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洪成,藺士琦
(河北大學 教育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19世紀末20世紀初,維新派思想家如康有為、梁啟超等竭力宣揚留學西洋,不如留學東洋。清政府出于內外危機和壓力被迫實行“新政”,將選拔并派遣學生官費及自費留學作為“新政”改革的重要舉措。1906年以后,清政府推行“憲政”,留日教育更加達到高潮。這場被史學家稱為中國近代第二次留學浪潮的留日運動對中國社會的多個領域都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留日學生編譯教科書活動無疑是其中一項重要內容。以下作者將以留日學生教科書編譯為主,梳理留日學生成立的教科書編譯機構及其他組織方式,并分析教科書的種類、科目、內容及影響等相關問題,并呈現中國近代新舊文化交替過程中碰撞出的激烈火花。
1868年,明治維新后的日本改變以往國際戰略格局中“伏低做小”的姿態,不斷圖謀侵略擴張,遂于1894年發動甲午戰爭,再次驚醒沉迷于洋務運動時期“同光中興”之中正安逸沉睡的東方雄獅大清王朝。一時朝野為之震動、驚詫,危聳于明治維新改革日本西化的成功及強大。國內先進的思想家和士大夫反思洋務派所開展洋務運動的種種不足及困惑,從此將目光投向向來被視為“蕞爾小國”的日本。這是一場驚人的歷史性轉變——有著悠久傳統文明積淀熏陶的中國人開始學習東洋的科學技術和社會文明。以留日學生為主體,其他力量配合,適應清末新教育改革的需要,積極編譯日本學校教科書正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19世紀70年代起,因洋務運動的需要,近代改良主義者、“留學教育之父”容閎提出選派學生留學美國的主張,清政府開始實行海外留學政策。留學生初始選擇歐美作為重要的學習基地。1895—1898年戊戌變法運動和1901年清末“新政”之后,廣大知識分子為尋求救國救民的良藥,紛紛趨向留學日本。
與此同時,清政府頒布一系列法令法規予以鼓勵和保障。戊戌變法時期,光緒帝諭“選定學生陸續咨送,有講求時務愿往游學人員,亦一并咨送”[1]。1903年,清政府頒布實行簡化自費留學程序的《自行酌辦立案章程》,以及張之洞奉命擬定重用留日學生的《獎勵游學畢業生章程》10條,成為各省規范、優待回國留學生的正式依據。1905年,科舉制廢除,由學務處舉行留學畢業生考試,依成績等次和畢業學校獎勵科舉功名出身,以便授予官職。一時間,大批青年選擇留學日本以有裨于個人仕途的康莊大道,以及實現教育、實業、軍事、文學或其他領域的人生抱負。
日本實行明治維新后,進行全盤西化和近代化改革,并提倡文明開化、發展教育,不到20年便一躍成為亞洲第一個走向工業化的國家。1894年發動侵略中國的對外擴張戰爭,號稱“天朝大國”的清王朝在這場戰爭中慘敗。鑒于西方國家的教育對國人的影響存在文化、心理障礙,仁人志士擇取與中國同屬東亞的日本作為留學教育的歸屬地,確實是經過深思熟慮:首先,是國富民強最為簡單有效的方式,“中東情勢風俗相近,易仿行”[2],而且中國人理解和翻譯日文書籍更有效率;其次,以光緒帝為代表的清政府綜合路途、經費和文字等優勢條件做出獎勵留學的決策,為留學東洋服下了一劑鎮靜劑;最后,維新運動皆以日本為楷模,日本政府為緩和對立情緒,也懷抱謀圖加強在華勢力滲透的企圖,支持中國派遣學生留日。1898年4月,日本致中國的公函接受中國留學生,并承擔相關費用;而日本駐華公使矢野文雄公然在書信中稱:“樹立勢力于東亞大陸的最佳策略”“可無限量地擴張勢力于大陸”[3]。由此可見,其根本目的是出于對中國的文化侵蝕以及擴張日本在華的勢力。
