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鄭云
(復旦大學歷史系,上海200433)
村志是以某一個行政村或自然村為記述范圍的志書,旨在全面系統記述一地的自然和社會、歷史和現狀。村志與省、市、縣、鎮等各級志書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地方志書體系,具有其他文化典籍無法取代的獨特價值。村志編修的目的,在于充分利用地方志體裁的獨特優勢,傳承和搶救鄉土歷史文化,激發愛國愛鄉情懷,為探索中國特色新型鄉村發展經驗、發展模式、發展道路,提供歷史智慧和現實借鑒。
我國編修鄉村志的歷史傳統悠久,學術界認為現存最早的鄉鎮志是南宋紹定三年(1230)羅叔韶修、浙江海鹽常棠纂的《澉水志》,該志是海鹽縣澉浦鎮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認為,該志“敘述簡核,綱目該備。而八卷之書,為頁止四十有四。明韓邦靖撰《朝邑縣志》,言約事盡,世以為特絕之作。今觀是編,乃知其源出于此。可謂體例精嚴,藻不妄抒者矣。”[1]中國方志大辭典.浙江人民出版社.(P220)這是“開先河之作,亦成為后世其他鄉鎮編纂鎮志所效仿的先例”[2]朱巖.并刊《澉水志四種》序.澉水志四種.西泠印社出版社,2014.(P1)。可見,《澉水志》屬于鄉鎮志,而真正意義上的村志始于清代康熙年間貴池人郎遂編纂的《杏花村志》,“開編纂村志之先河”。該志從康熙十三年(1674)春開始撰稿,歷時11年告竣。全志分列村中、村南、村北、村東、村西、人物、閨淑、仙釋、題詠、詞賦、宸翰、文章、戶牒、族系、傳奇、雜記等門類計12卷。“凡夫、縉紳、幸布,無不咨詢;巷議街談,無不茹納”[3]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影印.(P669)。《杏花村志》標志著傳統村志體例的基本形成,也是唯一一部被《四庫全書》收錄的村志。
現存舊志中鄉鎮村志有160種左右[4]據《中國地方志聯合目錄》統計.。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自1953年開始,隨著經濟建設和文化建設高潮的到來,隨著各地修志工作的展開,鄉村志的編纂受到人們的關注。第二輪修志工作開展以來,“鄉鎮志、村志編修方興未艾,累計出版4000多部”[1]王偉光.發揚成績謀劃長遠奮力書寫地方志事業發展新篇章——在第五次全國地方志工作會議上的工作報告.中國地方志,2014,(5).。《全國地方志事業發展規劃綱要(2015—2020年)》明確提出:“指導有條件的鄉鎮(街道)、村(社區)做好志書編纂工作。”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將村志編修工作提升到國家地方志事業規劃,同時啟動了“中國名村志文化工程”編纂工作。2017年5月,《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展改革規劃綱要》指出:“開展舊志整理和部分有條件的鎮志、村志編纂。”[2]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展改革規劃綱要.人民日報,2017-5-8(第1版).2018年9月,《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指出:“鼓勵鄉村史志修編。”[3]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人民日報,2018-9-27(第13版).一些地方政府及其地方志機構應時而動,在深入推進全國第二輪修志工作的同時,高度重視并規范鄉村志修纂,客觀上促進了鄉村志編修工作的規范健康有序發展。
一部村志可以說是一個村的“根”和“魂”。通過閱讀村志,可以感受到一個村落自然地理的變遷、社會經濟的變化、風俗文化的傳承……通過編修村志,可以保存當地自然、社會等各方面的史料,力爭還歷史本來面目。因此,編纂村志的工作越發重要和迫切。
曹恒順、牛光芝主編的《曹口村志》,2014年3月由方志出版社出版,同年再版,全書33萬余字。記錄了山東省菏澤市成武縣九女集鎮曹口村自明洪武元年(1368)至2012年年底645年間自然和社會的歷史與現狀。全志體例完備,內容豐富,版式規范,裝幀精美,榮獲2014年度“山東省優秀史志成果獎”,為普及和推廣鄉村志的編修工作起到積極示范作用。
