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與克服

李少威

中國人常常會覺得，外部世界總是不理解我們的善意，而根源則在于他們不理解我們的文化。

舉個例子，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里也有一種普世主義情結(jié)，那就是儒家的“天下”。“四海一家”，如果外人（外國）有意和我們做朋友，那么我們就會友善地對待他，會給予他各種支援和幫助。當然，這些支援和幫助有功利主義傾向，但也包含強烈的情感因素：你是我的朋友，我要對你好。

不過，現(xiàn)代西方文化很難理解這種情感因素。或者說，西式思維里的理性特征自覺地忽略了情感因素，本能地把它排除在分析系統(tǒng)的變量之外。功利主義原則，是理性，尤其是政治理性的基礎(chǔ)，“一切都是有目的的”。當我們說“強而不霸”的時候，主觀上我們是相信、自信的，這與我們的文化遺傳有關(guān)，但客觀上則很難獲得外部理解。

所以有時中國人會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委屈，卻又無法訴說。

當然，我們沒有理由要求別人一定要理解你的文化，而應當求諸己，更加努力地去理解他人，以求在面對共同問題的時候，能夠?qū)崿F(xiàn)思維方式的統(tǒng)一。這是跨文化對話的基礎(chǔ)，有些矛盾沖突是無法避免的，但有了對話基礎(chǔ)，至少就可以盡力讓它不至于過分惡化。

理解又是雙向的。中國人對外界保持強烈的好奇之心，總是愿意通過各種途徑去了解和領(lǐng)會，《看世界》存在的意義之一，就在于滿足我們的好奇之心，展現(xiàn)我們了解和領(lǐng)會的誠意。對外部的好奇心和理解欲，在改革開放40年來一直是中國社會各領(lǐng)域的共性。然而這也可能導致一個問題—由于好奇心和理解欲已經(jīng)成為一種慣性，我們可能會認為自己對外部已經(jīng)足夠了解。當感覺到別人不理解我們的時候，往往忽略去繼續(xù)自問：我們對別人就真正理解了嗎？

比如，我們從不低估個人主義在西方社會中滲透、濡化的程度，但西方人在特定時刻也會被強烈的集體情感驅(qū)使，從而做出一些超越“理性經(jīng)濟人”的反應。眼前的例子是，在貿(mào)易摩擦中，很多美國農(nóng)民盡管遭受一定程度的損失，但立場上卻并不反對政府的現(xiàn)行政策，有的甚至愿意為集體作出犧牲。日前在成都和西南美國商會的會長、美籍華人王曉東閑談，他分享了自己在一些農(nóng)業(yè)州調(diào)研的結(jié)果，強烈地傳遞出上面這一判斷，并認為我們目前獲得的許多信息和得到的結(jié)論是不夠全面的。不過在大部分公共平臺上，那些秉持著“利益—理性”慣性思維的分析文章，仍然把個人至上的社會想象成必然的一盤散沙。

這就提醒我們，也許對別人同樣不夠了解。在理論上、模型上我們可以吃得很透，但還缺乏把理論與模型置入他國生活的真實場景的經(jīng)驗。吾生有涯而知也無涯，謙卑的學習態(tài)度仍然值得保持。

理解便是克服，理解才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