清末留學日本運動的關系及影響是十分復雜的,日本在獲得留學經濟利益的同時,將文化侵蝕的魔爪伸向千瘡百孔的清王朝。恰是這次留學教育又促發中國近代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派掀起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的封建專制統治。從教育學視角分析,留學生中涌現大批的優秀人才,轉變社會陳腐風氣。與此同時,他們還以組織團體或個人獨立及協作的多種方式,適應清末“新學制”課程計劃的需求,編譯日本學校教科書,將中國近代自洋務運動西方傳教士組織“學校教科書委員會”拉開的教科書建設提升到新的領域和水平,促進中國教育改革的近代化歷程。
維新運動時期,受維新派開發民智、興辦普通中小學教育及推行國民教育的思想影響,近代中國涌現第一輪興學的熱潮。清末“新政”伊始的“興學詔書”揭開建立新教育制度的帷幕。新式學堂和師范教育廣泛興起,留學救亡成為眾多有識之士的共同呼聲,他們明確宣稱此為今日救國之唯一方針,疾呼:“留學外國者,今日之急務也,無貴、無賤、無富、無貧、無長、無幼,所宜共勉者也。”[4]維新派領袖康有為極力倡議翻譯日文書籍:明治維新過程中,日本翻譯大量的西洋書籍資以完善改革,中國作為一個人口眾多的泱泱大國,應效法日本,取徑日本翻譯東書,成就將不可限量,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一些知識界人士更認為日文易學,日書易譯,“數日而小成,數月而大成”[5],明確日本學校教科書能夠為我所用,也是當時實現教育救國最為便捷的方式之一。
留日運動是編譯學校教科書的航向標,而學校教科書的編譯客觀上也賦予留日運動以更大教育意義。在上述政府鼓勵興學政策和維新派思想家“譯西書轉向譯東書”的鼓動下,政府官員和開明人士紛紛上書論及編譯日本學校教科書的價值及要求等。1901年,督撫大臣張之洞、劉坤一“會奏”獎勵“東文東語通曉較易,將西書刪改簡化”[6]的譯書路徑轉向。近代著名教育家蔡元培認為,日本學校教育內容即為通俗教育,書籍相對完善,且價格相對低廉;近代實業家兼教育家盛宣懷則奏請“廣購日本及西國新出之書,延訂東西博通之書,擇要翻譯。”[7]一時間,翻譯日本學校教科書蔚然成風,成為與清末新教育運動相適應的教學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滿足了新式學堂課程的內容體系的新舊轉型需要,推進了教科書的早期現代化趨向。
顧名思義,編譯教科書是以編輯和翻譯結合的手段達成學校教科書由異域他國引進與發行,從而補充本國教科書市場資源的不足,有助于學校新課程計劃的有效實施。這就必然涉及學校教科書的審查問題。江蘇近代教育先驅者、教育家張謇倡議中國亟須編譯東洋書籍,尤其精選不同門類、學科適宜的教科書,但為避免教科書的紛繁復雜、拖沓累贅、重復混亂等諸多問題,應專門成立教科書的譯書機構和審查機構,意在規范、完善教科書的內容及程序、方式等體制,克服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及知識內容偏差錯謬,以推動教科書建設穩健而積極,“悉由總裁審勘,奏請朝廷敕定頒行”[8]。張謇的上述主張不僅重申編譯日本教科書之于緩解清末各級各類學堂,尤其是中小學學科課程教學活動存在教科書供給量不足的壓力,而且具有選擇教科書以及有效管理、規范教科書的設想,這是富有遠見卓識的。