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奇美 張朝枝



[摘要]老齡化對老年人生活質量帶來巨大挑戰,和諧的人際交往產生的社會支持是應對老齡化問題的有效途徑,結伴出游為老年人提供了社會支持需要的人際交往機會,是一種重要的積極老齡化應對方式。文章以深度訪談法在界涌村收集老年人結伴出游行為的數據,運用建構扎根理論方法進行了理論建構。研究發現,老年人結伴出游的結伴動機由熟人同行、情感交流、情面、從眾組成,出游動機由找樂子、逃離、彌補人生遺憾、打發時間、追求贈品、日常購物構成。結伴動機和出游動機共同激發結伴出游行為,“失范”和“自我提升”是結伴出游行為被激發的深層原因。文章結合Dann以及crompton的出游動機理論,建構了一個結伴出游動機模型,彌補了以往動機模型中無法解釋重游者動機的缺陷,認為出游動機的滿足既可以從打破日常的行為中獲得,也可以從延續日常人際交往環境的結伴出游行為中得到滿足。
[關鍵詞]老年人旅游;結伴動機;出游動機;結伴出游動機模型
引言
近年來我國的老齡化程度不斷加劇,給國家的社會經濟發展帶來長期影響。老齡化危機不僅來自人口老齡化對宏觀政策的挑戰,也來自個體老齡化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挑戰。我國超過1/3的老年人處于社會隔離之中,社會隔離時間過長而導致的自我封閉癥狀容易產生老年人自殺等嚴重的社會問題。研究表明,我國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是自殺死亡率最高的年齡組。老年人自殺率高與情感交流受阻密切相關。要解決老年人自殺問題,需要特別關注老年人的情感和精神需求,強化老年人之間的鄰里情感與相互依靠,為老年人營造親密的人際關系氛圍。和諧的人際交往中產生的社會支持是積極應對老齡化問題的重要方式。
社會支持對提高老年人的生活滿意度有重要作用:緩解老年人心理和生理上的痛苦;減緩老年人的情緒孤獨感;提高老年人的主觀幸福感。陪伴關系(companionshiD)是社會支持的重要維度。Rook認為,陪伴比情感、工具性支持等其他社會支持維度能更有效隔絕壓力,與同伴產生的陪伴關系提供較高的友誼滿意度,而降低孤獨感。陪伴關系對老年人也具有重要意義。同輩之間一致的價值觀、興趣和經驗有利于維持老年人士氣或精神面貌,老年人由于孤獨更需要持續的陪伴關系㈣。與人結伴的老年人能獲得更高的情感體驗,陪伴可以修復身體狀態、減少老年人心臟問題的發病率。可見,結伴行為是提高老年人生活質量、緩解老齡化危機的重要途徑之一。
陪伴關系還包括了以愉悅為目的的結伴休閑活動,休閑中的陪伴關系提供了一種激發和享受樂趣的媒介,是快樂的最基本來源之一。旅游是當今老年人群體重要的休閑方式之一,老年人在旅游中傾向于結伴出游,78%以上的老年人與家人或朋友結伴出游。結伴是老年人的典型行為特征,但結伴行為產生的結伴關系對老年人的重要性被學者們大大低估。老年旅游研究領域,大部分學者是在對包團旅游的描述性統計中發現,老年人偏愛結伴出游的現象。目前的研究還不能與老年人結伴出游的典型性相匹配,有必要對老年人結伴出游行為進行更深入的研究,為建設“老有所樂”的“幸福晚年社會”作出知識貢獻。
Weber[認為,對動機的理解可視為對現實行為方式的說明,要完成對社會事實的解釋,需要對社會行動的動機進行分析。在旅游領域,動機是一個重要的解釋旅游行為的研究話題。是以,要對老年人結伴出游現象做準確而恰當的解釋,有必要研究老年人結伴出游行為的動機。同時,還應把動機作為一個建構過程,動機的建構是產生整個休閑和旅游行為的一個過程,但多數旅游研究聚焦于動機本身而忽略動機的建立過程。McCabe認為,由于未能把動機當作一種建構過程,導致大部分旅游研究從未能接近經驗結果,如把動機作為一個建構物,可以避免以往動機研究中的缺陷。本文結伴出游行為中的動機研究也將被作為一種建構的過程,即除了研究動機本身,還將研究動機形成的前因、后果以及影響因素。
結伴出游行為中的動機存在兩種類型: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結伴者的結伴動機不同于出游動機,有必要區分兩者的差別。老年人如因結伴動機而激發結伴出游行為,市場經營者就應該提供更多的人際交流機會與氛圍,反之,則需要提供與出游動機相匹配的旅游產品。從理論意義以及現實意義出發,對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作區分都是必要的。
綜合以上分析,本文的3個研究問題如下:(1)老年人結伴出游行為中的結伴動機和出游動機分別是什么?(2)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激發的結伴出游行為機制是什么?(3)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交織而成的結伴出游動機的本質又是什么?
