關。[13]公共物品供給對人口流動構成正向影響且存在著結構差異和地區差異。[14]這些研究形成了“人口流動和公共服務”為函數關系的知識結構體,客觀上證明了前述蒂伯特“用腳投票”理論的本質內容,即公民對城市及生存環境的選擇首先是公共服務的需要,而不是經濟利益、擇業等其他方面。同時,也表明“胡煥庸線”具有了新的知識意義,即在我國現有城鄉二元結構下,它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我國城市公共服務水平的高下,成為公共服務質量高下的分界線。
公民對城市的選擇與城市被選擇基于城市公共服務的水平和質量,但直接結果影響城市行政等級和城市規模。在我國,城市行政等級和城市規模不僅是一個簡單的數量統計概念,同時也是一個政治概念,即城市發展也是政治控制的結果。一方面,行政等級高下直接影響城市政治資源配置。另一方面,城市規模也可以通過政治手段實現。因此,我國城市規模是由公民“用腳投票”與政治權力資源配置雙重因素決定的。這樣,城市公共服務的質量、水平一定程度上也受政治權力因素影響——一個基本的事實是:凡是國家級、省級城市,都是當地的政治中心城市。也因此,它們的公共服務水平總是優于周圍其他城市。
人口在不同城市間流動,基于政治目的的城市政策起引導作用。過去幾十年間,城市從限制人口規模到城市“門洞”大開接納人才,包括2018年上半年,西安、南京、杭州、長沙等城市的人才新政都是典型的公共政策主導下城市規模擴張。這是城市發展的需要,也是城市政治地位崛起的需要。對于此類現象,學術界的研究僅目前的成果分析顯然并沒有涉及到。一些學者認為城市行政等級、城市公共服務水平和人口規模存在遞進的正向關系,因城市行政等級不同從而引發了公共服務水平的巨大差異,公共服務水平的差異又進一步導致城市人口出現向大城市一側的偏態分布。[15]也有學者認為中國城市間人口流動機制是一種行政層級制掣下的“用腳投票”機制,城市公共服務水平和商品房價格分別對流動人口產生顯著的正向拉力和反向推力,但城市行政層級會削弱“用腳投票”的力度與強度。[16]還有學者利用門限模型考察了公共品供給、城市規模與人口遷移間的關系。結果顯示,地方公共品供給對人口遷移有顯著正向影響,不同規模城市公共品供給對人口遷移的影響強度存在差異。[17]可以看出,這些研究把城市公共服務供給、城市人口規模與政府政策意向聯系在一起,并沒有發現城市發展中政治權力、政治資源的配置問題。
(三)城市公共服務中僅以公眾滿意度為研究起點并不全面,城市管理滿意度與公民滿意度構成雙向價值判斷,把握公共服務“度”的均衡是公共服務知識體系的新要求
西方國家新公共管理運動和新公共服務運動是公共管理思潮不斷進步的結果,兩者的共同之處在于強化公民地位、公民價值,弱化政府管制能力并要求政府以滿足公民訴求為根本,提供多種多樣的基于社會公平原則的公共服務。對政府公共服務進行滿意度測評與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測評是有差別的,城市人口流動決定了城市公共服務物品的供給在品質、內涵上要更為優質和充裕,不再是一般基礎性公共服務問題。因此,建立在這一基礎上的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測評不僅僅是城市公民滿意的問題,而且包含了城市治理者提供公共服務的限制性因素的影響,即治理者的滿意度問題。這是公共服務一個雙向度價值判斷過程,始終存在度的均衡,而這也應該成為我們觀察城市公共服務狀態的新的角度。
目前,從文獻資料分析中可以看出,國內對于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的研究是單向度的,主要聚焦于兩方面。首先是對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影響因素研究。學者們普遍認為,影響公共服務滿意度主要有個人因素和社會因素兩個方面。一些學者認為公共服務滿意度的影響因素中主觀因素較強,客觀因素較弱。[18]實際上,主觀因素所形成的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的數據側重于個人體驗及個體對公共服務的感知度,忽略了城市公共服務的客觀存在,是比較片面的。