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留日人員逐漸增多,緊隨其后出現大量的日文書籍編譯機構。據悉,1896年到1911年,清末出版翻譯日文書籍的機構至少有116家[9]。在這當中有不少屬于專門從事日本學校教科書翻譯活動的機構,也有一部分將該項內容作為經營范圍之一。這些機構集翻譯、出版為一體,在學科門類、知識內容、體例方式及實際影響等諸多方面都有自身的特點。
譯書匯編社作為留日學生最著名的譯書機構,1900年創辦于東京,并在上海設有總發行所,社長是戢翼翚,主要成員:王植善、陸世芬、楊蔭杭、楊廷棟、雷奮、章宗祥等[9]642,并附設留日學生出版最早的雜志《譯書匯編》。
譯書匯編社主要出版學校教科書與世界學術名著、中國歷代典籍,享譽整個教科書業界。該社采用的方式是對所選擇翻譯的日文書籍節錄部分內容分期刊載于雜志上,根據影響及需求情況完成整體,再進行單行本的印刷出版,重點方向為中高等教育政治學和法學的書籍,尤以政治學著作、教科書譯書深受當時愛國青年推薦,稱之為可貴的精神食糧,同時也被近代進步思想界倡之為“吾國青年思想之進步,收效至巨”[10]。它們對宣揚資產階級民主思想和政治體制,推動思想啟蒙運動產生積極影響。
教科書譯輯社的創立源于《譯書匯編》雜志,《譯書匯編》創刊號封底明確提出編輯小學、中學教科書,希望海內外志士能夠提供意見和要求。因此,1902年由留日學生陸世芬負責,以“編譯東西教科新書,備各省學堂采用”[11]為宗旨,成立專門編譯出版為主的教科書譯輯社。
教科書譯輯社以編譯中小學教科書為旗幟,尤以中學理科教科書為特色,出版的第一部書是《物理譯解》,以后陸續面世的中小學教科書有地理、物理、生理、化學、社會學、普通經濟學、地理、歷代、幾何以及青年教育、國家教育和教育原理等多種門類。該社所編譯的教科書沒有確切的統計數目,作為一家專業型特色鮮明的譯書機構,除了向國內興學運動提供一定和多數學科的教學資源之外,對教學用書在教育、心理上的要求有所滲透,并在教科書體例結構及呈現方式方面,根據國內教學的反饋加以獨特設計及調整,這有助于近代教科書編譯的專業化及教學實施的民族性認同。
1903年,由江浙留學生汪榮寶、葉瀾、張肇桐、秦毓鎏、稽鏡、董鴻祎、王雋基、周逵、黃鐸成立國學社。江浙作為最早派遣留日學生的省份,不僅留學日本的人數最多,也是女子留學日本的發源地。國學社主要編譯中小學堂教科書,兼及翻譯東西學術文化及教育名著,在成立時宣稱中國傳統教育“錮智敗德,未知所終”[12],應該急需出版專門、通識類的教科書,促進新教育運動的高漲。
國學社計劃編譯教科書的書目及少量節選材料先在兩省留學生刊印的《江蘇》《浙江潮》雜志發表。其中包含有中小學讀本、中小學文典、中小學國史、中小學地理志、外國史、外國地理志、法制和經濟教科書;此外,還陸續選擇登載倫理、生理、博物、唱歌、格致類教科書和相關字典等。從上述教科書書目類型可以看出,與教科書譯輯社成對角互補的奇偶之勢,其主要取向在于文史類教科書。在適應國內學堂新設課程教學之需的同時,力圖提升師生的思想認識、人文素質,并進而轉變思維方式,以促進故步自封的傳統教育逐漸解體。
1903年,湖南留日學生楊毓麟、黃軫和蔡鍔等在東京創立湖南編譯社。相較于其他同類團體機構,該社帶有較強的政治傾向及專業學術特色,所譯書籍多屬政治、哲學、管理以及教育理論教科書,內容豐富、設計明快、價格便宜。其發行堪與《譯書匯編》并駕齊驅的月刊《游學譯編》。《游學譯編》以刊載編譯教科書、論著、新聞和其他類型的書籍為主,以增加人民的智慧為宗旨。例如,該刊集中于第二冊刊登中小學教科書和教學參考書編譯計劃及主要書目,提供討論,征求意見,以便更好滿足教科書市場的變化需求。從印行的書籍效果及作用而論,湖南編譯社編譯的教科書與當時的社會背景聯系緊密,符合民主革命和思想啟蒙的價值意識,為清末民初辦學活動注入新鮮的血液。