1文獻綜述
1.1結伴動機研究
以往的研究首先從社會群體視角探討了結伴動機(motivations of being companions)。Crompton把與家庭、朋友、包團游團友結伴出游者視為社會群體,指出游客與人結伴是為了達成社會交往,比如享受與人分享的快樂、領會朋友的觀察等。后續的研究者們從運動節慶旅游、郵輪旅游等不同旅游類型的結伴行為中發現,旅游者與陌生人結伴是為了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找到身份認同以及追求共同的體驗。還有學者考慮到了長期獨居的居住環境導致結伴需求的產生,Laesser等分析了瑞士獨居者的結伴出游動機認為,獨居者與陌生人結伴的動機是追求社會互動,并指出結伴出游者看重的是從群體中得到的社會收益。
從以上學者的研究中不難看出,以社會互動、情感交流為目的的社會交往是結伴動機最重要的維度。此外,結伴動機還存在一些經濟和心理維度,如省錢、增加安全感、減少孤獨感等。但通常認為,結伴動機與社會關系網絡的獲得、情感需求的滿足、群體認同的渴望以及道德倫理壓力密切相關。
以往的研究對結伴動機范疇的界定還比較含糊,并且,現有研究將結伴動機作為群體出游動機的附屬品,結伴動機被隱藏在群體出游動機的背面,未得到深入解釋。此外,如Cohen等所言,旅游行為的復雜性只能在游客決策的過程中得到捕捉,動機刺激實際行為的機制是值得研究的領域。結伴動機刺激結伴出游行為的機制具有研究的價值且被忽略,因此,本文的第一個研究目的是研究結伴出游動機的內容以及刺激結伴出游行為的機制。
1.2出游動機研究
出游動機的研究汗牛充棟。在眾多的研究中,二分法占據了重要位置,經典的研究包括Dann和Iso-Ahola兩位學者做的探討。Dann在1977年的研究中提出,旅游動機存在于雙生概念“失范”(anomie)和“自我提升”(ego-enhancement)中,前者是“擺脫”的需要,后者是“認同”的需要。對Dann從社會學視角進行的探討,引發了Iso-Ahola的回應。Iso-Ahola認為,出游動機只是一個心理概念,從心理學的視角把出游動機提煉成“接近”“避免”或“追尋”“逃離”兩個維度。Crompton卻認為,出游動機是社會心理以及文化的綜合,提出旅游者存在逃離日常環境、放松、探索和評估自我、聲望、回歸、提升親屬關系、促進社會互動7個社會心理動機,還存在新奇和教育2個文化動機。
老年人出游動機的研究聚焦于西方老年人群體。學者們發現西方老年人主要的出游動機為身體健康、增長知識、體驗新事物、地位追尋等自我實現與成就動機,以及休息和放松、逃離、社會交往、鄉愁等動機。以上出游動機并不僅僅為老年人所特有,也適合于非老年人旅游者。事實上,老年人具有不同于非老年人的出游動機。Homeman等發現,老年人存在一些獨有的出游動機,比如,在健康狀況好的時候出游以及參觀多年來一直想去的地方。研究老年人群體時需要考慮老齡化因素。
東西方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語境,以西方老年人為對象的研究結論不一定適用于中國老年人,一些研究者對中國老年人的旅游動機做了驗證。研究者們發現,中國老年人在某些方面的動機與西方老年人無異,如身體健康、增長知識、體驗新事物等自我提升和自我實現動機,以及休閑和放松、逃離、社會交往和鄉愁等動機;也存在不同于西方老年人的出游動機,如減少孤單、發現社會進步、對過去苦難經歷和一年辛勞的獎賞等。可見,有必要將中國老年人旅游者置于中國的文化情境中加以研究。