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慶立
【摘要】第一次鴉片戰爭前,中國軍事實力成為早期在華外報持續關注的議題,所發表的有關報道和評論為西方建構了中國軍事形象。早期在華外報建構了怎樣的中國軍事形象,這一形象折射出傳播者的何種心態,其持續關注中國的軍事實力的動因何在?研究者通過考察有關“中國軍事實力”這一議題發現,借助有關報道和評論,早期在華外報不僅僅是為了研究中國軍事問題,更重要的是為了尋找“控制東方的秘密”;這一議題被在華外報持續關注,其主要動力來自于當時西方國家征服中國的殖民欲望。
【關鍵詞】外報;軍事實力;建構
早在1830年1月,英國鴉片商的喉舌——《廣州紀錄報》就呼吁“打破中國堅冰似的排外體制”①,“使野蠻讓位于文明”②。之后,中國的軍事實力成為早期在華外報③(以下簡稱“外報”)持續關注的議題。在鴉片戰爭爆發之前,外報發表了大量報道和評論,從不同的維度,為西方讀者建構了晚清中國的軍事形象。本文考察了鴉片戰爭前外報有關中國軍事實力的報道和評論,分析外報是如何建構晚清中國軍事形象的?建構了怎樣的晚清中國軍事形象,其中蘊含著傳播者怎樣的心態?同時探究“中國軍事實力”這一議題被外報持續關注的動因。
一、硬實力:武器裝備和防御水平處于冷兵器時代
西方國家早就覬覦中國的軍事實力。中國的軍事實力到底如何?19世紀早期廣州口岸的外報從武器裝備和防御技術方面,不斷發表關注中國軍事實力問題的報道和評論,向西方讀者展現有關中國的軍事形象,其報道和評論所選擇的材料,往往來源于西方傳教士、商人在華的考察和見聞。
1832年2月,加入英國倫敦會的傳教士郭士立(Karl Friedlich Gutzlaff)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胡夏米等人一起,從澳門出發,沿著中國東南沿海一帶航行并進行考察活動。他們的這次考察,除商業目的外,還有軍事偵察性質。英國東印度公司曾指示郭士立繪制海域圖,探明中國沿海港口的航道,搞清中國沿海一帶的兵力部署、炮臺位置和防御設施等情況。是年6月30日,郭士立在日志中記載,他們巡視了吳淞口炮臺,考察了這里的防御內部結構,發現炮臺的設計者不懂工事技術,所建筑的炮臺不堪一擊。郭士立斷言,“如果我們以敵人的身份發起進攻,整個軍隊的抵抗不會超過半個小時”。④撇開對中國的其他軍事考察活動不算,僅在鴉片戰爭前,郭士立在中國沿海一帶的有關軍事偵察活動就有10多次。這些考察活動為以后英國對華采取強硬政策提供了依據。1932年5月《中國叢報》創刊后,曾一連5期連載郭士立的1832年2月“現場報道”——《郭士立中國沿海考察日志》,其中不少篇幅介紹了中國軍事技術問題。郭士立也是廣州外報的主要作者,由于他在中國沿海的考察經歷以及他個人的興趣,自然對廣州口岸的外報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中國叢報》《廣州紀錄報》《廣州周報》等英美報刊經常刊登有關軍事報道。但是,最初刊登的相關信息往往是對中國沿海風俗、民情的敘述和描寫,單純的軍事報道很少見。
借助報刊媒體,通過戰爭沖突直接報道中國軍事實力問題的作品始見于1834年11月《中國叢報》發表的長篇報道《在華英國當局》一文。其中詳細報道了1834年9月“律勞卑事件”⑤引發的中英軍事——
兩艘英國軍艦在江中慢慢航行,常常隨風轉向,把船身暴露出來,受到中國各炮臺的襲擊,然而不過輕微損傷。這一經歷表明,中國守軍缺乏毅力,中國軍事技術十分落后,他們本來有可能擊沉兩艦,但沒有實力擊敗對手。……交戰結果出乎預料,英國軍艦許多32磅的炮彈射中中國炮臺的炮眼。有一座炮臺被擊穿,炮臺里的一座小廟被炸得飛上了天,變成一片瓦礫。可以斷定,在英國軍艦的這次攻擊中,中國人的損失一定很大。
