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麗君
摘 要:日本的端午節源于中國,在公元7世紀傳到日本,歷經千余年的沉淀和蛻變由皇室例行活動和女性祭祀活動發展為男兒節,最終演變為今天的兒童節。日本人結合本土風俗習慣,將中國的端午節從慶祝方式和節日意義上進行變革。雖然日本政府根據日本各個歷史時期的需要對這一外來文化加以修改和補充,形成了獨具日本特點的端午節,但其端午文化內涵仍然具有中國文化因素。
關鍵詞:日本端午節;農耕文化;女性;男兒節;兒童節
中圖分類號:K20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8)07-0121-06
中國端午節風俗傳入日本與當時的推古天皇對佛教的信奉和對中國文化的崇拜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推古天皇的“請僧入宮”打開了中國文化在日本宮廷傳播的大門,首次遣隋史的派遣開辟了一條中日文化交流之路。①日本的端午節風俗經過不斷的補充和完善,最終發展成為目前的兒童節。本文擬從日本端午節的演變入手,分析其端午節風俗的發展演化,討論其演變規律,以總結日本對異域文化接納、傳承和發展的態度以及方式。
一、端午風俗向日本的傳播
日本端午節是否起源于中國,其風俗是否吸收并傳承了中國端午節的傳統風俗,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尋找答案。
首先,日本史料有關端午節的記載時間上略晚于中國史書中對端午節的記載。南梁時期,吳均在《續齊諧記》中記載:“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貯米投水以祭之。”②宗懔所著的《荊楚歲時記》中又有采艾辟邪、喝菖蒲酒、競渡祭祀屈原之說。③以此可證明中國端午節最晚形成于公元6世紀。日本有關五月五日節日儀式活動的記載,最早可追溯到公元611年的《日本書記》:“推古天皇十九年(公元611年)五月五日在菟田野(現奈良縣宇陀市榛原區足立)舉行‘藥獵,佛曉參加者集合在藤原池附近,天亮出發。”④文獻中描述的“藥獵”是指在野外獵取鹿角,采集菖蒲和艾蒿等藥草。此記載也是日本相關歷史資料中最早關于“藥獵”活動的描述。在此之前,日本史料中并沒有天皇帶領群臣于五月五日舉行儀式活動的記載。從文獻記載端午時節慶祝“藥獵”活動的時間上來看,日本五月五日儀式活動始于公元611年,如果將此活動看作日本端午節起源的話,這與南梁時期中國端午活動相距100年左右,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出日本端午儀式活動晚于中國。
其次,中國端午習俗在隋唐時期已經成熟化。《荊楚歲時記》記載:“采艾以為人,懸門戶上,以禳毒氣。以菖蒲或縷或屑,以泛酒。”“以五彩絲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夏至節日食粽。周處《風土記》謂為角黍,人并以新竹為筒粽。楝葉插五彩系臂,謂為長命縷。”⑤可推知當時在端午時節食用粽子,懸艾草,飲菖蒲酒,系五彩絲辟邪防疫祈求平安等習俗盛行。唐代端午節活動更加豐富。如《唐代端午節慶探釋》中所述,唐代端午節習俗在繼承自漢代以來的系朱絲辟兵、門貼彩印以及吃粽子以外,還在民間進行水上競渡之活動。⑥唐朝詩詞中也有很多關于端午習俗的記載,如文秀在《端午》詩中說:“節分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⑦其中提到“屈原”“端午”“臣冤”,這些詩句可判斷,唐代端午節活動內容與屈原是有聯系的。唐朝詩人殷堯藩的《端午日》:“少年佳節倍多情,老去誰知感慨生;不效艾符趨習俗,但祈蒲酒話升平。”⑧這里面寫到了“艾符”“蒲酒”,其中“艾符”指艾草和驅邪符,“蒲酒”指菖蒲酒。這些詩人以端午節作為詩名,可見端午節在當時人們的生活中已有著較大的影響。