Hsu等進行了嘗試,運用扎根理論研究了北京和上海的老年人旅游者,從文化、心理、社會等維度建構了一個老年人出游動機模型。這個模型中,中國老年人的出游動機由外部條件和內在需求兩個部分組成:老年人出游動機受社會進步、個人的經濟狀況、個人可支配時間、個人健康狀況感知和可獲得的健康養護等外部條件影響;老年人旅游者具有改善身心健康、逃離日常、社會化、學習、高自豪感和愛國主義、獎賞和鄉愁等內在需求。Hsu等識別出了中國老年人不同于西方老年人的獨特動機,比如自豪和愛國主義、獎賞動機,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老年人出游動機的研究。但模型中未能探討出游動機的形成過程,即除了外部條件之外,還存在哪些影響旅游動機的直接或間接的變量,出游動機又是如何激發出游行為。對于這些問題,有必要做進一步探討。
與結伴動機表現出來的社會互動、情感交流等強烈的社會屬性不同,出游動機除具備社會屬性外,還存在心理、文化等不同維度。顯然,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存在差異。有學者注意到了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的差異性表現。Chang對中國臺灣包團游客的研究中發現,有些游客并沒有特別的出游動機,與朋友或親人結伴是選擇包團出游的原因。Chang還識別出了包團游客的5個出游動機:逃離家、看不同的文化、看當地特色吸引物、去海外購物、家庭團聚等。但Chang未能對結伴動機的內涵及與出游動機的差異機制做進一步挖掘。據此,引出本文的第二個研究問題,即對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的差異進行比較研究,要對兩者進行比較,也需要厘清結伴出游者的出游動機。
在人群上,以往研究忽略了老年人群體。大量研究者都注意到了結伴出游是老年人區別于非老年人的典型特征,但較少研究者對老年人結伴出游動機做進一步探討。老年人結伴出游動機是否具有研究的意義呢?
1.3老年人結伴動機、出游動機研究的必要性
老年人結伴動機具有典型性。對于老年人來說,群體旅游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僅僅是有趣,也是感情和心理健康的方式。因而,老年人偏向于結伴出游。如前所述,老年人結伴行為具有的規模性和典型性使得老年人結伴動機的研究可以有效地解釋老年人結伴行為所蘊含的意涵,對揭示老年人行為具有重要價值。
老年人的出游動機具有獨特性。老年人的出游動機主要為休息和放松、訪問親友等社交動機、文化動機、健康動機、自我提升動機等,而年輕人更多的是逃離日常生活動機、運動動機。有學者認為年齡效應引發了老年人的獨特動機,如在健康狀況好的時候旅行、參觀一直想去的地方、打發自由時間、逃離冷天氣、減少孤單等。由年齡引起的身體衰老、心理回歸、死亡臨近感等老齡化問題使得老年人與非老年人的動機存在顯著差異,老年人出游動機具有研究的必要性。
結伴是老年人典型的出游行為,老年人的出游動機具有不可替代性。以往研究著重從老年人群體的出游動機探討老年人行為,對結伴動機有所遺漏,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的比較研究也需得到更多探討。