除上述教科書編譯機構外,還有其他團體機構介入教科書領域。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湖北留學生戢翼翚與日本女教育家下田歌子合作創辦作新社,作新社的編譯人員多為江蘇留日學生,以救亡圖存為旨歸,重點出版有影響的社會科學著作,例如,政治、法律和經濟理論教材,中國問題的譯著,史傳、英語和自然科學讀本等。作新社社長戢翼翚與成員唐寶鍔編輯日語教科書《東語正規》,注意從語音和語法方面根據中國留學生學習特點,解決學習中的困難,提高學習效率。因此,印行后銷量較廣,影響頗大。在上述場景熏陶下,國內商務印書館、文明書局、江楚編譯局及會文學社等民營和官辦機構也編譯出版大量的漢譯日文教科書。其中,會文學社編輯的《普通百科全書》被譽為當時漢譯日文著作及教科書最高成績的代表。
清末留日運動和留日學生編譯機構直接推動教科書編譯活動的進行。1900年以后的十余年間,留日學生肩負起海外著作翻譯的主體工作,一些留日學生或各自為伍,或相互協作,在相關編譯機構依托下,譯述領域頗為廣泛,包括教科書在內的書籍源源不斷在中國發行出版。據當代史學家熊月之不完全統計,1896年至1911年間,中國翻譯日文書籍至少1 014種[9]509。本文以下就主要學科門類編譯的教科書加以說明。
清末是由日本大規模引進教育學書籍的聚集時期。據當代教育學史專家侯懷銀統計,1901—1915年翻譯引進的教育學科類著作約119本[13]。教育學類教科書作為留日學生教科書編譯的重要部分,影響近代教育理論和實踐,學科內容主要涉及教育學科專業知識、教育理論和管理以及教育史等方面。
筆者粗略總結留日學生在1901—1911年翻譯的相關教育學著作及講義大約有39冊,其中主要有:王國維譯《教育學》《教育學教科書》、楊遷棟和周祖同譯《女子教育論》、范迪吉譯《教育學》《教育學問答》《教育學新書》、季新益譯《教育學原理》、馮霈譯《教育學問答》、張肇桐譯《實用教育學》以及陳憲镕和許家惺譯《女子教育學》等。這些譯自日本的教育學教科書主要是由期刊發表或者是書局出版,書中內容重視教育學相關概念的闡析、教育學相關理論的探討,提供學者了解和認識近代西方及日本教育學原理、原則、管理及組織方法的主要思想及應用方法,對于民國初期及現代教育學教科書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
教育史學科在教育學科體系中占據重要地位,既作為教育縱向進程中資源發揮作用,也是教育論題質性論證手段的論據素材。留日學生主動翻譯日本學者撰述的教育史類教科書,并積極、踴躍地輸入,呈現給國內教育界以東西方教育通史及西洋教育史居多,如著名學者原亮三郎著、沈纮譯《中外教育小史》,龍勢榮著、葉瀚譯《泰西教育史》等都是其中代表。這些著作旨在探索教育理論與實踐的專門問題,總結歷史經驗,揭示教育學內容中存在的普遍性意義。
