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西莫·皮格里伍奇(Massimo Pigliucci)
人性究竟是否存在?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任何關注道德的人都有影響。在一個由不道德政治領導以及墮落社會價值觀所界定的時代,對人類本質的思考也變得史無前例地重要。
“人性”的哲學概念源遠流長。在西方文化中,對它的研究始于公元前5世紀的蘇格拉底,而隨后的亞里士多德認為人性具有諸多獨特的屬性—特別是人們的社交需求以及推理能力。對于活躍在公元前 4 世紀至公元前 1 世紀希臘的斯多葛派來說,是人性賦予了生命意義,并促使他們去接受世界大同和平等的思想。
像孔子和孟子這樣的中國古代哲學家認為人性本善,而荀子則認為人性本惡且缺乏道德指引。在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傳統理論中,人性充滿著原罪,但可以通過侍奉上帝來得到救贖,而上帝正是依據他自己的形象創造了我們人類。
17、18世紀的現代西方哲學家擴展了這些觀點。英國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認為,我們的自然狀態會導致一個“孤獨、貧窮、骯臟、野蠻且短暫”的人生,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需要一個強大且中央集權的政治權威(也就是所謂的利維坦)。
相比之下,讓-雅克·盧梭認為人性是可塑的,但我們在原始狀態下不存在理性、語言或社群。他認為我們之所以感覺不快樂,正是因為我們的初始狀態與現代文明其實是不匹配的,因此主張完全回歸自然。而總是明智而溫和的大衛·休謨則提出,人類是利他主義和自私的結合體,這種組合可以通過文化來部分地向著更好(或更糟)的方向塑造。
然而查爾斯·達爾文在19世紀中期的研究,使許多早期的“本質主義”人性觀無以為繼。那種認為人類擁有少量獨有特征的理念,與達爾文進化論中緩慢、漸進的步伐發生了沖突。雖然智人是作為一種特殊的靈長類動物進行進化,但我們在生物學上與其他物種之間并不是完全割裂的。
于是,關于人性的哲學辯論一直延續了下來,并隨著生物學的發現而不斷更新。今天,一些哲學家對盧梭和達爾文進行解讀,認為人性本身是不存在的,而雖然生物學可能限制了我們的身體,但它并不能限制我們的思想或意志。
作為一名進化生物學家和科學哲學家,我認為人性當然存在,但它并非基于任何一種“本質”。相反,我們的物種—就像任何其他生物物種一樣—其特征是具備一組動態和進化的特質,這些特質在我們的譜系中具有統計學上的典型特征,但既不是必定存在于每個人類成員身上,也不排除會在所有其他物種身上出現。
對于一個并非科學家或哲學家的人來說,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對此至少有兩個很好的理由浮現在我腦際:一個是個人的;另一個是政治上的。
首先,我們對人性的解釋會對道德產生廣泛影響,這在古希臘、古羅馬的語境上就是研究我們應該如何生活。擁有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人性觀的人,自然會崇拜上帝并遵循宗教誡命的指導。相比之下,那些贊成讓-保羅·薩特或西蒙娜·德·波伏娃存在主義哲學學說的人可能會認為,因為“存在先于本質”,我們根據自己的選擇完全自由地塑造生活,并不需要上帝出手相助。
此外,對人性的看法也會影響對道德的看法。而我們當今的道德狀況簡直是一團糟。蓋洛普在美國對道德態度的年度調查顯示,社會習俗正不斷受到侵蝕。如果我們都能花一點時間去考慮我們在人性論辯中的立場,我們可能會對自身的信念,以及其他人的信念,增添一些寶貴的見解。
就個人而言,我傾向于斯多葛學派的自然主義倫理,對他們來說,人性約束并指引著—但并不是嚴格地決定—我們能夠和應該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