為了便于理解,筆者將結伴動機、出游動機兩者的關系用圖形進行了表征(圖1)。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互相交織,共同激發了結伴出游行為。
2研究設計
2.1案例地概況
基于研究問題,文章選擇了老年人結伴出游行為較為典型的界涌村為案例地。界涌村位于廣東省珠海市香洲區前山街道北端,常住人口約1630人,流動人口約8500人,55歲以上本地老人約300人。年滿55歲的界涌村民可領取村里派發的養老金,鑒于此,本文將老年人的年齡標準定為55歲。按此標準,界涌村55歲以上老年人口的比例是18%。2017年我國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比例為17.3%,同年廣東省的老齡化程度比全國低2.7個百分點。由于無法獲得60歲以上界涌村老年人口的準確數據,在此只能估計界涌村的老齡化程度與廣東省大體相當,界涌村可以作為廣東省老齡化背景下的一個典型案例地。
在界涌村,18周歲以上的村民都具有較豐富的旅游經歷,這得益于村屬企業每年春節前組織的福利旅游。福利旅游線路通常為湖南、北京、華東、廣西等國內熱門路線,近年擴大到了越南、泰國等東南亞地區。老年人休閑時間多,一年一次的福利旅游無法滿足老年人的出游需求。自2010年始,村里老年人中出現了一種重游率高、日常化的旅游形式。這種旅游以一日游為主,行程范圍在珠三角內,偶爾有2~3天的鄰近省市旅游,比如桂林、三亞等地。旺季時每周都有成團。這種旅游由老年人自發組織,結伴者均為村里的熟人。旅行社在村內安排2個本村老年人作為內部聯絡者,組織老年人成團、統一安排老年人集合等事項。
2.2數據收集過程
筆者在界涌村進行了為期20天的調研,調研過程中主要采用深度訪談法收集數據。一共訪談了30位受訪者,筆者分別于2016年1月26日-31日訪談了6位老年人、2016年6月16日-26日訪談了20位受訪者、2016年12月5日回訪了1位并新訪談2位老年人,并在2016年12月31日參與了1次結伴出游活動,在活動結束后又訪談了2位老年人。
筆者盡量選擇在自然情境下開展訪談。比如:先在老年活動中心與老年人熟絡,贏得受訪者信任后邀請其在相對安靜的空間單獨訪談;或選擇在早晨爬山時間段或者傍晚時段,單獨陪同老年人散步的過程中進行訪談;或得到邀請去訪談者家中訪談。
筆者對每位受訪者開展了30~60分鐘的深度訪談,訪談過程中征得受訪者同意使用手機錄音。第一階段采用了開放式訪談,話題集中在個人的旅游經歷與感受、結伴出游的動機、體驗、同伴的選擇以及結伴出游中印象最深的事、人或時刻,并根據情境適時追問。在研究的第二階段采用了半結構式訪談,訪談主題主要是理論類屬發展尚未充分的問題:(1)某些結伴出游原因的追問。重點關注“既然是購物游為何還去了那么多次?”“為什么別人去了,自己也想跟著去?”。(2)出游障礙。重點關注“‘走得動對老年人意味著什么?‘走不得動又意味著什么?”“為什么一邊覺得時日無多,一邊又覺得沒事做”等問題。(3)社會情境的問題。老年人的社會交往情況、老年后朋友圈的變化、與外地人或本地人的交往等。
30名受訪者中有25名老年人,男性8人,女性17人;55~59歲7人,60~69歲15人,70歲以上3人。其他信息提供者5人,分別為2名股份公司管理者、2名居委會成員以及1名村史了解者。為了方便編碼資料的整理,本文對每位受訪者進行編號,依次為JYL01,JYL02,……,JYL30。
2.3資料分析方法
