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翠微校史”,是指1963年從全國院校抽調專家學者,住到北京翠微路2號院中華書局西北樓,參加二十四史的點校。
我的父親趙守儼(曾任中華書局副總編)從始至終參與并負責具體組織協調工作。1963年,我只有14歲,由于我家住在翠微路的機關宿舍,與那些參加點校的學者們朝夕相見,所以尚能從側面回憶些當時的情景。
西北樓
二十四史的點校工作是中國學術史和出版史上的一項偉大工程,從上個世紀 50 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二十四史的點校歷時近20年。
前四史的點校是整個工作的前奏。《史記》在顧頡剛先生點校的基礎上由宋云彬先生再次加工整理完成,《漢書》是由傅東華先生在西北大學歷史系點校的基礎上加工完成,《后漢書》的點校主要是宋云彬先生完成,《三國志》的點校是由陳乃乾先生完成。1959年《史記》正式出版,其他三史也在“文革”前陸續出版。
至于其他各史的點校基本是從1962年開始的,而集中各地的學者到中華書局參加全面點校工作則是從1963年開始。
翠微路2號院最里面有兩座L型的宿舍樓,叫作西北樓和西南樓。當時中華書局和商務印書館同在這個大院里辦公,西南樓是“商務”的宿舍,西北樓是“中華”的宿舍。
從1963年初開始,西北樓就陸續住進參加整理二十四史的各地專家教授。很多教授都很懷念那段日子,主要是那里比較幽靜,工作條件較好,生活也算方便,更兼那時三年困難時期剛剛過去,條件相對好轉。
教授們
這些專家學者中,我印象最深的多是在這里住得較長的。
山東大學的王仲犖先生是章太炎先生晚年的弟子。王先生是治魏晉南北朝史的著名史學家,門人學子遍布海內外。不過我見到的王先生非常謙和慈愛,沒有任何學術權威的架子。
我對盧振華教授的印象很深。他在點校二十四史中主要是負責《南史》和《梁書》的標點。盧先生的頭比較大,個子也較高。
中山大學的劉節先生資格很老,曾受業于王國維、梁啟超和陳寅恪先生,畢業于清華大學國學院。“文革”中劉先生替老師陳寅恪挨斗的事在學界廣為流傳,他無論在治學還是為人上都有“士”的風骨。
南開的鄭天挺先生主要在天津主持《明史》的點校工作,但是也偶爾住在西北樓。
這些學者的著作我讀過最多的要數鄧廣銘先生的了。我從小崇拜岳飛,但凡關于岳飛的小說、戲曲、評書、繪畫等無不關注。我少年時代讀過鄧先生的《岳飛傳》,之后又讀過他的《辛棄疾傳》和《辛稼軒年譜》。
中央民族學院的傅樂煥先生是傅斯年先生的侄子,早年曾在傅斯年的舉薦下在史語所任助理研究員,他主要是負責點校《金史》的工作。1966年5月,“文革”雖然還沒有全面爆發,但是大專院校已經是疾風暴雨。傅先生被誣陷為“特務”“反革命分子”,被揪斗多次。不久,他就在陶然亭投湖自殺。
傅先生的卒日,也是“翠微校史”第一階段的終結。從1966年四五月間起,西北樓里的教授們陸續走光。
三號門的燈光
1971 年春天,二十四史整理工作重新上馬。
雖然兩度參與這項工作的學者在全國達到百余人,不過川流往來住在西北樓的學者教授最多時也不過二十余人。他們的生活習慣不同,有的睡得很晚,有的起得很早,有的習慣夜間工作。因此,西北樓三號門里經常徹夜有燈光亮著。
“翠微校史”雖然只是二十四史點校工作之一隅,卻是令人難忘的記憶。這些老學者們的勤奮和執著,學養和品德,在半個多世紀后的今天,對如今已進入老年的我來說,仍然依稀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