民國年間,方志學家李泰芬云:“體例之于方志,如棟梁之與房屋,棟梁倒置,房屋安的穩固?”瞿宣穎說:“凡志之佳惡,不待煩言,但閱其門目,便知其有無鑒裁能力。”“欲精志例,先求分目之允。”志書篇目就是志書體例的具體化,因此,志書設計篇目,從體例要求出發,應遵守“事以類聚,類為一志”的原則,突出地方志特色,因地制宜地設立類目,采用嚴密科學的方法整體設計章、節、目等層次。誠如《曹口村志》“凡例”所言:“根據歷史和現實資料,劃分章、節,盡量做到前后脈絡清晰,主從層次分明;詳略得當,表述清楚;重點突出,特色鮮明。”[4]曹口村志.“凡例”.方志出版社,2014.(P10)因此,《曹口村志》采用章節體,依次分地理環境、人口、政治、經濟、教育·衛生·體育·文藝、鄉土文化、居民生活、方言、村風民俗、人物、藝文、附錄12章,章下設節。全志重點記錄了曹口村從明洪武元年(1368)至2012年12月645余年間,特別是改革開放后農村、農業、農民的發展變遷狀況。曹口村在“新中國成立前,經濟發展十分緩慢。到1949年,糧食畝產只有70公斤。新中國成立后,隨著生產力的解放,科學技術的推廣應用,經濟體制的不斷變革,經濟有了較快的發展。2012年,糧食畝產達到1183公斤,為1949年的16.9倍,翻了4番。人均年收入8000元。”[5]曹口村志.方志出版社,2014.(P87)通過翔實數據,反映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曹口村志》的篇目設置不求過全,本著有什么寫什么的原則,根據曹口村的地域特色,設置門類比較靈活、自由。如“經濟”章,下設生產經營體制變革、農業、林業、養殖業、個體經濟四節,突出了曹口村的經濟主要是農業,其次是林業、養殖業及副業。在記述“黨組織的建立與發展”內容時,采用志書條目體與紀事本末體相結合的方式,分九個階段記述中國共產黨在曹口村的地方組織建設。全面展現了曹口村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積極參軍、參戰,提供軍糧、軍需,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為新中國的誕生,作出的積極貢獻。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曹口村黨支部、村委會帶領全體村民貫徹執行黨在農村的方針政策,為建設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和全面實現小康社會而努力的歷程。這樣的記述體現了“橫排門類,縱貫時間”的志書體例特色。
《地方志書質量規定》要求志書“體裁運用得當,以志為主”。《曹口村志》“凡例”稱:“本志采用述、記、志、傳、錄、表、圖等體裁,以志為主體。”符合志書體裁規范,將曹口村在歷史發展的較長過程中形成的自然、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等諸種地方特色集中展現。曹口村和其他各地相比,既具有相同的一面,又具有不同的一面。志書編寫中,正確處理寓于事物之中的共性和個性、一般規律和特殊規律的關系問題。如“概述”采用高度概括的方式,點明“曹口村位于山東省西南部,地處菏澤市的成武、曹縣、定陶三縣交界處,歸屬成武縣九女集鎮管轄”,指出“曹口有著豐厚的人文資源和光榮的革命傳統,是一個‘開國有烈土,建國有功臣’的村莊”[1]曹口村志.方志出版社,2014.(P3),進一步綜述了曹口村的自然和社會等各方面的歷史和現狀。“大事記”分明、清、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四個歷史時期,系統梳理曹口村的重大事件;“編后記”重點交代修志始末。按照橫排門類、縱述史實的志規,全志設12章66節,分章、節、目3層次,為全志版面文字的70%,是志書的主體。如“地理環境”中指出,曹口村“是3000多年前古曹國國君曹叔振鐸后裔及其親戚的居住地,明朝奉直大夫曹萬章的故鄉”[1](P21),交代了曹口村得名的歷史淵源,體現出曹口村的地方特色。