資料分析采用了Charmaz的建構扎根理論方法。建構扎根理論從建構主義出發,認為形成的扎根理論來自研究對象、研究者對現實的共同建構。筆者認同社會現實來自研究對象與研究者的建構,調研過程中主要采用訪談法來達成這種建構,并試圖從研究對象的意義世界中解釋其行為邏輯,這種研究取向與建構主義扎根理論不謀而合。因而,文章選取了建構扎根理論方法分析數據。
研究者在訪談結束后即將錄音逐字轉譯為文本,并及時對數據編碼。建構扎根理論中初始編碼和聚焦編碼是必不可少的過程,也可以選擇主軸編碼或理論編碼,在理論的建構方面強調生成性和靈活性。根據理論建構的需要,筆者在分析中使用了初始編碼、聚焦編碼和理論編碼3個編碼過程。
2.3.1初始編碼
初始編碼要與數據具有較高的契合度,Chanmz認為編碼不能失去原始數據的信息又要有一定的濃縮度。按照以上準則,本文共得到250個初始編碼。
2.3.2聚焦編碼
聚焦編碼是對初始代碼的篩選過程,目的是挑選出重要的、出現次數頻繁的初始編碼。聚焦編碼要求分析者具有敏銳的判斷力,挑選出最能反映數據的初始編碼。聚焦編碼還要發展類屬。研究者需要不斷比較數據、編碼、文獻,對數據進行分類、綜合,發展出與數據契合的一套類屬家族,為理論編碼階段做準備。
本文對初始編碼加以篩選、修改與概念化,根據結伴出游動機的主線一共得到83個聚焦編碼,在聚焦編碼基礎上進一步提煉得到11個類屬(表2)。
2.3.3理論編碼
理論編碼是整合性的,目的是找到類屬之間的邏輯關系,使分析變得連貫。研究者需要按照一定的邏輯建構類屬之間的關系,促成理論的自然生成。筆者在分析過程中發現,結伴動機和出游動機存在不同的激發模式,故而按照各自的邏輯線,將11個類屬分別整合成圖2和圖3,形成了兩個動機激發過程的因果解釋模型。最后,筆者對圖2和圖3進行比較、整合、提煉,發展出結伴出游視角下的旅游動機模型(圖4)。
2.3.4理論抽樣、理論飽和度檢驗
理論抽樣是為了概念和理論的發展而進行的抽樣,目的是從發展不充分的類屬中找出下一階段抽樣樣本。研究者在第一階段挑選了有結伴出游體驗的6位老年人作為訪談樣本,訪談完成后即對數據進行分析,得到25個聚焦編碼,發展出“結伴動機”“老齡化動機”“消費動機”“心理需求動機”4個重要的類屬。筆者提出了初步的主類屬“結伴出游動機的形成機制”,經過分析認為,第一階段調研結果中缺乏結伴出游動機形成機制中的前因、影響因素、限制條件等類屬,因此調整了第二階段的抽樣對象,除繼續訪談老年人外還將訪談對象擴充到了村里面的管理者。整個研究中,資料收集與資料分析過程是互相交織的,以理論抽樣擴充訪談數據,一完成訪談即對數據進行編碼,并重復資料收集與分析過程,直到理論飽和。筆者一共4次往返案例地,第4次后,發現模型中的類屬發展得相當豐富,未發現新的重要的類屬和關系,認為理論已經飽和。
3研究發現
3.1結伴動機
結伴動機由熟人同行、情感交流、情面、從眾構成。熟人同行是結伴出游最重要的動機,如“沒有朋友不去的,都是一起去”(JYL10)、“如果沒有村里面的熟人就是不去的”(JYL30)。出游是為了與朋友聊天,增加情感交流,如“可以跟朋友聊天才去”(JYL2)。調研中還發現,老年人純粹為了情面而參加結伴出游。如:賣人情的情況,“有時間就去,得閑就去,不夠人就去”(JYL2);買人情的情況,“旅游公司來是找不到的,(我老公)叫他們過來,會給面子”(JYL8)。老年人中也存在明顯的從眾動機,如“別人去了我也去”(JYL3),“趁熱鬧”(JYL1)。