教育心理學、教育管理學是更具應用性的教育學分支學科,留日學生翻譯此類教科書不多,這是因為所屬領域論著稀少的客觀條件所致。清末上海廣智書出版《心理教育學》、開明書局出版《教育實用心理學》都是由留日學生譯自日本的師范教育教科書,重在分析教育和教學過程中的種種心理現象及其變化,對于清末新式學堂師生及管理者而言是一次教育學科學化及專業性的洗禮。此外,湖南譯編社出版《學校實踐管理法》,增添了學校管理的科學色彩和活力,彌補了教學管理及組織環節零亂的缺陷。自日本編譯并輸入的教育學類教科書,轉變了此前教育學傳播形式粗放、體裁籠統以及專業之知識泛化的種種局限,打造了新型師范教育專業教科書類型,為清末學堂辦學活動提供了更為科學和專業化思想資源及操作依據。
留日學生主要編譯日本通史與史學理論方面的歷史類教科書,介紹東洋國家和西洋國家的歷史、民族形成和文化特征,以便教學主體的學生認識不同國家的傳統、局限及優勢。歷史類教科書主要有:《萬國史綱》《中國歷史教科書》《萬國歷史》《世界近世史》《歐羅巴通史》《西洋歷史教科書》《西洋史要》《東洋史要》《萬國史要》《世界通史》《萬國史略》《史學通論》《世界文明史》《王國興亡史》等。這些教科書大多遵循歷史嬗變階段變化及邏輯順序,以簡潔、生動的手法加以敘述,分析史實及內容。相較于同期學部編譯圖書局及民營出版機構的歷史教科書,它們在世界視野、理論高度以及教育心理的專業性方面更有特色及水平,填補了國內同類教科書的諸多不足與缺陷。下面介紹幾本重要的歷史類教科書。
1.桑原騭藏著、樊炳清譯《東洋史要》,1899年分部分刊載、印行,1903年被列入京師大學堂審定史學教科書,交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這是近代譯自日本的第一本書籍,敘述為上下卷甲午戰爭之前的亞洲歷史,全書文字言簡意賅,章節內容繁簡適宜,論述及分析包羅諸家所長,論斷有識,并深受廣大學者喜歡,學部稱贊:該書以種族興盛為綱要,國際關系為關鍵,謂之“東洋史之善本”[9]98。
2.箕作元八、峰山米造合纂,徐有成、胡景伊、唐人杰同譯《歐羅巴通史》,東亞譯書會1900年版。該書篇幅不長,不過200頁左右,論述數千年來西洋諸國的歷史興衰和更替,敘述西洋主要國家數千年來的政治、經濟、民族風情等史實內容及具體情形,并為當時學界和教育界所注意,為此時期此類教科書中之善作。
3.松平康國著、作新社譯《世界近世史》,上海商務譯書館1903年版。該書內容始于13世紀,經18世紀世界新大陸的發現,至1814年的維也納會議,分述文藝復興、歐洲宗教改革,歐洲各國的歷史動蕩,東亞各國的歷史波折,美利堅合眾國的誕生,法國大革命等時段歷史。該書的特色在于記事條理清楚、脈絡分明,“論斷卓而不偏,煌煌巨帙,誠歷史上空前絕后之作”[14]。
其他的有影響的歷史學教科書還有留日學生1901年譯述出版的《西洋歷史教科書》。該書凡二冊六編,這部教科書“援據甚詳,畢史家之能事”[15],編排條理清晰、文章表達生動活潑、分析透徹,適于我國中等及以上教科書之用,甚至被評為歷史教科書佳作,后重譯改為《高等西洋史教科書》。1902年,作新社譯書局編譯出版《萬國歷史》三卷,依次敘述部分國家古代史、中世紀史和近世史的動蕩、勃興及曲折迂回的社會變革。1903年,日本家永豐吉、元良勇次郎合著,邵希雍譯《萬國史綱》三編,該書內容簡明而有章法,關注各國的政治、學術、工藝、宗教、文學等文明史,梁啟超稱此書“最重事實之原因結果,而不拘于其陳跡。”[5]98
留日學生及編譯團體組織分類譯述東洋、西洋和世界的不同種類歷史類教科書,主要是適應清末興學育才中課程教學的實際需要,但同時也介紹世界歷史狀況,使人們認識各國歷史朝代更迭、得失興替、社會改革的經驗教訓,從中謀求推陳出新,促進本國的發展進步。
戊戌維新(1898年)以后,西方地理學的譯著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由于留日運動的潮流浩蕩,來自日本的地理類教科書譯著呈遞增的趨勢,并呈現出在堅定愛國主義基礎上重視學堂教科書的課程教學要求。