全志傳體主要分為“人物傳略”“人物簡介”兩部分,記錄從明代以來對曹口村經濟、社會發展有貢獻及本籍人物在外地有重大影響者,主要包括明清及民國時期的官員、村長、寨主、私塾教師、醫生、僧侶和1949年以來的村干部、村民、致富能手、科技帶頭人等等。全志圖體由卷首地圖、照片集和隨文照構成,有實物圖片、人物照片200多幅,形象生動地再現了村情概貌,達到圖文并茂的審美效應。志書中隨文設《曹口村與原九女集鄉各村創建時間對照表》等53份,部分表設“注”,說明表內數字的來源情況,表體設計規范,增強了志書的資料性與實用性。在“附錄”中,分設文獻輯錄、考略、部分外遷人員調查、消失和新生事物、曹口之最等內容。從體裁上考察,《曹口村志》體裁運用規范,突出地方特色,為全面系統記載曹口村情提供科學載體。
地方志是一個地區歷史和現狀的真實記載,因此,編纂地方志必須突出時代特點。編修地方志不能離開時間和空間兩項基本條件。所謂時代性,或稱現代性,反映地方志的時間界限,是地方志的基本特征之一。縱觀歷代編修的地方志,無不以當時數十年的歷史和現狀為重點,以便更好地為現實服務。地方志書“記述社會主義時期的內容,應體現社會主義時代精神風貌,全面反映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歷程和成績”[2]中國地方志指導小組《地方志書質量規定》.新疆地方志,2009,(1).(P21-23)。因此,集中記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曹口村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教育等方面的成就,是《曹口村志》的主要任務。如“經濟”章“生產經營體制變革”節載:“新中國成立前,曹口村屬于封建土地所有制的農業經濟,難以自給自足,大多數農民生活貧困……。1950年,曹口村糧食畝產93公斤,比1949年增加23公斤,提高32.8%。新中國成立后的60多年里,曹口村的生產經營體制由單干到合作化,再到多種形式的生產責任制,發生了一系列變革。全體村民的生產、生活水平,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1999年,曹口村糧食畝產達到804公斤,棉花畝產皮棉75公斤,均創歷史最高紀錄。”[1]曹口村志.方志出版社,2014.(P89-91)這些翔實的記述,很好地反映了在全面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期,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新制度的優越性,充分體現出志書的時代特色。又如“居民生活”章,下分住房、食物、飲用水、服裝、交通、通訊、養生等七節,記述曹口村“新中國成立前,村民過著半年糠菜半年糧的生活。每逢災年,近一半人口逃荒要飯,流落他鄉。吃不到,穿不暖,往往是拆下被面當床單,拆了棉衣當單衣。新中國成立后,經過60多年的艱苦奮斗,曹口村村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1](P163)。不僅展現人民的物質生活,而且記錄人民的讀書學習、文化娛樂、養生保健等精神生活,如實地反映時代特點。
我國鄉土文化積淀深厚,然而當前時代劇變,傳統鄉村文化正在遭受破壞,維系鄉愁的根脈正在被割斷。一些人保護傳統鄉土文化的意識日趨淡薄,忽略了特色鄉土文化重要價值。因此,編纂鄉村志,無疑是全方位記錄鄉村狀況與變化重要載體。為此,《曹口村志》設“鄉土文化”一章,記述獨具特色的曹口村鄉土文化。誠如該章無題小序所言:“曹口的村莊文化,包含儒家文化、移民文化、城堡文化、飲食文化、醫藥文化、武術文化、墓碑文化、譜牒文化等。既有地域性,也有其獨立性。曹口文化是曹口村民社會實踐的反映,也帶有國家政治、經濟等社會現象的深刻烙印。它是曹口村民的寶責精神財富,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質,并以自身的不斷交融、創新、升華,為中華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增色添彩。”[1](P127)又如設“村風民俗”一章,展現“曹口村是一個詩書之村、禮儀之村、文明之村。村民們十分重視培養子女良好的個人品德,圓滿的家庭美德。在外無論務工還是經商,都要遵從嚴格的職業道德和社會公德。