結伴動機被激發的前因。直接的原因是社會交往需求無法滿足引發的個體失范,群體壓力是結伴動機形成的影響因素。外來人口的沖擊導致社區出現陌生化趨勢,社區鄰里交往減少導致鄰里關系疏遠,熟人社會變得離散化,社會斷裂造成個體失范。這種失范引發情感疏離,激發了情感交流動機;社區陌生化的傾向也激發了熟人交往的需求;老年人處在傳統情理社會場域,存在買或賣情面的動機;同輩群體的壓力在講面子的社會情境下得到擴大,引發從眾動機。
結伴動機激發結伴出游行為。結伴出游是結伴動機刺激的直接結果,出游條件則為結伴出游行為提供了經濟條件和行為慣性條件。因結伴動機激發的結伴出游者最關心是否有伴以及與誰在一起,在一起干什么不是很在意,因此在行為方式上表現出明顯的小圈子現象,在旅游過程中較少與生人互動。由此可見,結伴動機是群體出游行為的重要解釋項,同伴之間的親密交往是重要的,出游行為是結伴需求獲得滿足的一種表征形式。
3.2出游動機
出游動機由逃離、找樂子、打發時間、彌補人生遺憾、追求贈品、日常購物構成。老年人日常生活沉悶,逃離需求大。老年人出去旅游是為了開心一下,在旅游中找點樂子。許多老年人擔心年齡大走不動而產生彌補人生遺憾的出游動機。時間一方面對老年人是一種壓力,另一方面卻是一種負擔。老年人普遍覺得沒事做,打發時間而出游的動機明顯。有些受訪者出于對贈品的熱愛而去旅游,如“我和老公都想去,可有一次沒有鴨只有雞(送),就不太想去了(JYL23)”。有些老年人的主要動機是購買日用品,“昨天去中山2塊錢送你去購物,買了200塊,牙膏洗面奶洗發水,正缺這些東西(JYL20)”。
出游動機被激發的前因。老年人休閑時間多、休閑需求增加,而休閑能力不足,是出游動機被激發的原因。一方面,失范激發了打發時間、找樂子、逃離等出游動機。現代性造成老年人生活空洞化、意義缺失。年輕人工作繁忙以及與老年人間的代溝使得年輕人無暇或無意顧及老年人的需求,老年人出現時間過剩感。老年人大多缺乏休閑能力,如何打發時間成為頭疼的事。當一種便宜、方便的旅游形式出現時,容易成為大多數老年人打發時間的選擇項。受老了要享福的老年觀影響,花點小錢開開心、找樂子很合情理。界涌村老年人的生活半徑在村內,一年難得出遠門,煩悶的日常生活環境引發了逃離的需求。另一方面,“自我提升”激發了老年人彌補人生遺憾以及追求贈品、日常購物等動機。很多中國老年人把旅游作為與俗世做最后告別的方式,引發了彌補人生遺憾的動機。界涌村的老年人雖然經濟上獨立,但仍保留節儉的習性,追求贈品與日常購物的出游動機明顯。
出游動機與旅游障礙共同激發結伴出游行為。存在出游動機的老年人出游需求高,但受限于旅游障礙而選擇以結伴方式出游。旅游障礙是老年人出游中選擇結伴的重要因素。界涌村老年人存在健康、年齡、氣候、安全、語言、無熟人陪伴等旅游障礙。Nimrod認為,老年人的旅游障礙是可商談性的,老年人會采用“改變旅游方式”等應對策略處理面對的限制。界涌村老年人面對旅游障礙最重要的應對策略是熟人結伴出游,與熟人結伴提升了安全感、提高了旅游體驗,大大削減了出游障礙造成的影響。這個結論也印證了Gao和Kerstetter的研究,其認為中國老年女性通過與朋友結伴出游來緩和旅游障礙。
綜合結伴動機和出游動機的前因(圖2、圖3),可發現“失范”和“自我提升”是結伴出游行為被激發的兩大深層次的原因,這與Dann的二元旅游動機理論相一致。
3.3結伴出游動機模型
在旅游動機的研究中,Dann將社會學概念“失范”與旅游聯系起來。Dann認為,現代人生活在“失范”的社會,社會交往隔離是普遍現象,人類為了填補因“失范”而引發的社會交往需求,選擇離開原有的生活環境去尋求新的社會互動,度假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這種需求。基于此,Dann把“失范”看作激發出游行為深層次的一個因素。Dann還發現,人有獲得他人認可的需求,在日常生活環境,人的社會地位無法迅速提升,個體會轉變策略,通過旅游獲得自我認同和地位提升。因此,Dann認為,“自我提升”是激發出游行為的另一深層原因。