1901年,留日學生蒯光典于上海創辦金粟齋,該機構編譯發行一批高質量的地理學教科書,如《日本地理志》《地理學講義》《世界地理志》等。
1902年出版的《世界地理志》,分別編譯各國地理,完整書寫各國島嶼、人名和相關的名詞,內容精善、文筆雅馴。該書首次將地理學體系分地理學總論、人文地理學、自然地理學、政治地理學四個部分,分述各個地區的政區、地形、地貌、氣候、物產、文化及宗教等狀況,被當時教育界稱為“明晰精詳,可作為中等外國地理教科書”[16]。1903年出版的王景沂《科學書目提要初編》對金粟齋版的《世界地理志》同樣給予高度評價:“首括名義,博稽六洲,朗若列螺;指畫重要,挈領振綱。蓋取徑于自然學,而注意于政治學者,二籍相輔,可云并美”[17]。
1902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以日本人齋藤路三郎《地理教授法》為藍本、陳獨秀編譯的《小學萬國地理新編》。該書的論述范圍從區域地理擴大到全球地理。
留日學生編譯不同層次的地理學教科書,經由不同渠道印行,輸入國內。其中經由京師大學堂1904年審定通過的學堂地理教科書除上面所提到的幾部之外,尚有:《小學萬國地志》《中學萬國地志》《最新世界地理學》《小學地理志》《中學本國地理志》《中等萬國地理》《地理學講義叢錄》《地文學問答》《政治地理》等。
1.經濟學教科書。1902—1903年,留日學生編譯經濟學教科書主要有:《經濟教科書》(和田坦謙三著、廣智書局1902年版),《經濟學教科書》(橋木海關著、周逵編譯,國學社1903年版),《經濟學講義》(杉榮三郎著,商務印書館1903年版)。1903年,京師大學堂刊“暫定各學堂應用書目表”中包括“理財學門”,其中留日學生王季點譯、日尻稻次郎著《理財學精義》被收入其中。
《經濟學講義》內容涉及社會生產總過程的生產、交易、分配、消費四個環節,并對資本、價值與價格關系、擴大再生產等進行分析,被京師大學堂采用為講義。該書對于西方經濟學早期在中國的傳播以及中國經濟學科產生深刻影響,在之后的大學經濟學教學中不斷選用為教科書。
1906年,清政府學部“第一次審定教科書暫用書目”中,除了上述書籍之外,由留日學生編譯自日本學者著的《經濟通論》、南洋官書局本楊鴻逵譯《高小商業教科書》和王宰善《普通經濟學教科書》,均被列入名單之中,表明通過清政府學部組織專家審查后,指定為學堂用教科書,備受關注。這標志中國近代學校經濟學學科教育正式起步,為經濟學知識教學培育專業人才發揮重要作用。
2.哲學教科書。這里的哲學學科是按廣義理解的,包括哲學以及邏輯、倫理政治等多門相鄰或交叉學科在內。日本學者井上圓了著、羅伯雅譯《哲學要領》(1902),井上圓了著、王學來譯《哲學原理》(1903),井上圓了著、游學社譯《哲學微言》(1903)等哲學譯著,首次完整將西方哲學體系通過日本引入中國,在發揮清末中學堂、大學堂哲學類課程教科書角色作用的同時,填補了這一時期哲學論著的空缺。
1902年,楊蔭杭譯的《名學》是最早譯自日本的邏輯學著作。1903年,范迪吉翻譯的《論理學問答》出版,作為《普通百科全書》第十一種,是一本適合初學者的通俗讀物;1905年,田昊炻譯自十石彌著的《論理學綱要》、江榮寶翻譯的高山林次郎的《論理學》出版。這些都是由日本輯入西方邏輯學的早期作品。