再次,日本通過派遣遣隋使和遣唐使,傳播了中國文化,端午風俗應該也被傳入日本。日本有關端午節活動的最早記錄可以追溯到公元611年推古天皇關于“藥獵”活動的記載。據《遣唐使》中記載,早在公元600年日本已經派遣隋使來到中國,雖然在史料中沒有明確記載推古天皇初次派遣的遣隋使是否回到日本,但明確記載了第二次派遣的遣隋使小野妹子于公元607年到達中國,公元608年回到日本。第三次派遣的遣唐使于公元609年回到日本。⑨在此之前日本文獻中并沒有關于五月五日舉行儀式活動的相關記載。而在推古天皇三次派遣大使到中國之后,公元611年《日本書紀》中便有了五月五日關于舉行儀式活動的詳細記載。此記載詳細再現了推古天皇在五月五日舉行“藥獵”儀式的隆重場面,嚴格要求大臣著裝、儀態,命名先頭部隊和后隊指揮官,可見其人數之多、規模之大。由此可以推斷,公元611年五月五日的儀式活動在日本已經頗具規模。從“零記載”到“頗具規模”可以看到日本對中國隋朝端午風俗的借鑒。
最后,從日本五月五日節日風俗自飛鳥時期到平安時期的發展變化來看,其對中國端午風俗的吸收和借鑒是逐漸增多的。推古天皇時期,有關五月五日的儀式活動,僅僅是藥獵,如“推古二十年(公元612年)五月五日舉行‘藥獵”⑩。“推古二十二年(公元614年)五月五日舉行‘藥獵”B11。皇極天皇和天智天皇時期也有五月五日進行藥獵的活動。如“皇極一年(公元642年)五月五日在河內國依網屯倉前,召見使者觀看狩獵”,“天智七年(公元668年)五月五日天皇去蒲生的原野(滋賀縣蒲生郡)進行‘藥獵”,“天智八年(公元669年)五月五日天皇去山科的原野(現京都市山科區)‘藥獵”。B12以上史料中關于五月五日節日的儀式活動大多都是對“藥獵”的記載。而在飛鳥時代后期《日本書記》中第一次出現了“射禮”活動。據《日本書記》第29卷中記載,公元685年“天武天皇五月五日在南門舉行‘射禮(平安時代在宮中舉行的比賽射箭活動)后去飛鳥寺,向佛進獻了珍寶并禮拜神佛”B13。天武天皇是日本第40代天皇,公元686年離世。天武天皇在離世前一年,病情加重的情況下還在五月五日舉行了“射禮”。這足以說明五月五日節日的儀式活動已經發展為固定的宮廷活動,在日本宮廷的地位無可代替,即便在天皇病重垂危之際,仍不忘舉行五月五日的儀式活動。進入奈良時代日本文獻中開始出現有關五月五日賽馬的記載,如“文武天皇大寶元年(公元701年)五月五日令群臣五位(日本古代等級名稱)以上的官員進行賽馬,天皇觀看了賽馬活動”B14。“五月五日是端午節,仁明天皇來到武徳殿觀看騎馬射箭。”B15平安時代的作品《榮華物語》中有五月五日在屋頂鋪菖蒲,獻藥丸的描述。B16平安時代末期,五月五日的慶祝活動也由宮廷貴族間的活動逐漸轉向武家和平民。五月五日當天,宮廷上下菖蒲隨處可見,就連平民的屋檐下都插著菖蒲。日本的《令義解》編成于公元833年。在它的十雜中記載,“正月一日和五月五日都是節日”B17。可見公元833年日本已經將五月五日設立為舉行公開儀式的節日。日本五月五日的慶祝活動由最初推古天皇在611年開始推行的“藥獵”到天武天皇的比賽射禮,后至文武天皇在公元701年舉行的賽馬活動,最后發展為仁明天皇推行的觀看騎馬射箭,以及后來的菖蒲辟邪等活動大多類似于中國唐代端午節風俗,作為宮廷固定的儀式活動保留下來。由此可以推斷,中國端午風俗在公元7世紀傳到日本,經過遣隋、遣唐使不斷學習中國的傳統文化、風俗習慣,使其五月五日節日儀式活動更加完善并被明確命名為端午節,即“五月五日是端午節,仁明天皇來到武徳殿觀看騎馬射箭”。日本的端午文化經過古代飛鳥、奈良、平安時代的演變和發展,其慶祝方式、參加人員、舉行時間、舉辦的場所等在宮廷已經形成固定的模式,其風俗內容與中國端午風俗有較多相似之處,或者說,日本的端午風俗,吸收借鑒了中國端午風俗的主要內容。