Dann的二元旅游動機理論對一般旅游者的動機具有強的解釋力,但“失范”無法解釋旅游者的重游動機。“失范”所激發的旅游者傾向于離開熟悉的日常環境,在異地尋求新的社會關系和心理優勢獲得的滿足感,但對目的地相對比較熟悉的重游者的動機,僅僅用“擺脫日常”或追求“陌生”意義上的“失范”難以解釋,因此,存在一種建立在“熟悉”或“延續日常”基礎上的“失范”。出游動機的建構是一個過程,Dann模型中存在的第二個問題是沒有考慮到“自我提升一失范”從產生到滿足是一個動態變化、不斷循環的過程。
Crompton試圖解決Dann理論中出現的第二個問題。Crompton從社會心理一文化的視角提出了人的出游動機從產生到滿足的經典動態均衡模型。模型中揭示了人打破日常的行為促使個體從日常生活造成的不均衡狀態轉化為均衡狀態,這是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旅游是不均衡轉化為均衡狀態的一種選擇項。但是,Crompton未能指出起始環中的不均衡狀態是如何產生的。此外,Crompton認為,打破日常環境是獲得內心平衡的前提條件,其將“打破日常”定義為“位于不同的地點或從工作生活環境中改變主要的社會情境或兩者兼具”。可見,Crompton把不同的物理環境或不同的社會情境視為“打破日常”定義的本質。筆者認為Crompton的理論否認了在相同的社會情境下出游也能獲得平衡狀態的可能性,其理論無法解釋在熟悉的社會情境下出游的行為。
界涌村的案例中,老年人結伴出游是在熟悉的人際交往環境中開展的,即社會情境沒有改變,依照Crompton的定義這是沒有打破日常的一種旅游方式。顯然,Crompton的模型無法解釋這種熟人結伴出游現象。鑒于以上分析,筆者結合Dann“自我提升一失范”模型和Crompton的出游動機動態均衡模型,提出了結伴出游視角下的旅游動機模型(圖4)。在模型提煉階段,筆者綜合了陌生人結伴現象與熟人結伴出游現象,以拓寬模型的解釋力。筆者認為,動機的滿足既可以從打破日常的行為中得到,也可以從人際交往關系的尋求中獲得。結伴動機與出游動機直接激發結伴出游行為。結伴動機和出游動機的滿足可以從延續日常人際交往環境的熟人結伴出游行為中得到滿足,也可以從打破日常人際交往環境的陌生人結伴行為中得到滿足。“失范”與“自我提升”引發了個體內心的不平衡狀態,結伴出游是個體從不平衡狀態達到均衡狀態的一種選擇項。
4
結論與討論
4.1結論
研究發現,老年人結伴出游的結伴動機由熟人同行、情感交流、情面、從眾組成,出游動機由找樂子、逃離、彌補人生遺憾、打發時間、追求贈品、日常購物構成。結伴動機和出游動機共同激發結伴出游行為,“失范”和“自我提升”是結伴出游行為被激發的深層原因。結合Dann以及Crompton的出游動機理論,筆者建構了一個結伴出游視角下的旅游動機模型,認為旅游動機的滿足既可以從打破日常的行為中獲得,也可以從延續日常人際交往環境的結伴出游行為中得到滿足。
4.2討論