英國的軍艦安裝了蒸汽發動機、艦載火炮和導航設備,極大地增強了作戰的靈活性,提高了軍事作戰能力。而當時清朝的“水師”沒有近代化的船舶和軍事技術裝備,炮臺建設是冷兵器時代的產物;戰船多是木質結構,船帆破舊,常常偏離航向,看似龐然大物,但吃水量都在250噸左右,炮臺固定在甲板上,缺乏作戰靈活性,很難瞄準射擊的目標。本來,中國守軍占據有利位置,英國軍艦完全進入射程,中國守軍使用的大炮卻不能有效地擊中對方。中英這次軍事較量,無疑是對中國軍事實力的一次檢驗。與西方軍事技術相比,中國的武器裝備已落伍于西方,通過中英武力的初步較量,中國的軍事弱點暴露無遺。
此后,外報一再呼吁對華動用武力,這與外報對中國軍事實力的判斷有一定關系。“律勞卑事件”后,外報刊登的中國軍事問題的文章逐漸增多。1835年1月,《中國叢報》編發一組讀者來信,以《與中國人的交往》為題刊登出來。書信的作者意見基本相同,呼吁英國政府調整外交策略,放棄“溫和”政策。署名“一個外國人”的作者指出,把“天朝”當成文明的國家來對待十分荒謬,針對英國議會倡導對華實行“寬容體制”的言論,他指出,“天朝”把英國當成“蠻夷”,這是中華帝國沒有“見識大英帝國的強大力量”導致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對華使用武力。很快,這種觀點引起了讀者的“共鳴”。1835年2月25日,《廣州紀錄報》以“專題”形式,發表了評論《對華戰爭》,這篇評論公開鼓動對中國發起戰爭。作者以“律勞卑事件”為由頭,認為兩廣總督盧坤“踐踏大不列顛的神圣法律”,英國不能再奉行“沉默政策”,應采取切實有效的行動,給中國一點“教訓”,“以保護大英臣民及其國家的尊嚴”。⑥
外報認為,戰爭的勝敗是由交戰雙方軍事實力決定的,那么,中國的軍事實力到底如何?1836年8月出版的《中國叢報》在顯著位置,以“專題”形式發表長篇評論《中國人軍事技術與實力》。作者認為,在科學技術日益發展的時代,把新技術用于戰爭,這是社會文明的一種進步,而中國由于長期對外封閉,使社會文明處于停滯狀態,導致軍事技術落后于西方國家,“中國將被視為處于文明的最低境地”。評論回顧了人類戰爭的歷史,發現致命的戰爭一直是人與人之間為爭奪利益而進行的殘酷爭斗。當徒手搏擊時,人們會使出渾身的力氣、技巧,試圖擊倒對方,贏得勝利。“隨著文明的進步,戰爭以科學為依據,個人的勇猛不那么受推崇”。評論指出,中國雖然在13世紀火藥技術就有所發展,但在武器裝備和防御技術等方面仍停留在冷兵器時代。
假如當時中西交戰,中國能否防御和抵抗西方國家的軍事進攻?1835年1月出版的《中國叢報》曾發表評論——《與中國人談判》,對中國軍事現狀進行了分析。評論指出,中華帝國自稱軍事力量是無可匹敵的,但這個國家海軍和陸軍的弱點已暴露無遺,軍隊毫無戰斗力,“新近沿海的進軍已經說明:天朝的這個陸軍和海軍都不能把一艘僅由幾個歐洲人保護的商船驅逐開去。我們曾見過那些自詡為英雄的人,其實不堪一擊。一團英國兵可以擊退天朝幾個省的兵力,這絕對不是夸張之辭”。⑦從評論話語中可以發現,西方征服中國的野心和欲望越來越強烈,已經表現得急不可耐。1836年,《中國叢報》發表涉及中國軍事防御水平方面的報道就有20多篇,其報道材料大多來源于實地觀察。譬如對廣州珠江口沿岸炮臺防御情況的報道——
從虎門到黃埔一路上都沒有設防。黃埔炮臺顯得笨重,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實際上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從兩個方向開來的船隊很容易占領這個位置,使用西方艦炮,不費吹灰之力就會把炮臺摧毀……這些炮臺將會當成是防御工事的初級樣品;沒有城河、堡壘等防衛設施。事實上,這些只是作為臨時防御設施,一到生死關頭,即使訓練有素的官兵也會拋棄陣地而逃走。可以斷定,這些河上的炮臺沒有一座能抵御外國軍艦的炮火攻擊。⑧