倫理學屬道德哲學,對社會精神文化及學校德育影響最為顯著。由于我國教育傳統首推德育,因此,教育倫理學首先受到留日學生青睞,然后是其他倫理學分支。1902年,中島力造著、麥鼎華譯《中等教育倫理學》輸入國內,開教育倫理學領域之先路。次年,木村鷹太郎著、范迪吉譯《東西洋倫理學史》由江楚編譯官書局出版。此后,有關倫理學教科書接踵而至。如1905年樊炳清譯《倫理學》教科書四冊,年法貴慶次郎著、胡庸誥譯《倫理學》,乙竹巖造著、趙必振譯《新世界倫理學》等紛紛面世[9]525。其中尤以廣智書局出版元良勇次郎著、麥鼎華譯《中等教育倫理學講話》最為代表。該書由教育家蔡元培作序,其言論頗有針砭傳統道德、宣傳西方近代新道德的意義,并認為“我們國家的教育須以應用為主,而非困頓于‘四書五經’之束縛”,雖被學部批評,但仍為眾多中小學堂使用,并于1903年重印。
1905年,由湖北籍留學生選擇東京政法大學相關講義,編譯成書,取名《法政匯編》,初印即售空;又于1906年加入《羅馬學》《政治學》,并由湘、贛、貴籍部分學生匯編成叢書《法政粹編》。這部著作涉及內容全面,將西方的相關政治觀念及法律傳入國內,對近代社會思想觀念的轉變、學校教學及管理產生了積極影響。
留日學生編譯的教科書大多在日本印刷,國內銷售;少量也在國內印刷和銷售。這些源源不斷進入市場的學校教科書極大地豐富了清末學堂課程教學所需的教材資源,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新教育實施需求與教科書供給匱乏不足之間的矛盾。對于教科書學科門類的拓展、豐富以及從中融合近代西方、日本新教育理念方法等方面都發揮了獨特、積極的作用;與此同時,以教科書為媒介促進近代新知識及思想觀念傳播,有助于新舊文化轉型及社會近代化道路的積極探索。國內思想界一度呈現“日本每一新書出,譯者動則數家,新思想之輸入如火如荼矣,”并藉此以舒緩“學問饑荒”[18]的現象。
留日學生的教科書編譯活動不是即興而為、以謀利為尚或沽名釣譽之圖謀,而是以教育事業的重大責任感和認真務實態度開展各項工作。他們是將不同種類的日本學校教科書進行整理,選擇規范及有質量的教科書組織編譯,注重教科書內容的科學水平以及體例結構的合理程度,同時兼及不同學科間的整體性和獨特性,這些具體舉措不僅為其活動效果提供保障,而且為以后的教科書事業提供了經驗和啟示。并由此發揮改革傳統服務于科舉教育教科書的模式、適應新式學堂的需要的歷史作用。
同時也需要指出,由于留日學生教科書編譯機構或者個人彼此間呈孤立疏遠之態,難以協作討論、共襄其事,教科書書目重復累贅,編譯層次水平、體例編排及表述形式多呈各自為政、高低不等的偏頗,致使缺乏豐富寶貴的經驗可資總結,甚至致使教科書市場一度出現混亂,取舍選擇不易的現象叢生。
但是無論如何,留日學生編譯的教科書對中國教科書發展及現代化進程有極大的影響。正如丁韙良對伊藤博文言:“日本對中國的影響超過西方人和西方國家,恰似與遙遠的太陽相比,月亮會掀起更高的浪潮。”[19]面對社會動蕩不安的局勢以及民族生死攸關的危急時刻,留日學生開啟教科書編譯新的歷程,一度轉變了教科書由歐美著作翻譯的風向。洋務運動時期,西方傳教士在教科書史上居優勢地位,這一時期的教科書的翻譯出版主要是以傳播和引進西方自然科學知識為主;維新運動促使“興學熱潮”出現,新教育運動日漸推進,留日學生編譯的日本教科書一時嶄露頭角,有效緩解新教育實施中教科書的短缺。就教科書本身而言,不僅類型、數量拓展上升,內容除了自然科學、技術工藝之外,人文社會科學學科知識成為顯學;而且編譯者這一主體的來源由西方傳教士為中心轉變成留日學生主導大局。所有這些,都應該成為中國近代教科書史上的顯著地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