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方
那已是幾年前的事了。
二三月間,天,依然很冷。
山道上,除了父親、我和牛外,再沒別的可動的生物了。我們是去城里賣牛的,因為再過一兩天我就要開學,開學是要錢的,家中可賣的東西就剩這頭老牛——跟隨我家十幾年的老牛。老牛初到我家還不到一歲,那時的它,活蹦亂跳,在我家小院奔跑個沒完,東瞧瞧西看看,那高興勁兒,簡直沒法說,宛如一個天真的孩子。當它長出一對彎彎的角時,我就騎著它。它吃草,我騎在背上看書,再長大一些,它就開始耕地、拉車、馱東西,家中所有重活它都干,拼命地干。然而,我正值青春,它卻進入老年。老年的牛,沒有人會再買去耕地的。只有殺牛的人才會買,買去賣肉。老牛以前每年生一頭小牛,父親不等牛犢長大,便賣了,因為我要上學。而今年,牛太老了,不能生子,只得賣它了。
山道上,很靜,除了我們走路的聲音外再沒別的聲響。裹著棉大衣的父親一句話不說。我知道,父親是受了氣的,剛才……
“賣了牛,咱春天耕地怎么辦呢?”母親用很無奈的聲音說。
“耕地的時候再說,總不能不讓兒子念書吧!”父親很生硬地說。
“耕不上地讓咱全家怎么過這日子……”母親開始嗚咽了。
父親不管母親怎么說。還是牽著老牛走出了大門,后面留下一串串母親的哭泣聲。我跟著父親走了,拿著一根樹枝,跟在牛后面,每次賣小牛的時候,我都跟著趕牛。
山道曲曲彎彎,快中午的時候,我們才來到城里,來到買賣牛的地方。牛不太多,沒等幾分鐘,便走來一個留著小八字胡子的中年男人,看過牛后,便和父親在棉衣襟下“談”起了價錢,父親忽而皺眉忽而搖頭,最后,小胡子走了,我們只好再等。眼看就是下午四點多了,父親急了,只得又找來小胡子,這次很快成交了,但讓父親送一段路,要不,主人一走,牛就溜了。
離這兒不遠處有一個小黑房子,房子四周是鐵柵欄,縷縷的血腥味從里面散出來,父親把老牛拉入鐵柵欄,小胡子交了錢,父親便大踏步地拉著我往外走。但沒走多遠,聽得一聲“嗷嗷”的吼聲,然后是一聲巨響,回頭一望,原來是牛在沖撞鐵柵,好像是發瘋了,如雄獅,如猛虎,小胡子驚慌失措,喊著,叫著,我們又返了回來,只見那一對彎彎的牛角也全掉了,血淋淋的,肚子一起一伏。父親看著牛,牛也看著父親,目光呆滯,滿眼淚水,此時它才明白主人不要它了。
忽然,父親盯著一樣東西,我開始發抖。那是一把明晃晃的斧頭,在陽光的反射下,刀刃光芒閃耀。父親一咬牙,飛快地走過去拿起斧頭,從牛頭上劈下,牛倒下了,慢慢地倒下了,沒有反抗一下,眼睛睜得大大的濕濕的。那年我實實在在地恨了父親一次。我只在心里淌著淚喊:大,你狠心??!它跟隨咱家十幾年,受了那么多苦……
在回家的山道上,除了我和父親外,再沒別的可動的生物了……
還記得,那年春天耕地,父親拉的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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