也有一些學者對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的某一個方面進行測量,如有學者通過“2012年連氏中國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調查”數據,對城市體育公共服務滿意度現狀、[19]城市住房保障(含房價調控)公眾滿意度現狀、[20]城市公共交通滿意度現狀[21]進行研究,最后認為個人因素顯著影響了城市體育公共服務、住房保障和公共交通的滿意度。顯然,在這些研究中,把個人需求偏好和個體特征看作是對城市公共服務檢驗的主體,通過對人的意愿分析觀察判斷城市公共服務的效益,忽略了城市公共服務中財政投入不斷增加,公共服務項目不斷完善,公共政策、制度連續有效提供的客觀情況,以單向度思維對公共服務質量、水平做出“喜好”和“厭惡”的主觀判斷,這是非常缺乏知識性的。
我們在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的測評中過度強調公民喜好而忽視客觀條件限制,過度使用理想標準而忽視提供者長期努力的“過程”績效考察,形成無限度的“理想國”思維——強調應然,忽視實然,這是粗暴的和缺乏應有知識品質的。正因為如此,在滿意度的評價中,有學者就如何審視公共服務的客觀績效和市民滿意度間的關系進行了研究。王歡明、諸大建、馬永馳(2015)等認為,城市公共服務滿意度不等同于公共服務績效,公共服務客觀績效中的效率與公眾滿意度的正相關關系不顯著;公共服務客觀績效中的效果性與公眾滿意度正相關且顯著。程鵬、欒峰(2016)分析了國內16個特大城市的公共基礎設施服務水平主客觀測度,發現公共基礎設施與公眾滿意度總體上存在關聯性,且在維度和效用兩方面存在差異。馮菲、鐘楊(2016)認為,城市經濟發展水平(GDP)、公共財政投入等客觀因素與公共滿意度并不存在顯著的相關性;相反政府公信力、政府效能和個人感受對滿意度具有決定性影響。顯然,這些論述啟示我們,以公民滿意度的測量判斷城市公共服務是單向度的,也是不全面的。城市公共服務完整有效的判斷一定要在公民滿意度的測評中把政府管理城市的主體性因素——包括公共財政投入能力、公共決策水平、城市發展限制性因素、外在環境等考慮進去,只有這樣,研究成果的知識效應才能發揮出來。
城市公共服務公眾滿意度是相對的。同時,一定區域一定時間城市管理者所提供的城市公共服務也是公民心理適應度的問題,即公民心理滿足感與生活體驗之間的度的均衡。我們無法把發達國家城市公共服務水平與我國直接比較,也無法強求國內東西部城市公共服務同質化——我們更多的是在一定的空間區域與時間維度上進行公共服務水平判斷,并且在比較中判斷城市公共服務的進步狀況。在現有研究中,馬秀玲、張賓(2016)對廣東、河南和甘肅三省的三個縣級城市公共服務公民滿意度進行比較研究,發現總體上仍存在公共服務供需不匹配、公共服務資源配置不均衡、公共服務效率與質量不高、公共服務公民滿意度不高等問題。同時,何艷玲、鄭文強(2016)在研究公共服務體驗與城市歸屬感中驗證了公共服務體驗(包括公共服務滿意度及公共服務認同度)具有提升市民城市歸屬感的積極作用,至少是大中型城市的公共服務體驗與城市歸屬感的相關關系得到驗證。謝星全(2017)認為,對于省級城市來說,基本公共服務滿意度在省區之間、區域之間、城鄉之間存在明顯差異。馮亞平、徐長生、范紅忠(2016)則認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居民公共服務在具體公共服務項目上的滿意度各有差異,基本結論是大中城市公共服務未必一定優于小城市。
總之,單向的滿意度測評并不是城市公共服務知識的全部。一切關于城市公共服務的研究都必須把公共服務的提供者與使用者有關城市公共服務的需求放在一架天平上度量,尋找其中的平衡穩定狀態。城市公共服務是一個動態發生的過程,隨著服務指標體系的變化,城市公民所需要的公共服務也不斷改變著,且未必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局面,它始終是需求差異中的一種度的均衡。
三、知識譜系中城市公共服務基本結論