報道者發現,當時中國軍事防御設施非常原始,屬于冷兵器時代的產物。在冷兵器時代,中國的這些防御設施可以發揮軍事防御作用。但時代變了,中國沒有與時俱進;而西方在科技文明的帶動下,發展了軍事技術,軍艦上安裝了蒸汽機,可以輕松地遠渡重洋,其火炮射程可覆蓋較大的范圍,瞬間可摧毀中國落后的防御工事,冷兵器時代的防御設施已失去原有的防御作用。經過1834年9月中英軍事較量,西方看清了中國軍事的弱點,更確信了自己在軍事上的優勢地位。
二、軟實力:多維展示中國軍事實力衰落的圖景
除以上從“硬實力”層面報道和評論中國的中國軍事實力外,外報還十分關注中國軍事的“軟實力”:一方面從表層考察中國軍隊的軍事素質——戰斗力問題;另一方面還從文化、政治和歷史等層面,透視了中國軍事實力衰落的深層原因,從而為西方讀者建構了較為清晰、立體的晚清帝國軍事形象。
當時中國軍隊的基本素質如何呢?首先,外報把當時中國軍隊的素質與國民素質聯系在一起進行考察,認為中國的國民素質決定了軍隊素質,導致中國軍隊戰斗力普遍虛弱。《廣州紀錄報》創辦不久,就大量報道有關中國的“內亂”,報道大多是講述中國內亂不息,政府軍沒有戰斗力,最后政府只好靠對叛軍的分化與收買來平息內亂。《中國叢報》曾發表評論:“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一樣,農民受到政府的剝削和壓迫,僅僅處于能夠生存的境地,使他們無心去關心誰是總督,誰是皇帝。歷史事實證明,無論誰騎在他們的頭上,反正沒有任何東西丟失,因為新的征服者為了他們的利益,將不試圖折磨沒什么油水可榨的農民,而征服者的戰利品土地必須靠農民的勤勞耕種,才會創造社會價值。”⑨在他們看來,在中國歷史改朝換代過程中,農民就是農奴,像羔羊一樣默默活著,根本不愿走上戰場為政府賣命。另外,由于中國軍隊多來自社會底層,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素質很低,自然影響戰斗力的發揮。《中國叢報》曾斷言,“中國軍隊全不中用,連一般的暴動也不能平定,這是人所皆知的事實”。⑩譬如,海南島發生叛亂時,兩廣總督李鴻賓帶去平亂的軍隊不過6000人,結果這些人一上戰場就聞風而逃,軍隊戰斗力如此缺乏,已成為西方人嘲笑的對象。中國軍隊不能守衛自己的疆土,連一般的騷亂都無法控制。那么,這支軍隊不是徒有虛名嗎?中國聲稱不畏懼戰爭,可是“你們能動員的強大的陸軍又在哪里呢?”?輥?輯?訛
其次,外報認為,最致命的問題是中國軍隊沒有“愛國心”。《中國信使報》發表評論指出,中國軍隊官兵都來自普通百姓,而普通百姓缺乏“愛國心”。表面上看,中國的百姓很排外,把“華”“夷”分得很清,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忠誠于自己的民族國家。1832年4月14日,《中國信使報》刊登了廣東一帶的“叛亂消息”。編輯對此發布評論指出,一般而言,按照中國人的個性,他們對于這個帝國的政府并不忠誠。無疑,如果自封的中國皇帝能取得政治上的成功,那么,數以萬計的中國人將會投奔到那里。?輥?輰?訛對此,《中國叢報》也發表文章,加入對這個問題的討論。文章認為,在中國,人們沒有“愛國心”,不限于普通百姓,那些爬上社會上層的官僚士大夫也是如此。這些人讀書是為了踏上仕途,不是為了服務國家,為的是讓自己踏上升官發財的門道。?輥?輱?訛就連那些大政治家也同樣沒有“愛國心”,譬如朝廷的權臣和珅,在乾隆在位的最后幾年里,權傾朝野,家財萬貫。然而,他的財富是以犧牲國家利益的方式得來的。《中國叢報》發表評論指出:中國歷史上缺乏像古希臘、古羅馬那樣的愛國主義案例,在中國歷史上難以找到那些高貴的愛國主義案例。恰恰相反,中國人以追求個人財富和名譽為人生目標。?輥?輲?訛在《中國叢報》看來,中國自上而下的人都沒有“愛國心”,這樣一種精神現實,是中國軍隊缺乏戰斗力的根本所在。