勤勞、善良、忠厚、進取,是曹口村民的優秀品質”[1](P199)。如志中所刊明代崇禎年間“曹氏族規”,分行善良、去邪惡、懲頑劣三個方面,對家風及族人的思想行為做出規范。良好的家風,是社會美德的一種表現形式。通過收錄文獻使歷史上的道德規范、原則代代相傳,既發揚了良好的家風家教,也對規范人們言行、凈化社會風氣有著積極作用。通觀全志有機地融入鄉土文化,充分發掘其中蘊藏著的集體主義、開拓進取、勤勞樸實、誠實勇敢等豐富德育內涵,可以幫助全村青少年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培養健康的人格,勵志成才,早日奉獻社會。
當然,《曹口村志》也存在一些瑕疵。如行文中,“新中國”可改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地理環境”可改為“基本村情”,更為貼切。卷首應繪制有比例尺的規范地圖,照片應注明拍攝作者等。本著盡善盡美的原則,這些瑕疵應當避免。
地方志主要功能是存史、資治、教化。地方志是研究地域史的基本資料,是研究歷史的重要切入點[2]常建華.試論中國地方志的社會史資料價值.中國社會歷史評論(第七卷).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已經出版的各類學術論著,或多或少都會引用方志資料。新編村志具有重要文獻價值。
從新編村志來看,記錄文物古跡主要包括宗祠、廟宇及其他文物。然而現實中,鄉村的廟宇、宗祠等古跡受到各種人為或自然因素的破壞,大多數已經蕩然無存。在新編村志中,修志者一方面利用文獻資料追記文物古跡,另一方面通過實地考察與本村老人回憶口述追記,并附有老照片,對學者研究區域史而言,這些資料非常珍貴[1]劉正剛,陳嫦娥.新修村志的文獻價值.圖書館論壇,2010,(2).。以《曹口村志》為例,書中收錄了曹口村發現的尚書碑、道光碑、歲貢碑、皇清鄉進士碑、恩榮碑等五通,以及明崇禎年間的《曹氏族規》及有關節令習俗等,編修者還專門拍攝了有關碑刻、廟宇、文物圖片,為學者研究村域社會文化史提供了珍貴的文獻資料。廟會是傳統鄉村社會重要的集體性活動,隨著時代變遷,廟會儀式逐漸淡化,村志通過挖掘資料詳述廟會儀式保存史料。《曹口村志》“村風民俗”中,記載了每年初一、十五舉行的祭祀關帝儀式,以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還有如乞巧節的記述最為引人注目。從這些記述中,能加深對鄉村社會的了解。姓氏宗族是了解和研究鄉村社會的路徑之一,宗族組織通過組織修族譜、建祠堂等措施,控制地方社會。族譜的史料價值,為解讀地方社會變遷提供了非常好的素材。《曹口村志》中設“姓氏構成”一節,通過族譜資料,重新梳理了曹氏、張氏、王氏、李氏、邵氏、梁氏等姓氏家族世系發展情況。可見,對本村姓氏來源及族譜史料的保存,可以做為新編村志的一個特色。
村落是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根基所在,鄉村也是人們精神和靈魂的歸宿。在探索新型城鎮化和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過程中,如何留住鄉音、鄉風、鄉思、鄉愁,繼承傳統文化精華,挖掘歷史智慧,成為極其重要的工作。如《曹口村志》專門設“方言”一章,記述了曹口村方言的特殊變體,反映出它自己的構成形式和規律,為本地村民“留住了鄉音”。毋庸諱言,村志就是留住鄉音、鄉風、鄉思、鄉愁的十分重要的載體。村志原汁原味地將村落的方方面面全程記錄,可以讓家鄉“定格”下來,從而留住鄉愁。村志與省、市、縣相比較而言,反映的是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從頭到尾展現的都是濃郁的鄉土特色,更具有親和力。從翔實的村志記述中,可以品味鄉村情境、文化風尚,感受鄉愁,留住鄉音,可以凝聚人心,形成情結,激發人們熱愛家鄉、回憶家鄉、建設家鄉、回報家鄉的熱情。
綜上所述,新編村志則將其傳統地方志的編纂延伸到了最基層的村落社會,資料非常豐富,為研究鄉村社會變遷的提供了重要資料。不僅具有學術價值,而且對推進新農村建設,發揮資鑒作用,激發民眾培育愛鄉、愛國情懷,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