二、中國端午節及其風俗在日本傳播的異化
中國端午節傳入日本,最初流行于日本皇室和貴族之間,但是日本民間在五月也有一些紀念活動,這些活動后來逐漸融入了中國端午習俗,演變形成了更具有日本民間特點的端午節風俗。
1.農耕祭祀活動為主的女性節日
古代日本是以農業為主的國家,人們敬畏自然,崇拜神靈,因而在播種和收獲之前舉行祭祀活動成為古代日本人生活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日本五月的祭祀活動與農業生產插秧有著密切的聯系。16世紀室町時代的《月次風俗圖屏風》B18按月份描繪了當時人們一年之中舉行的儀式活動,其中就有女性插秧的場面,在五月的細雨中,女性們彎著腰將一棵棵稻苗移植到田里,這樣連續一天彎著腰工作數十個小時,在日本插秧實現機械化之前,女性是主要勞動力。因此這一天插秧的女性受到所有人的重視。同時古代日本人認為五月是“兇月”,還需要進行各種各樣的消災活動。為了迎接農耕之神,祈求豐收,擔任插秧的女性需要凈身。就是用菖蒲和艾蒿建造小屋,將女性單獨關在屋內凈化身體,除去污穢。人們相信只有將身體污垢清除后的女性,才可以插秧。B19女性在五月五日開始插秧前凈化身體,是五月的祭祀活動,又被譽為“女性的節日”。即使是現在的日本,有些地方還保留著這樣的習慣。日本中部和四國地區,從五月四日晚上到五月五日稱家為“女人的天下”,或“女人的家”,即當天女性成為家的主人,其主要目的就是以女性祈禱豐收。這個時代五月五日節日的主角是女性。B20如“插秧這樣和收獲直接相關的重要日子,和中國的端午節結合,(在日本)五月五日成為了祭祀的日子”B21。因此可以推斷日本民間五月五日的活動風俗是以結合本土農耕祭祀活動而開始的。
2.以武士階級為主的男兒節
室町時代,武士接管了政府中皇家權力的剩余部分,在這樣一個武士掌權軍閥混戰的時代,人們崇尚武士,把從軍看成最具有吸引力的事業。因日語“菖蒲”的發音和“尚武”以及“勝負”的發音相同,同時菖蒲的葉片形狀下寬上尖如武士佩戴的劍,所以給菖蒲賦予了新的寓意,即“振興發展武士事業”。由此五月五日節日的主角從鐮倉時代開始由年輕女性變為了男性,慶祝內容也逐漸發展為祈求男孩健康成長如武士般英勇出人頭地。B22五月五日這天,武士階層在客廳里擺放裝飾用的盔甲,在室外掛旗幟和風幡,用以彰顯武士家族的繁盛。現在日本端午節在庭院中豎起鯉魚旗,用盔甲的模型和武士的人偶裝飾室內的習俗就始于鐮倉時代。B23由于五月五日節日的主人公變為男性,這一天的活動也更具有男性色彩。當時流行一種打石戰的風俗,《洛中洛外圖屏風》B24描繪了京都市內外的名勝以及居民的生活風俗,其中就有對五月五日節日本兒童進行菖蒲合戰的描畫。打石戰是由相鄰村落的男孩兒分陣對壘,在河灘進行投擲石塊決勝負的游戲。B25從此五月五日的節日演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男兒節”。
原本為女性節日的五月五日演變為“男兒節”的主要原因是武士階級的崛起、武士社會的繁榮,有發展武士精神之意。另外,日本已將三月三日桃花節作為“女兒節”,日本人考慮到了節日的整體性和完整性將五月五日定為“男兒節”。
3.發展為民間的男兒節
