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寄寒
初中畢業的暑期,高中還沒有發榜,閑在家里等通知心里發慌。一天傍晚,我家鄰居郵政所的老王突然來我家,對我媽媽說,明天我想請你兒子去當一天鄉郵員好嗎?我媽理所當然地代我答應下來,隨后讓我跟老王去郵政所。
一路上,我和老王合傘來到郵政所,郵政所的店板已打烊,老王開進一扇小木門,拉亮電燈,一盞昏黃電燈光在一只曲尺柜臺里晃蕩,柜臺里是地板房,堆滿一只只灰色帆布袋。老王指著柜臺里的一只長桌上堆放的一疊報紙和信件說,這些報紙、信件我已按地段分門別類地分好了,明天你按這張郵路圖去送。
我在這盞昏黃的燈光下,看著老王交給我的這張郵路圖,看得我一頭霧水,一時簡直不辯東南西北,因為我從小到大沒有下過鄉。
“這張郵路圖你帶回家仔細地研究研究,明天六點準時到郵政所報到!”老王認真地叮嚀。我拿了郵路圖一邊點頭一邊離開郵政所,回到家里也沒心思去看郵路圖,躺在床鋪上輾轉反側、無法想象郵路上出現困難,又無法遏止心中產生的恐懼的情緒,東想西想便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次日一早,媽媽把我從睡夢中推醒,睜開惺忪的睡眼,墨黑的天空窗外的雨,嘩嘩地下著。媽一邊給我燒早飯一邊咕嚕:你怎么這么倒霉,當一天鄉郵員,老天也不放過你,讓你去接受考驗。我三口兩口地吃完了泡飯,急匆匆地冒雨趕到郵政所,推進郵政所的小木門,老王已端坐在柜臺里一盞昏黃的燈光下寫字桌上整理郵件,他一見我立刻站起身,走到我身旁一邊拍我的肩膀一邊笑著說,你看,你額骨頭多高啊!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老王“卟哧”一聲笑著說,為什么輪到你的一天,老天要下這么大的雨。。
老王把那只已裝好的信件報紙的大郵包交給我,我把它背在一只肩上,老王搶著說,下鄉的路上不能這樣背,你以為在你們學校的林蔭大道上?老王把大郵包替我搭角背在身上,又把一套硬殼殼的郵衣郵褲叫我穿在身上,臨了,老王遞給我一把簇新的黃布傘。
“好了,全副武裝上路吧!遇到任何困難情況,千萬要保護郵包!”老王站在郵政所門口叮嚀我。
我背著那只沉甸甸的大郵包,穿著大號帆布郵衣郵褲,撐起郵政所的黃布傘,跨出郵政所,迎接我的是劈風斜雨,走出鎮口,風雨肆虐,沿著河邊的高田埂上走,一步一滑,泥濘難行,好容易走到擺渡口,這里是風尖浪口,走下顛簸的擺渡船上,哨公用竹篙艱難地把船撐開,擺渡船頂著逆風向對岸搖去,洶涌的橫浪濺進了船頭,望著密密匝匝的雨簾,小小渡船置身在一片茫茫的大湖,我的心象繃緊了的弦。
渡船靠岸了,我拿著郵路圖上了田岸頭,走過了縱橫交錯的田埂,走過一座座的又窄又險“吱咯,吱咯”的竹夾橋,悠悠晃晃,如走獨木橋。彎彎的泥濘路,走三步,摔一跤,爬起來再走渾身已泥漿斑斑,好容易把第一個村莊送完,背著不再沉重的郵包走進了第二個村莊,進村必須過渡,我得繞著河彎走過去,只見一條小河橫隔著,都說‘隔河千里遠。河畔泊著一只積滿半船水的破船,一根粗糙稻柴編織的繩索系著對岸的木樁,我好奇地跳上這條渡船,站在船頭上用兩只手使勁地拉著繩索,可是怎么用力也拉不動,好容易拉動了,破渡船到了河中央,忽然又拉不動了,渡船在河中央旋轉,進退兩難,這時我郵政所老王的叮嚀在我耳邊響起:我扣緊了身上的郵包,把它緊貼在我的肉身上,我雙腳跪在船頭上四顧茫茫,心急如焚,正當我一籌莫展時,忽然發現對岸遠處有一個穿蓑衣戴斗笠的農民扛著鋤頭走來,仿佛黑夜中找到了明燈,我禁不住放聲高喊起來,只見遠處的農民由遠及近,向我一路小跑。一股勁地大笑不止。
他忽然大聲對我說,你看,拉渡船的繩索被木樁扣住了,你拉到天黑也沒用。他立刻解開繚繞在木樁上的繩索,對我說,拉吧!我立刻用力拉,順順當當地把船拉到對岸。
一上岸我迫切地要把耽誤的時間補上,不顧一切地在泥濘的田埂上狂奔,這畢竟不是學校里的跑道啊!一路狂奔,一路跌跤,跌倒,爬起,爬起,跌倒,渾身的泥漿,不讓郵包沾上泥巴,我咬緊牙齒。邁開了艱難的步履,送完了第二個村莊的信件和報紙。
雨,依然嘩嘩地下著,我正向最后一個村莊進發,第一站是前面路口的一所單班小學,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女教師,我在門口把報紙交給她。她伸出手拉著我說,躲躲雨吧!,你看你渾身是泥,我被她這句話感動,走了進去。她讓我脫下濺滿泥漿的郵衣郵褲,又給我端了凳,倒了一杯冷開水,拿了我的一身泥槳的郵衣去河邊洗刷,我望著這個純樸善良的鄉村女教師的背影,心生仰慕。
我懷著感激的心情,離開了村小的女教師,重又踏上一條泥濘的田埂上路,背后傳來女教師自彈自唱的《社員都是向陽花》,那歡快、明朗的旋律在我耳畔飄蕩,激發我雨中步行的勇氣,把最后的報紙和信件,用最快的速度送完。
回到鎮上已是響午時分。雨停點了,天空升起了一道美麗的彩虹,雨過天晴,空氣清新。
我拖著沉重的步履去郵政所,一進郵政所,老王見到我滿身斑駁泥漿的郵衣郵褲,他禁不住“卟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把單子交給老王驗收,老王感嘆地問我,一天的鄉郵差的滋味怎么樣?我說,有苦也有樂,下回有機會,我還去!,老王理直氣壯地對我說,干我們這行的人,就是風雨無阻!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