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美
一年四季,那棵寶葫蘆狀的木瓜杏永遠如崗哨般屹立在故鄉(xiāng)的半山腰里。之所以叫木瓜杏,是因為杏子大如木瓜而得名。
春寒陡峭之時,慈祥而溫和的太陽爬上山頂,越過山頭,伸出光環(huán),輕輕撫摸酣睡了一個冬季的萬千生命,含笑著撓撓它們的胳肢窩,小肚皮,山坡老樹、溝底枯草、河里的青蛙,院里的孩童,伸伸懶腰,欣欣然奔涌而出。
木瓜杏在葉子尚未萌芽之時,已悄然萌出一朵朵粉紅色的苞蕾,幾分欣喜,幾分拘謹,羞答答如初次吐露愛意又遮遮掩掩的小姑娘。我們這些被冬禁錮了一個季節(jié)的小孩們也歡呼雀躍,迎著暖陽,滿山溝瘋跑、打鬧、嬉戲、張望、期待,期待滿樹的杏花變?yōu)闈M樹的果實。
木瓜杏在孩子們滿目期待中舒展、綻放,抽出一根根細細長長的絲蕊,高高擎起一片片花瓣,花瓣微微收攏,擁抱著嬌羞的花蕊,花朵一簇簇互相擁擠,互相眺望,互相欣賞。淡淡香氣引來群群花蝶,窩窩蜜蜂,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從花香四溢的春天起始,到杏子快要成熟之前,孩子們饞不過,總想偷一些青杏吃。大人們一邊笑罵,一邊用手頭工具幫我們摘取幾顆,我們不懼酸澀,吃得齜牙咧嘴。
樹蔭之下,也長常常圍坐三兩個婆姨,或做活,或閑話,或拖長聲音吶喊未回家的孩子及丈夫,那些個孩子和丈夫不知道知道怎么就能對上這種特殊“暗號”,總能準確判斷吶喊之聲屬于自己的母親,或者自家的婆姨。木瓜杏處于高地,且位于村子中心,前村后莊有什么消息或者事情,木瓜杏樹見證了一切。村里來了一輛自己行走的“鐵疙瘩”,不僅能“叫喚”肚里還能“裝人裝東西”;誰家俊后生娶得一靚媳婦,端坐在拉拉車上,前擁后呼進家門;哪家的孩子金榜題名,將要遠行,或者繼續(xù)深造,為娘的送到村口依依不舍的送別。站在此地,可縱觀一切,有喜、有悲、有怒、有哀。
我第一次騎上自行車在三十市里開外的鎮(zhèn)上求學時,躲避媽媽們的嘮叨,一群孩子一溜煙騎車駛出村子,轉(zhuǎn)彎之時回頭望了一望,木瓜杏迎風屹立在那里,佇立在那里的還有不足巴掌高的媽媽們,心突然被刺痛了。記得,第一次見到媽媽佇立在那里是五年級的時候,麻疹差一點送我獨自去面對另一個未知世界。我昏昏沉沉的,被爸爸帶回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斜風細雨中媽媽若影若現(xiàn)的瘦弱身影,冷風吹散了她的頭發(fā),也吹散了我的恐懼與悲傷。之后,改變了我對木瓜杏的期待,由酸酸澀澀、香甜肆意的誘人杏味,逐漸轉(zhuǎn)變?yōu)樾訕涞紫履莻€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
中學時間長達六年,媽媽們佇立了六年,六年之中,無論刮風下雨,無論嚴寒酷暑,從未改變。只是我的媽媽總要比別人多等上那么半個小時,家境貧寒的我,前半段我騎自行車,后半段自行車“騎”我。勞累、委屈總是讓我落在后面,總是成為媽媽最難熬的牽掛。漸漸的,我迷戀上了那個影子,那個永不會拋棄我的影子,那個能讓我精神飽滿的影子,那個強大而讓我有所依靠的影子。
時光荏苒,我在木瓜杏的開開落落間畢業(yè),去了更為遙遠的地方。走的那天,除了媽媽送我,還有八十幾歲的爺爺以及村里很多的長輩以及小孩們。我坐在爸爸自行車后座,直到整個樹梢淹沒在群山之中也不敢眨眼,唯恐眼眶不能承受淚水滾落下來。
回家漸少的我,很少有木瓜杏的消息,偶爾在弟弟們稚嫩的來信筆跡中尋到杏花開了、落了、結(jié)果了、果子熟透了的消息,也能知道村里那些個孩子在杏花一如既往的開落間一個個金榜題名外出求學的消息。后來,媽媽也搬出村子,我回去的機會必然會更少。結(jié)婚那年跟老公回了一次家,正好是杏子黃透之時,坐在婆婆娑娑的樹蔭之下細細品味,一時間,恍恍惚惚好像回到兒時,看到熱熱鬧鬧的村子,家家戶戶炊煙裊裊,那是多么溫馨啊!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