江戶時代,日本呈現出社會穩定,經濟發展的局面,出現了大量生活富足的平民,他們延續五月五日節日的習俗,并用武士的盔甲模型來裝飾房間。
懸掛鯉魚旗是日本獨特的風俗習慣,有兩種寓意。其一是基于中國鯉魚跳龍門的傳說,希望男孩奮發向上,逆流而上,飛黃騰達。B26其二,在日本更有“離水鯉魚”之說,與其他魚類不同,鯉魚離開水之后,即使被宰割前放在砧板上也會紋絲不動。這被日本人推崇為武士的臨危不懼,從容赴死的精神。B27江戶時代掛鯉魚旗的風俗也是對鐮倉時代武士家族掛旗幟和風幡習慣的一種延續。江戶時代初期,武士階層在五月五日這天曾將印有家紋的旗幟掛在門前。當時那些生活富裕的平民百姓也仿照武士階層過節(但是因為一般百姓沒有家紋,不能像武家一樣豎起家紋旗幟),于是他們用“鯉魚旗”取代了家紋旗。在江戶時代五月五日作為男孩子的節日逐漸滲透到廣大平民階層。B28
創作于公元1856年至公元1858年的《名所江戶百景》是浮世繪師歌河廣重對江戶即現在的東京百所名景色的描繪,也是對當時的人情風俗等日常生活的寫實。其中“水道橋駿河臺”是一副描繪當時五月五日節慶景象的浮世繪。畫中巨幅鯉魚旗迎風飄舞,四周還飛揚著其他大大小小的鯉魚旗和風幡。畫中的鯉魚旗雖然只使用黑色一種顏色,但是栩栩如生,甚至可以看到黑色魚鱗上的細紋,有一躍出畫之勢。鯉魚旗占整個畫面的三分之一。從作者對鯉魚旗的著重描繪中可以看到,江戶時代人們對掛鯉魚旗的重視。從這幅畫中也可以感受到江戶時期百姓過節時的隆重。B29
江戶時代五月五日節日期間已經有出售武士人偶、菖蒲刀、菖蒲葉等節日必需品的地方,連澡堂也會準備菖蒲水,其熱鬧程度不比女兒節遜色。人們喝著菖蒲酒,吃著年糕、粽子。孩子們在頭上纏著細布條,腰里插著菖蒲刀,玩拼大刀游戲。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在孩子們之間開始流行戴著報紙做的頭盔,玩拼大刀游戲。B30由此可以看出江戶時代,作為男孩子節日“男兒節”的風俗已進入成熟階段,它不但借鑒了中國端午節風俗中的洗菖蒲浴、喝菖蒲酒用菖蒲來辟邪消災。同時加上了吃柏餅、掛鯉魚旗、在室內擺放裝飾用盔甲、武士人偶等一些本民族所獨有的習俗。
4.由男兒節向兒童節的轉變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制定了有關國民節日的相應法律,提出了將新年度開始的四月一日或女兒節的三月三日作為“兒童節”的方案。在1948年四月十三日的眾議院文化委員會的提案中將五月五日作為“兒童節”。主題為“重視孩子的人格,謀求孩子的幸福,同時,也感謝母親”。因此日本在1948年7月將五月五日定為“兒童節”,并規定五月五日這一天日本所有國民放假一天。B31它和五月三日的“憲法紀念日”,五月四日的“綠色之日”連在一起,再加上星期六和星期天,形成了一周的長假,在日本稱為“黃金周”。B32日本的家長們利用黃金周帶孩子出門旅游,慶祝兒童節。
雖然現在日本的五月五日是“兒童節”,但其仍保留了中國端午節的一些風俗,如菖蒲,是節日期間家中不可缺少的用品之一。大家會在屋里插上菖蒲并洗菖蒲浴。五月左右在日本的溪流和水田邊會有許多菖蒲,可以自行采摘使用,也可以在花店購買。日本的大小花店,都會在五月五日節日期間擺放許多菖蒲,增添了不少節日氣氛。B33
日本“兒童節”的風俗是江戶時代“男兒節”風俗習慣的延續,鯉魚旗仍是“兒童節”不可缺少的裝飾,這些用紙或布制作的鯉魚旗,比江戶時代的顏色更加鮮艷,也更加多樣化。日本人還會在家里擺設五月人偶和裝飾用鎧甲、頭盔等物品,因為這些也是兒童節的重要標志。當天人們不但用頭盔模型等裝飾室內環境,孩子們還會用報紙折成紙頭盔戴在頭上玩耍。B34由此可以看出,雖然日本政府通過制定憲法,將五月五日法定為“兒童節”以填補日本節日中的空白,但其節日的風俗習慣,還保留了較多江戶時代男兒節的內容。