中國軍隊為什么沒有“愛國心”?《中國叢報》發表評論指出,根本的問題是中國軍隊不懂得“愛國”。《中國叢報》曾報道,中國官兵大多沒有受過教育,缺乏文化素質,他們只有個人利益、家庭利益,沒有民族國家利益,因為在他們的頭腦中,“民族國家”這些概念非常模糊。《中國叢報》指出,中國軍隊對民族國家的理解,“只局限于養育他們的這一片土地上,而并不會延伸至統治者管理的整個帝國”。這樣,西方國家以武力征服中國就有了可乘之機,并認為這就是“控制東方帝國的秘密”。?輥?輳?訛《中國叢報》還指出,“一些人為活命和土地斗爭,另一些人則為他們的財產而斗爭。那些不受侵擾的勞動者無視這些斗爭,繼續他們的生活,對誰能夠打勝仗,普通百姓毫不關心”。事實是否如此?《中國叢報》找到了說服西方讀者的生動個案。譬如,駐守在沿海港口炮臺守軍的精神狀態就是一個明證。由于長期缺乏戰斗訓練,這些官兵養尊處優,軍事意識懈怠,戰斗力下降,失去了戰斗的警惕性,該報通過實地考察進行報道:
城門口應有強壯而又負責任的衛兵駐守。外國人出于好奇,向城門內探了探,發現只有一個苦力樣子的士兵制止窺探。這名衛兵穿著短褲,一手拿著把扇子,一手拿著一根藤條做的鞭子。外國人到官署前來呈遞稟帖時,他們正為集合兵馬而發出信號。這時候,他們一個個魚貫而入,不穿軍服,不帶武器,昏昏欲睡,沒有任何防御的準備。他們戴著棕色氈帽,身著紅色、黃色、襤褸衣衫,衣衫前后都繡著一個“勇”字。也能看到身材高大、威猛的士兵,他們挽著弓,背著幾捆箭,生銹的箭,活生生一幅好戰的畫面,不過是嚇唬“蠻夷”的把戲。?輥?輴?訛
這些報道,在觀念形態上為西方建構了清晰的中國軍事形象:在這個廣袤的帝國,支撐帝國的“天朝”軍隊人數眾多,但軍隊的文化素質較差。雖有軍隊的形式但無軍隊應有的戰斗力;這支軍隊不懂得“愛國”,因此沒有“愛國心”,中國軍隊是一支龐大的沒有靈魂的軍隊。一旦西方發起戰爭,中國的防衛軍隊就會迅速被擊潰。從這些話語中可以發現,外報饒有興趣地研究和報道中國的軍事問題,其動力來源于征服中國、“控制東方”的欲望和野心。而要實現他們征服中國、“控制東方”的夢想,就有必要研究中國的軍事問題,然后才能逐步把他們的夢想變成現實。
中國的軍事問題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對此,外報向西方讀者進行了深入報道和評論,為西方讀者展示出一幅較為立體的中國軍事實力衰落圖景。
首先,外報把一個國家有否軍事實力視為一種“文明進步的標桿”。《中國叢報》認為,新航路發現之后,西方國家在進步,在政治文明和經濟發展方面已經領先中國。而中國文明雖然一度領先世界,但現在與西方相比,不思進取,社會發展仍停留在原來的水平。問題的根源在于中國傳統文化使中國人形成了封閉保守的文化心理,“長久以來,中華民族養成了孤芳自賞、憤世嫉俗、目空一切的心理習慣,他們自以為在文化、藝術、秉性、勇氣和武藝等方面,勝過其他任何民族。這在我們看來是一個巨大的反常,這使我們不免注意到這個民族的頑固性和狂妄性”。?輥?輵?訛他們認為,中國采取閉關自守、盲目排外的政策,就是這種文化心理在對外體制層面的延伸。這種文化心理,也導致自己與世界隔絕,不了解世界的最新發展,排斥外來的新知識,使自己陷于落后的境地,因此制約了中國武器裝備和防御技術的發展,影響了中國軍事實力的增長。