基于前述分析,一個新的有效的城市公共服務的知識化研究應該如下:
首先,城市政府始終是問題研究的核心,城市公共服務多主體模式是研究的發展趨向。城市政府如何有效提供城市服務始終是主要研究點,我們必須在兩個方面促進城市公共服務改善:一是必須依靠城市政府的力量,包括如何投資和更有效的決策,把城市公共服務看作經營城市的根本,提供一套可操作的制度和機制。我們要反對城市公共服務貴族化,要貼近市民,貼近生活,在公共服務的享受中實現均等、平等、公正價值。二是依靠城市公民,把改善公共服務分享方式納入城市公共服務研究中。城市公共服務產品不能過度使用,強調節儉,提倡在極簡主義生活方式下享受城市公共服務,在綠色、環保與節能理念下使用城市公共服務產品。城市公共物品分為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的,實質上始終是競爭性產品。要從培養公民節儉使用城市公共服務產品理念出發,保證城市公共服務產品始終有效使用。這樣做,可以防止大城市病蔓延,可以防止過度福利化造成的公共財政浪費,也有利于城市更文明。
其次,研究城市公共服務的特殊產品問題,不能僅僅停留在城市公共服務一般公共物品的供給上。城市發展水平是不同的,能夠代表城市質量的是具有現代城市品質的特殊化的公共服務產品,比如優質的城市公共交通,城市知識產品、文化產品的生產,城市空間密度的優良化等。當前,我國城市群發展極為迅速,一般性的城市公共服務產品是充足的和有保證的,但優質公共服務產品供給問題十分突出。同時,在區域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務的供給中存在集體行動的困境,城市公共服務研究要在困境解決中找到出路。要防止城市負效應外溢,也要最大化克服城市公共服務“搭便車”現象普遍化,建立社會貢獻與城市公共服務相互匹配的新格局。
再次,研究對城市中心主義的消解,提倡泛化城市概念,建立跨越城鄉邊界的“大服務”公共服務理念。城市中心主義始終是城市公共服務永遠無法滿足的根源,城市多中心加劇了城市病的蔓延。我國現代城市發展越來越成為一個集合體,包容了許多同質化的城市要素。學術研究要在消解城市中心主義上貢獻智慧,讓城市扁平化發展,在更廣闊的領域實現城市形態的新布局。我們鼓勵在現代化思維中消解城市概念,通過“城市讓生活更美好”與“振興鄉村計劃”,讓城市與鄉村具備共有的服務品質,無差別為全體公民提供公共服務。
最后,研究城市公共服務史,也要研究城市文化變遷史。一個城市的公共服務水平承載著城市的文化品味,城市文化品味促進城市公共服務質量提升。城市沒有文化內涵的情況下所提供的一切公共服務都是永遠無法滿足公民精神需求的。中國城市“拆了建,建了拆”,馬路“拉鏈式”返修就是因為僅僅堆砌了鋼筋水泥和砂礫,過于簡單生硬,承載的文化內涵太少所致。這一切,有待于通過城市公共服務史、城市文化變遷史的書寫來提高認識。
總之,城市公共服務的知識化過程呈現出一系列具有智識品質的研究成果,雖然近年關于城市公共服務的理論不少,但真正能夠把城市公共服務問題講清楚,能夠為城市公共服務發展提供智力支持的成果并不突出。黨的十九大之后,城市發展進入新時代,相信后續的關于城市公共服務的研究能夠在知識化的過程中越來越好。
注釋:
①在“城市公共服務”研究趨勢圖中,節點大小和數量反應這一時間段研究成果的多少,各節點間的連線表示研究主題的演變傳承關系;另外在保證時區圖完整性的基礎上對圖片做了適度調整。
②見《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7》:我國流動人口規模為2.45億人,總量連續兩年下降。新民晚報,2017年11月10日。https://wap.xinmin.cn/content/313326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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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世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