三、日本端午節演化特點及其對中國端午節習俗的傳承
日本端午節主要是學習和繼承中國的端午節文化,在千余年的發展歷史中呈現如下幾方面的特點。
第一,對中國端午節文化主體思想的繼承性。日本的端午節文化從公元611年開始的宮廷儀式活動,發展至今歷經數千年,無論慶祝對象如何演變,現今日本仍使用“端午の節句(或端午の節供)”B35,即“端午節”。日本人之所以將中國“端午節”的名稱沿用至今,首先“端”在漢語中是“頭、開頭”B36之意,而在日語中“端”也有“端、頭、邊緣、開頭、最初”B37的意思。中日兩國“端”字的意思相同。因此當中國人將農歷五月五日命名為“端午節”,并傳播到日本時,日本人能夠完全理解其含義并接受這個名稱。其次基于日本人對中國文化的崇拜,傳承時保留了傳入文化原有的精髓。從中國傳入日本的傳統節日如“七夕、上已、重陽”等名稱都未做變動。現在“端午節”和“人日”(一月七日)、“上巳”(三月三日)、“七夕”(七月七日)、“重陽”(九月九日)并稱為日本五大節日。
第二,日本端午節文化根源在中國,日本在繼承中國端午節文化的同時也使其在日本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有所發展和創新。日本的端午節文化一直保留著中國端午節中“祛病防疫”的習俗,無論是宮廷中舉行的“藥獵”,還是后來的獻藥丸以及洗菖蒲浴、飲菖蒲酒等都是以“祛病防疫”為本意。其中公元611年日本推古天皇帶領眾臣“藥獵”中有采菖蒲和艾葉的記載。
日本最早的詩歌總集《萬葉集》B38中,也有描寫貴族們將菖蒲插在帽子上做裝飾的詞句。清楚地描繪了五月五日端午節由天皇帶領高官大臣進行郊游、狩獵、舉辦宴會等儀式活動的場景。在帽子上裝飾菖蒲。人們相信,菖蒲所散發的香氣不但可以使人心曠神怡,而且能夠驅邪除病。
另外,日本平安時代初期創作的《伊勢物語》中,詳細的記載了端午時節人們相互贈送用菖蒲葉包的粽子。“端午節之時,有一位男子收到用來驅邪的菖蒲葉粽子,于是給對方寫了回信。‘您去采菖蒲葉,我去野外狩獵,在沼澤地采菖蒲的您辛苦了,沒能在一起非常遺憾,(現)送上獵物野雞。”B39由此可以看出平安時代初期,五月五日的端午活動在民間已經盛行。它不但保留了飛鳥時代的“藥獵”活動,還增加了用菖蒲葉包粽子的習慣,同時還有向親朋好友互贈粽子和獵物的風俗。文獻中所述的粽子不僅用菖蒲葉包,而且還附上了裝飾物,是一種“裝飾粽子”。
奈良時代的日本人已經深信菖蒲能夠驅邪除病,《榮華物語》中藤原氏提倡五月五日用菖蒲的記載,足以證明菖蒲在宮廷和貴族間舉行的端午慶典中發揮的巨大作用。
在民間舉行的端午節活動中,菖蒲也擁有無可替代的地位。首先在民間的“女性的節日”中,人們將插秧女關在用菖蒲和艾蒿建造的小屋中凈化身體。在“男兒節”中由于菖蒲的葉片形狀如劍,所以當時的人們相信菖蒲寓意著振興武士事業。由此端午節的主角從鐮倉時代開始變為了男性。慶祝內容也逐漸發展為祈求男孩健康成長如武士般英勇出人頭地。因此現在“兒童節”中使用的武士人偶、裝飾用盔甲、鯉魚旗都和菖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正是因為“菖蒲”的發音和“尚武”相同,才會把“端午節”演化為“男兒節”。也正是“男兒節”的“尚武”精神,規定了當時端午節所慶祝的內容和方式。而現在的“兒童節”中的這一部分習俗也是對“男兒節”的延續和傳承。如《洛中洛外圖屏風》所描繪的鐮倉時代在端午節男孩兒有拼“菖蒲大刀”的習慣。江戶時代人們在屋檐下掛菖蒲、洗菖蒲浴、喝菖蒲酒,將菖蒲纏在孩子頭上或插在成人頭發上祛病防災。可以說菖蒲在日本端午節中發揮的作用比在中國端午節中的更廣而且更深。