其次,外報從政治角度觀察中國軍事實力問題,發現清政府政治腐敗、軍事管理體制僵化也是導致中國軍事實力下降的因素。皇帝高高在上,看似具有最高的權威,無所不能,但在具體軍事活動時,皇帝的命令又靠“驛站”層層下傳。各個部門互相牽制,推諉扯皮,影響了軍事效率。軍隊的官僚大多過著安逸的生活,嗜錢如命,腐敗成風。這樣,士兵也不愿意為他們賣命。上下之間互相欺瞞,好大喜功,注重繁文縟節,做官樣文章,結果,“天朝帝國雖然地域遼闊,但事實上非常虛弱。這種虛弱,也是天朝政府所洞悉的。因此只要太平無事,他們就不惜犧牲一切,以保存這個外強中干的局面”。?輥?輶?訛
外報還從歷史的角度透視了中國軍事實力衰落的原因。《中國叢報》認為,漢民族文化同化了具有尚武精神的“韃靼人”,而這種尚武精神正在消失,雖然“一些韃靼的軍隊還保持著英勇好戰的精神,不過并沒有使這種尚武的精神在這個龐大的帝國蔓延開來。皇帝對此早有不滿,從乾隆皇帝開始,整個國家對軍事的狂熱逐步衰退”。?輥?輷?訛《中國叢報》指出,中國的韃靼族已遺忘了軍事訓練,甚至連原來的語言都遺忘了。1836年2月,《中國叢報》發表了《與中國定約:一個巨大的迫切需要》一文,此文考察、梳理中西關系歷史,通過西方人在沿海偵察的最新材料,指出中華帝國的海軍——“水師”實力虛弱,甚至無能力驅逐一艘只配備數名武裝人員的貨船。中國雖然地廣人多,實則不堪一擊。
三、結語
外報為什么饒有興趣地報道和評論有關中國的軍事實力問題?其動因來自何處?研究者認為,外報推出相關議題的背后,無疑是西方人急于得到在華利益的訴求。
首先歷史地看,新航路開辟后,征服中華帝國一直是西方國家的夢想,葡萄牙和荷蘭都先后進行過嘗試,但都以失敗告終。進入19世紀,西方國家急需開拓海外市場,擴大與殖民地的貿易,以英國為主的西方國家開始關注中國的軍事防御,研究中國的軍事問題,其目的就是為以武力征服中國做準備。1831年7月創刊的《中國信使報》,一開始就對中國軍事問題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趣,該報曾在第八期刊登了長篇評論《向中國開戰》,評論指出,中國是世界上少有的傲慢無知的國家,其文明程度與歐洲國家無法相比。“中國善于顛倒黑白”“正是由于這種盲目的虛榮,他們一直拒絕與外國政府交往”。如何改變中國對外國人的態度?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對中國發動戰爭。作者指出,中國軍事虛弱,所有西方在華僑民都會支持與中國交戰,“天朝帝國的任何軍隊都不堪一擊,一旦與紀律嚴明和富有朝氣的歐洲軍隊較量,這個國家的防線將很快被摧毀,他們的抵抗將是一場鬧劇”。這些鼓動戰爭的言論,實質上代表了以英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欲用武力征服中國的真實心態。
其次,早期外報傳播主體(傳播者)一是商人,二是新教傳教士,他們是外報的創辦者,鑒于自身的利益需求,自愿充當西方國家的代言人。作為商人,他們更希望中國實行對外開放政策,向西方打開大門,進行自由貿易;身為傳教士,同樣希望中國政治開放、文化多元,給他們提供相對寬松的傳教環境。但他們發現,長期以來的中西交流證明,靠文化力量改變中國,道路艱難而漫長,是根本不能實現的現實。“律勞卑事件”之后,他們認識到使用武力讓中國屈服,并以此來改善中西關系是一條有效路徑。
