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光平
(紹興文理學院 人文學院,浙江 紹興 312000)
魯迅研究早有“魯學”之譽。有學者曾將百年的魯迅研究分為內外兩篇:內篇主要涉及魯迅生平、思想和創作,兼及魯迅的中外文化因緣,魯迅與所處時代環境的關系;外篇主要是考察魯迅與某些現當代文學現象的關系,都是魯迅生前和死后在被動狀態下形成的文學史關聯領域(郜元寶《打通魯迅研究的內外篇》,《文學評論》2016年第2期)。內篇大致為魯迅本體研究,外篇則屬于魯迅傳播研究。相對于前者的擁擠,魯迅傳播研究則有許多仍未被學界真正重視的領域。因而,作為外篇的魯迅傳播研究越來越成為學界關注的熱門話題之一。以魯迅在日本的傳播研究而言,不僅有“日本魯迅”之說,而且還被分為“學院魯迅”和“民間魯迅”。然而,到目前為止,大多數學者主要還是從日本學者對魯迅的研究、魯迅作品在日本的翻譯傳播、魯迅對日本作家的影響等視角展開的,對魯迅在日本學術界和文學界以外的影響研究,則要貧乏得多。
事實上,日本民間社會對魯迅的接受狀況遠遠超乎我們的想象,日本創價學會的第三任會長和國際創價學會的現任會長池田大作先生對魯迅的接受與傳播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生動的例子。然而,“池田大作與魯迅”這一話題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并不被學界所關注。這一方面固然因為其對魯迅進行闡釋、探討與宣揚的文字非常零散地分布在他浩如煙海的隨筆、詩歌、小說、演講、對談錄和講座等著述中,相關文獻資料非常零碎,要想搜集和掌握較為充分的研究資料自然是非常不容易的。另一方面,池田大作對魯迅的接受與傳播側重于對魯迅當代價值的開掘,這顯然跟日本魯迅研究學者經院化、學問化的專門研究有很大的差異性,所以將該課題的研究帶入當前較為穩定的魯迅研究場域之中,并獲得學界的認可,自然也是有一定困難的(見卓光平《戰后日本文化語境中的“池田魯迅”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第319頁)。
近年來,筆者在繼承譚桂林、王錫榮、高橋強、孫立川等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借鑒日本學界“魯迅像”研究范式,提出了“池田魯迅”這一學術概念,期望以此來涵蓋池田大作在接受與傳播魯迅過程中的思想認識和價值實踐等方面的內容。在筆者看來,“池田魯迅”不同于“學院派”魯迅研究者們所努力建構的“魯迅學”?!皩W院派”魯迅研究者秉持求真實證的探求方式來對魯迅的本來面目進行還原,以此來重構我們所理解的魯迅和社會現實,而池田大作對魯迅的接受與傳播,則主要著眼于社會現實來開掘魯迅思想、文學資源的當代價值,以便在現實實踐中促進社會的發展。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池田大作本來就無意于學術,也不止于學術,他對魯迅的文學創作做出如此深入的探討和精辟的分析,就在于他的魯迅研究是夫子自道,是借魯迅來談自己,借魯迅來談創價理念,談日本國民性的重建,這才是‘池田魯迅’真正的精髓所在”(見譚桂林《喚醒人們的詩心:池田大作文學創作初論》,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20頁)。對池田大作而言,他既從生命感應的角度對魯迅作品進行過詩性解讀,也從創價學會價值追求的角度對魯迅的精神思想進行過闡發,同時他還非常重視對魯迅價值思想的踐行和宣揚??梢哉f,池田大作對魯迅思想遺產的開掘,更多的是帶有“學魯迅”的社會屬性的。
與“學院派”學者以史料挖掘為主的歷史性研究和以知識闡釋、審美評價為主的學問化研究不同的是,池田大作致力于“人性革命”“精神革命”的價值實踐,他更重視發掘魯迅資源在社會實踐價值方面的意義。他不僅善于用淺顯易懂的話語來解析深奧的佛法哲理,也同樣以淺顯易懂的話語來表達對魯迅思想的理解,并以大眾能接受的方式展開對魯迅的傳播。無論是在散文隨筆、小說詩歌,還是在對談錄、演講和講座中,池田大作注重將魯迅思想進行大眾化的闡釋,讓魯迅走進人們的內心,走進青年群體之中,從而獲得普及性的意義。相較于“學院魯迅”學問化和玄學化的傾向,“池田魯迅”則更帶體驗性和通俗化的特征。特別是在傳播魯迅的方式上,池田大作總是通過講述魯迅事跡和對魯迅作品進行詩性解讀的方式來宣揚魯迅的精神和思想,這種對魯迅的傳播拉近了與當代青年人的距離,通過回到鮮活的魯迅自身,讓更多的日本青年認識魯迅、了解魯迅并進而學習魯迅。
作為魯迅在日本傳播的個案,“池田魯迅”無疑是屬于日本“民間魯迅”的范疇,而日本“學院魯迅”和“民間魯迅”相結合,構成的才是完整的“日本魯迅”。池田大作一直注重通過在現實中的經歷和碰撞來解讀魯迅的文學作品和感知魯迅的精神思想,從而實現兩人之間跨越時空的心靈對話。他不僅以敏銳的文學感悟力,并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和創價學會的價值追求,對魯迅作品進行了深入獨到的解讀,他還在詩歌、小說和散文等創作中想象和書寫魯迅,甚至在與金庸、顧明遠、王蒙和章開沅著名人士的對談錄中都曾聚焦過魯迅話題。顯然,池田大作接受與傳播魯迅的相關文獻資料還需要進行全面搜集和整理,而對兩位文化巨人心靈碰撞和生命相融的過程,自然也需要再作更深入的研究。
對照“池田魯迅”,我們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面對魯迅遺產的時候,中國魯研界越來越注重對魯迅思想文學的學問化探究。許多研究者動輒就將魯迅進行哲學化和體系化處理,于是有關魯迅的許多簡單問題也就變得復雜化和概念化,魯迅研究也便呈現出明顯的玄學化傾向。對此,有學者就曾批評說:“魯迅本人是個直面人生的人,如果我們的研究不能和當代人的生存結合起來,那是沒有意義的,當今魯迅研究的最大問題就在這里”(趙晉華《我們今天怎樣才能真正走近魯迅——著名作家訪談錄》,《中華讀書報》2001年9月26日)。事實上,魯迅對當代中國的影響既在學界,也在民間。特別是魯迅在當代文學、當代藝術乃至各社會群體中的傳播和影響,也理應成為我們關注的對象。就此而言,“偉大也要有人懂”,魯迅這句話對當代魯迅研究者來說,不無啟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