第三,日本端午節之所以能夠歷經千余年代代相承,并最終成為國家法定節日,這與日本統治者以及政府的積極參與和大力推動有著密切聯系。推古天皇推崇中國傳統文化和佛學文化,他主動敲開中日交流的大門,首次派遣隋使到中國學習,僅史料中記載的派遣記錄就有四次之多。隨后,日本天皇又多次向中國派送大批遣唐使。這些日本大使來到中國學習唐代先進的技術和佛學文化,極大地促進了中國傳統文化在日本的傳播,其中端午節習俗就是典型代表。在推古天皇派遣隋使來中國之前,日本并沒有五月五日舉行活動的相關記錄。而在推古天皇第三次派遣隋使去中國并學成歸國后,公元611年日本史料中便出現了推古天皇舉行“藥獵”活動的記載。這雖然是日本第一次舉行五月五日祭祀活動,但儀式規模、參加人數、著裝要求等都有別于一般活動,整體呈現出發展到一定階段的跡象。同時,從活動內容來看,其“采菖蒲”“獵取鹿角”的活動與中國唐代端午節“采草藥”的活動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見,日本首次的端午活動充分借鑒和傳承了中國的端午風俗。隨后,日本的幾位天皇承襲了五月五日舉行慶祝儀式的習俗,并增加了其活動內容。但無論日本的端午習俗如何演變,其舉行活動的目的和中國相同,即驅邪去病、祈求平安。
第四,日本端午文化與其本土生活和自然條件密切相關。日本統治階級根據日本各個歷史時期需要對外來文化加入修改和補充形成了日本獨特的“端午節”。日本的自然環境和氣候條件也是日本端午節慶祝活動形成的一個重要因素。五月時節,日本正值梅雨季,潮濕且悶熱,容易引起食物中毒。因而五月也被日本人認為是不吉利的月份,應多禁忌。所以,早期日本就有在插秧前讓女性清除身體污垢的習慣,這一活動和中國傳統端午風俗相結合,形成了日本民間最初的端午活動。雖然日本政府通過憲法將五月五日定為“兒童節”,但其活動的內容“洗菖蒲浴”“喝菖蒲酒”等仍是中國端午習俗的延續,而裝飾人偶、盔甲模型、懸掛鯉魚旗則保留了日本鐮倉時代特有的風俗習慣。由此可見,現今日本端午節風俗習慣雖然和中國有所不同,但其名稱、舉行時間及活動目的都和中國端午節相契合。可以說日本的端午風俗是充分吸取中國端午節之精髓,又在中國端午節的基礎之上融入了本國的文化和風俗習慣,最終形成了現在的“兒童節”。
四、結語
端午風俗能在日本廣泛傳播并代代相承,首先推古天皇功不可沒。由于推古天皇在位期間興建佛寺,大力推廣漢文化,重視中國的禮儀,并多次派遣隋使帶領留學生、留學僧侶去中國學習,在宮中有意識模仿中國文化活動,進行“藥獵”,后在奈良和平安時代的數位天皇的努力下,端午風俗扎根于日本宮廷。鐮倉時代武士階級成為了國家的統治者,他們推崇“精英武士”,社會上興起“尚武”精神。而五月五日端午節使用的菖蒲因為和“尚武”在日語中發音相同,又因菖蒲的葉形如劍,于是發展為慶祝男兒的節日。江戶時代的太平盛世使日本人不再盲目地崇尚武功和崇拜武士,端午節的主要慶祝人群也由武士階級轉為廣大百姓。為完善日本傳統節日的結構使其具有系統性和統一性,在日本政府干預下通過制定節日法將端午節法定為“兒童節”,但其主要慶祝方式和內容還保留著中國唐代端午節的印記。
中國傳統文化端午節風俗的傳入填補了日本文化中的空缺,日本人將端午文化和日本的政治、經濟發展需求糅合在一起,日本政府致力于傳播和推進端午文化使其成為了連接日本國民與其社會制度的主要紐帶。
注釋
①井上光貞:《東アジア世界における日本古代史講座5隋唐帝國と日本》,學生社,1981年,第109—114頁。
②吳均:《續齊諧記》(上),“叢書集成初編”第270冊,中華書局,1991年,第5頁。