最后要指出的是:外報所建構的中國軍事形象,其中蘊含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擴展其殖民范圍的欲望。但從以上外報的報道和評論中可以發現,這種“控制東方”的欲望,往往又被外報以“文明”“進步”的話語進行掩飾。從經濟層面分析,人口眾多的中國無疑是西方經濟發展的巨大市場,借助“上帝的法則”和“全球自由貿易”的幌子,他們使用武力推進其經濟殖民的勢力范圍,以爭取其在華利益的最大化。從文化層面分析,外報把中國軍事的落后歸結為文明的落后,這其實就意味著文明國家對愚昧國度的宰制更具“合理性”;從政治層面分析,自恃政治文明的國家對落后國家的軍事占領也就有了冠冕堂皇的說辭。正如裨治文所言,“我們憎惡戰爭,反對損人利己的政策。我們也不為違背公理和國際法的人作辯護。然而,過去西方國家與天朝的一切調和都毫無成效,那我們就要爭取國家的體面,以及僑民的權利,擺脫天朝對我們的控制,爭取我們自己的利益”。?輦?輮?訛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9世紀在華外報與中國形象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為13BXW008)
注 釋:
①The Future,The Canton Register January 16th,1830.
②Barbarism, Civilization, The Canton Register December 30th,1834.
③1827年—1835年出現4家在華英文外報,都集中于廣州口岸,本文把這一時段出現的外報稱為早期在華外報。這一時段先后出現的英文在華外報有:1827年11月8日,首家在華英文報紙《廣州紀錄報》(The Canton Register)出版;1831年7月8日,第二家英文報紙《中國信使報》(Chinese Courier and Canton Gazette)出版;1832年5月,《中國叢報》(Chinese Repository)出版;1835年9月12日,《廣州新聞》(The Canton Press)出版。《廣州紀錄報》和《廣州新聞》為英國人創辦,其余兩家為美國人創辦。
④C.Gutzlaff: 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 in 1831,1832 and 1833,p153-154.
⑤1833年12月,英國政府任命律勞卑(Lord Napier)為首任駐華商務總監。1834年4月,律勞卑從英國出發,7月15日到達澳門。7月25日,他在沒有攜帶國書、沒獲得清政府許可的情況下抵達廣州。中國方面的行商奉兩廣總督盧坤之命,告知律勞卑依慣例行事,一切交往文書由行商代呈,不能與官方直接聯系。盧坤發布一系列命令,要求律勞卑返回澳門,律勞卑拒絕執行。盧坤下令封鎖外國商館,斷絕日常生活來源。1834年9月11日,律勞卑命令英國軍艦進入珠江口,先后與清軍交戰兩次。盧坤封鎖珠江,英國進退失據受到英國輿論的指責。
⑥War with china, The Canton Register, February 30th,1834.
⑦?輥?輶?訛?輦?輮?訛Negotiation with Chinese, The Chinese Repository,January,1835.
⑧⑨⑩?輥?輯?訛?輥?輳?訛?輥?輴?訛?輥?輵?訛?輥?輷?訛Military Skill and Power of Chinese,The Chinese Repository,August,1836.
?輥?輰?訛Chinese Courier and Canton Gazette,April 14th,1832.
?輥?輱?訛Profession of Letters in China,The Chinese Repository,July,1834.
?輥?輲?訛Sketch of Statesman Hok-wan,The Chinese Repository,October,1834.
(作者為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