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蓮

我的父親年屆耄耋,依然喜歡讀書。讀書,成了父親每天必做的要事和趣事。家中的書刊都被父親反復翻閱到泛黃起皺的程度。
因患嚴重的肺病,父親已臥床近三年了,但仍然讀書不輟。病床頭堆滿了各種書刊,有軍事雜志,有偉人傳記,還有本地報紙。我兒子買來的歷史書籍,父親看得津津有味,愛不釋手,贊不絕口。
去年臘月,父親染上流感,高燒不退,引發腦梗。自那以后,父親反應遲緩,再也不能讀書了,只能聽收音機、看電視機里的節目。
習慣了閱讀書報的父親,眼神暗淡了許多。他對收音機和電視機的節目,不太感興趣,每天聽(看)不了多長時間,就關掉了,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發呆。我深知他的孤獨寂寞和無聊無奈。我盡量抽時間從省城到地市陪伴父親,為他洗衣做飯、讀書讀報。每次問他想聽什么,他都說“新聞”。我本想把我寫的文章讀給他聽,可每次都沒有勇氣,對自己寫的文章沒有信心。
有一天,碰巧姐姐和我一起去弟弟家看望父親。我倆為父親洗頭、剃須、換衣,父親也顯得精神了許多。我趁機讓姐姐朗誦我寫的《我的父親》。姐姐剛讀了兩句,父親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隨著文中情節的跌宕起伏,父親時而微笑,時而哽咽,激動不已。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像孩子一樣的父親,我既傷心又激動,忍不住拍了一段視頻。之后,我把姐姐給父親朗讀時的視頻,發給了親朋好友,他們看后都深受感動。我把視頻珍藏在手機里,每當我想念百里之外的父親時,就打開手機看看,感覺父親時刻都在我身邊。
為父親朗讀,讓父親重新感受到文字的光芒和溫暖。每次去看望他,他就會問我最近寫了什么,要我讀給他聽。現在,我的寫作動力,大部分源自父親的需求。我知道父親思念爺爺奶奶,思念母親,思念家鄉的一草一木,所以我寫的文章大多都是這些內容。
我把曾經的一些美好寫出來,讀給父親聽。為他讀老家院子里那棵開滿杏花的樹,為他讀陡坡地里盛開的油菜花,為他讀秋收的往事,為他讀家鄉的變化,為他讀他曾經治愈的那位男孩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父親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對子孫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對社會、對家鄉的遐想之中。文字滋養了父親的心靈,他的內心不再孤獨。我快樂著父親的快樂,憂傷著父親的憂傷。我拙劣地寫作,拙劣地朗讀,讓父親不再孤獨,不再寂寞。為父親寫作,為父親朗讀,以特殊的方式以盡孝心,我感到自豪,感到幸福。
我的弟弟是位英語教師,工作十分繁忙。但是,受我的影響,他忙里偷閑,也專門為父親寫了首詩,抒寫了父親生命的傳奇。有一天,我把弟弟寫的《致風濁殘年的父親》讀給父親聽:
無情的寒風毫無憐憫之心,一天比一天更加肆虐,摧殘著您病弱的身體,而您如同未飄落的枯葉依戀在枝頭,牢牢地抓住,不松手……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滑落在我的手心上。我心里默默地祈禱:淚水呀,你濺落到父親干枯的皮膚上吧,滋潤這棵養育子女、為十里八鄉的鄉親治病的枯藤老樹。
父親也是泣不成聲,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哽咽于喉的,往往是最令人感動的、最優美的旋律。在過去生活困苦的年代,父親為了四個兒女上學付出的艱辛是難以想象的。如今兒女們都過上了他期盼的生活,病床前對他悉心照顧,他深感欣慰。
最美好的相逢在心靈。我的朗讀安撫著他的心弦,滋潤著他的心靈,帶給他無限的快樂。在父親今后的歲月里,我將堅持寫作,堅持朗讀。為父親而寫,為父親而讀,我無上幸福,樂此不疲。
——選自2018年10月29日《海東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