③⑤宗懔撰,宋金龍校注:《荊楚歲時記》,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7—48、47—52頁。
④⑩B11B12B13宮澤豊穂:《日本書記全訳》,株式會社星雲社,2009年,第476、477、480、322、673頁。
⑥蔣方:《唐代端午節慶探釋》,《湖北大學學報》2005年第4期。
⑦⑧上海古籍出版社編:《詩詞端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6、12頁。
⑨東野治之:《遣唐使》,巖波書店,2007年,第202—205頁。
B14林陸朗:《続日本紀》第一分冊,株式會現代思潮社,1989年,第22頁。
B15村岡良弼:《続日本後紀 纂詁》,近藤出版部,1910年,第3、4卷。
B16松村博司:《栄花物語》,株式會社精興社,1973年,第352頁。
B17経済雑誌社:《國史大系令義解》第12卷,経済雑誌社,1897年,第314頁。
B18《月次風俗圖屏風》是16世紀室町時代的作品,被列為日本“重要文化財”,收藏于東京國立博物館。
B19伊藤敏克:《日本語ふしぎ探検》,日本経済新聞出版社,2014年,第31頁。
B20參見石井研士:《日本人の一年と一生変わりゆく日本人の心性》,株式會社春秋社,2005年,第9頁;大島暁雄:《民族探訪事典》,山川出版社,1983年,第146頁。
B21中村羊一郎:《年中行事としきたり》,思文閣出版,2016年,第50頁。
B22參見伊藤敏克:《日本語ふしぎ探検》,日本経済新聞出版社,2014年,第31—32頁;村上龍:《日本の伝統行事》,講談社,2016年,第51頁。
B23村上龍:《日本の伝統行事》,講談社,2016年,第51—52頁。
B24《洛中洛外圖屏風》由16世紀的日本畫家狩野永德創作于1564年—1565年,是日本風土人情文化的重要歷史資料,現收藏于米沢市上杉博物館,畫中從當時權貴的官宅到百姓的民宅,以及農村的景色,對每年舉行的慣例儀式活動等作了細致的描繪。
B25日本大辭典刊行會:《日本國語大辭典》第二卷,小學館,1973年,第36頁。
B26B28石井研士:《日本人の一年と一生変わりゆく日本人の心性》,株式會社春秋社,2005年,第71—72、71頁。
B27永田久:《年中行事を科學する》,日本経済新聞社,1989年,第37頁。
B29《名所江戶百景》由日本浮世繪大畫家安藤広重又名歌川廣重(1797—1858年)創作。《名所江戶百景》是以色彩艷麗、布局合理、充滿動感的畫面表現了日本百姓的日常生活。
B30長沢利明:《江戸東京歳時記歴史文化ライブリー》,吉川弘文館,2001年,第81頁。
B31衛曉波:《日本概況》,旅游教育出版社,2016年,第216—218頁。
B32B35北原保雄:《明鏡國語辭典》,大修館書店,2007年,第565、1024—1025頁。
B33B342012年至2013年作者在日本留學期間所做調查。
B36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324頁。
B37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北京商務印書館、小學館編:《日中辭典》第2版,小學館,2006年,第1524頁。
B38白石靜男:《萬葉集訳文篇》,株式會社塙書房,1982年,第432頁。
B39佐藤隆信:《伊勢物語》,株式會社新潮社,2017年,第66頁。
責任編輯:王 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