旅游動機“熟悉”和“陌生”兼具。旅游有打破日常的需求,但也不應該忽略人的本質是社會性的,人只有生活在群體中才能找到存在的意義。積極、穩定和安全的人際關系是人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結伴行為產生的結伴關系是人類親密關系最基本的組成要素。因而,在熟悉的交往環境中但離開日常的生活環境也可以成為人類通過旅游獲得內心平衡的一種方式。Cohen認為,現代人雖然追求新奇和陌生感,但大部分游客追求的是基于熟悉感上的變化和新奇體驗。界涌村案例的分析結果印證了Cohen的觀點。結伴出游擁有熟悉與陌生兼具的氣質,完全的陌生感是刺激的卻又是壓力巨大的,熟悉感是沉悶的但卻是舒適安全的,陌生中帶點熟悉感或熟悉中帶點陌生感是令大多數人舒適的狀態。旅游的本質是二元一體的,既有擱置熟悉追求陌生的人際關系的一面,也有遠離陌生尋求熟悉的人際關系的一面。正如Iso_Ahola所指出的,個體可能采取逃離日常人際關系環境的方式釋放壓力,也可能在新的地方與熟人進行人際互動而獲得內心的獎勵。本文的主要理論貢獻在于擴大了Crompton經典出游動機模型的解釋邊界,即:旅游需求的滿足既可從打破日常的出游中獲得,也可以從延續日常人際交往環境的結伴出游行為中得到滿足。
結伴出游有助于緩解老年人個體失范現象,增進老年人福祉。與大學生、白領等群體因生活意義、忙碌、標準化生活、焦慮等現代性個體失范不同,老年人失范主要為社會交往不足導致的情感性失范。兩種因素導致老年人情感性失范:一方面是由于老年期個體的社會交往范圍和頻次都較年輕時大幅減少,造成人際交流缺乏;另一方面由于年輕人需兼顧工作及家庭鮮有時間顧及老年人的情感需求,造成代際交流減少。社會交往缺乏導致的孤獨感是老年人老齡化過程中最重要的問題,人際交往減少導致老年人的社會交往需求高漲。老年人通過結伴緩解社會交往中的情感需求,減少孤單感。結伴行為增加了老年人的人際互動和社會活動參與,緩解了老年人的個體情感失范狀態,增進了老年人福祉。
結伴出游還有助于提升老年人身心健康,緩解老齡社會壓力。老年人對“熟悉”體驗具有典型性。有研究表明,“熟悉”是許多超過50歲的人最看重的一種體驗,從熟悉中得到的舒適和安全提供了探索和新奇追尋的平臺。對于老年人來說,在群體中與熟人結伴出游是聯絡感情、保持心理健康的方式,是生活的一部分。老年人結伴能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出游中的年齡、健康和心理障礙,有效獲得家人、親友以及鄰居等結伴者的情感支持,提升了老年人的身心健康,是一種積極的老齡化應對方式。
界涌村的案例提供了一個在老年人消費能力范圍內,滿足老年人群體人際交往和出游需求的旅游方式即結伴出游,對于推動積極老齡化,關愛老年人,緩解老齡社會壓力,增進老年人福祉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5研究局限性
作為一項老年人結伴出游行為的探索性研究,本研究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局限性:
(1)案例地的代表性問題。本研究選取了一個典型的珠三角“城中村”作為案例地,某些研究結論可能無法外推至所有老年人群體,比如鄰里關系、熟人陌生化等,但老年人群體情感性失范的判斷以及結伴出游能彌補情感失范的結論依然具有普適性。
(2)模型的理論適用性檢驗問題。本研究提出的結伴出游視角下的旅游動機模型是對老年人結伴出游行為現象的提煉,在理論上具有推廣至其他非老年人群體的可能性,但并未有經驗證據做出驗證。這是未來的研究中值得跟進與完善的一項重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