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我有更多的虛擬（組詩）

吉尚泉

在北方，虛擬一場雪

但是，這年復一年的寒冷

是真實的。這被鎖緊的河流

被禁錮的古道，還有你的背影

都是真實的。在北方

還有誰，像我？會向著故鄉的方向

跑上一會兒。在風聲的高處

打量一座陌生的城市，傾聽

那些繁華背后的私語

在北方，虛擬一場雪

虛擬一場前朝的盛宴和烈火

一場雪，注定以整齊的步伐

途經你的村莊和仰望：那些飄飄灑灑的雪啊

并不是沒有淚眼，當它們止住悲傷

用柔弱的五指，拍打你的門窗

請允許其中的一朵，落在你的臉上不肯離去

在北方，虛擬一場重逢

在贊美那些款款之水，贊美放學時候，那些手拉著手

彼此召喚，小心走過馬路的學生，我同樣贊美

一只低旋的紫燕

和那些飛過花叢的蝴蝶，不會留下

風干的履歷和草色的祝酒詞

在北方，我贊美廣漠的大地，哪怕沉默千年

依然捧著花束、五谷和眾神

最后，我要贊美時間，可以

讓天南地北的兩個人互致問候

在盛大的落日下，有千萬次

虛擬的重逢

所有的流水，吻合著相似的倒影

當一場大雪，追趕上閃電

當夜色吞噬下遠山。在北方

我依然要虛擬一場重逢

比如這冰冷的站臺上，比如這昏暗的馬路旁

突然相逢的兩個人：彼此打量

說不出心中的塊壘和明滅的火光

在北方，虛擬一座城市

在北方，虛擬一座城市

一只俯瞰的大鳥，要飛過千山萬水

在城市的天空，戀愛、筑巢

有更遙遠的沖動和鳴唱

我虛擬的夜晚，依然有陽光照耀

我虛擬的樓群，門庭洞開，容得下

無家可歸的人，容得下馬隊的嘶鳴

甚至一條大河，濤聲下的四季

起伏的秧苗

這虛擬的城市，有虛擬的鋼鐵和晚鐘

當更多的人比鄰而居，當問路者說出祝福

當夜行者找到火種，我依然要虛擬

更遼闊的版圖和叢林。只有高架橋上的路人

披上一朵被命名的云彩，路過溫暖的三月

我的城市，依然楚楚動人

在北方，虛擬一座春天的村莊

一定要有清脆的柳笛，追趕上前朝的馬隊

一定要有鋤禾的父親，描繪內心的莊稼

被他忽略的細節，沿著六股河向北

在北方，一座桃花深處的村莊

給了我歡呼和錯愕，也給了我奔波

和祝福。在北方

虛擬一座春天的村莊：草木有情

落花有聲

腳步丈量的村路，指向虛無

目光翻閱的家譜，旁逸斜出

多少離家的人啊，要在落日下轉身

當石人的雙肩落下一場大雪，在北方

我要虛擬一座春天的村莊：讓犬吠高過老帽子山

讓巨大的落日，點燃五谷飄香的炊煙

讓一個村莊：力排眾議，走下雪山

和高岡，走向游子的注目和多情

在北方，虛擬一場夜宴

舉起酒杯，一個人要站得更高

放下負累，夜宴上有暗語和利器

突然的喧嘩源自杯盞的碰撞

偶爾的靜謐，只是彼此間的意會

在北方，在坐北朝南的小院

虛擬一場夜宴。當一朵初綻的丁香

覆蓋了夜色，在它巨大的芬芳里

陌生人開始問路，遲到者開始奔跑

一列動車，向著燈火交出答案

虛擬一場夜宴。而主角

注定不露聲色，用三分醉意

丈量一場風雪中的重逢，也丈量

那些山嵐的高度

在北方的雪野，虛擬一樹花開

那些掃雪的人呢，那些慌張的小獸呢

在北方，大雪高過誓言。沿著峽谷

是寂寥的村莊，是村莊里寂寥的柴房

我相信一場雪，可以讓更多的人回心轉意

那些圍繞著火爐取暖的人，是不是像我

為一場雪而忘記憂愁。在北方的雪野

虛擬一樹花開，虛擬春天的樣子

甚至你的淺笑和揮手

一樹花開，自有一樹的脈絡和版圖

當陽光灑在枝椏間，這遼闊的北方

讓遠方的游子加快步伐

你說，花開是短暫的。如同這天地間的事物

要在一場雪里等待：數九的日子

更靠近三月，而落雪的夜晚

總會有人悄然抵達

在北方，和一縷陽光敘舊

一縷陽光曾送我們遠行。一縷陽光

也在等待我們歸來。現在

北方打開巨大的版圖，在一陣風里

沉睡

請不要驚擾它的美夢，請不要

在夜色里獨行。當河水咽下最后的

濤聲，當駝隊消逝在無垠的大漠

在北方，我要和一縷陽光敘舊

說說那些被掩埋的落葉，說說

那些順流而下的事物。當我們隔岸取火

在星空下張望，多少燈火依稀的村莊

依然無眠

陽光也有巨大的空，當生活的漏洞

被重新命名，我只想和一縷陽光

敘舊。說說這易碎的瓷器，說說

這冷漠的石頭，甚至緊閉的房門里

是否也有陽光的抒情

有一縷陽光的照耀，北方

依然萌生沖動和愛情，并在

雪野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