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追逃貪官視角下引渡替代措施的適用

摘 要：隨著我國反腐力度的不斷加強，通過非法移民遣返、勸返及異地追訴等引渡的替代措施追逃不便引渡的外逃貪腐官員發揮著重要作用。文章將以“楊秀珠案”為例，借鑒美國、加拿大的相關實踐，結合我國引渡制度的現狀，從我國引渡面臨的死刑、酷刑問題等自身缺陷以及證據的可采性等方面對我國適用引渡替代措施的合理性與現實性進行分析，以便加快我國對外逃貪腐官員的緝捕和刑事追訴進程。

關鍵詞：引渡；引渡替代措施；反腐敗；追逃

引渡替代措施的適用對我國在反腐敗大背景下成功緝捕潛逃境外的貪腐官員而言意義重大，也滿足了我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維護社會穩定和保障公民合法權利的需要。

一、追逃貪腐官員的反腐大背景

腐敗犯罪不僅荼毒人心，損害政府、國家權威，更使我國國民經濟蒙受巨大損失，也容易導致民眾對政府、國家、執政黨失去信心。自2014年，我國先后發布的“紅色通緝令”，集中開展的“獵狐專項行動”緝捕了大量潛逃境外的貪腐官員。習總書記上臺以來，更是不斷加大追逃境外貪腐官員的力度。盡管引渡是緝捕潛逃境外貪官的最常規途徑，但我國曾多次嘗試通過該途徑追逃境外貪官，成功者寥寥。究其原因，在國際反腐敗合作中，一方面，我國應將與美國、加拿大等簽訂引渡條約放到重要位置，為適用引渡制度創造條件；另一方面，應積極利用非法移民遣返、勸返與異地追訴等引渡替代措施。

二、楊秀珠案適用引渡的困難

2016年11月16日，外逃13年的中國百名“紅色通緝令”頭號嫌犯楊秀珠回國投案自首。這是我國境外追逃追贓工作的一個標志性事件，是黨的十八大后追逃追贓工作機制創新成果的范本，對于我國今后境外追逃追贓反腐敗執法合作、協同作戰等多方面具有重要指導意義。故，筆者將以該案為切入點，結合引渡制度研究引渡替代措施于我國追逃境外貪官的適用情況。

雖然我國頒布了《引渡法》，與一些國家簽訂了雙邊引渡條約，也加入了《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但在對潛逃境外的貪腐官員進行追逃追贓過程中仍面臨諸多障礙和困難。

（1）死刑問題

作為引渡原則之一的死刑犯不引渡原則是我國多數境外追逃案件中不可避免遇到的問題。楊秀珠案中，我國與荷蘭、美國進行國際司法合作過程中曾考慮適用引渡程序，但楊秀珠均以回國可能會被判處死刑為理由對抗引渡。原因在于對楊秀珠涉嫌的貪污罪、受賄罪我國保留死刑，而荷蘭、美國明確強調過死刑不引渡。因此，在我國政府未對楊秀珠作出不適用死刑的承諾之前，引渡請求一直面臨困難。筆者認為，請求國只需遵守其與最后成功開展引渡的國家之間的承諾即可。楊秀珠案，中國只需遵守與美國之間的不執行死刑的承諾即可，因為中國最終是從美國成功勸返楊秀珠，而量刑承諾只是請求國針對最終的被請求國作出的，并不牽涉到第三國。故，即使中國曾向荷蘭作出不判處楊秀珠死刑的承諾，但因楊秀珠最終并非從荷蘭被成功遣返，則中國不必受該不判處死刑承諾的限制。

（2）酷刑問題

酷刑問題是制約引渡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楊秀珠曾先后向荷蘭、美國提出政治庇護和酷刑保護請求。在我國法治化程度逐漸提升的今天，楊秀珠試圖通過酷刑來對抗引渡并不容易。2010年5月30日出臺的《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和《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要求各級政法機關以對人民負責、對歷史負責的態度依法履行職責，嚴格執行刑法和刑事訴訟法，依法懲治犯罪、保障人權，確保辦理的每一起案件經得起歷史的檢驗。此外，美國紐約警察局前副局長莫虎在就楊秀珠案件接受采訪時指出，申請政治庇護通常需要證明申請者所受迫害是基于種族、宗教、國籍、政見或隸屬社會團體等原因，則楊秀珠試圖通過反酷刑保護避免被遞解出境需提出充分證據。顯然，楊秀珠難以提出充分的證據證明自己回國后將遭受酷刑。故，其試圖通過反酷刑保護這一途徑避免被追逃回國的目的難以實現。

（3）引渡制度的不適用

①中國與荷蘭之間不適用引渡

荷蘭堅持條約前置主義并拒絕采用多邊公約作為引渡依據。同時，也拒絕在引渡問題上接受互惠原則。故，在中荷兩國缺乏雙邊引渡條約的情況下，中方試圖通過引渡將楊秀珠追逃回國的可能性很小。盡管中方一直試圖與荷蘭進行溝通，但這種可能性最終還是由于法律上的種種限制未能實現。

②中國與美國之間亦不適用引渡

美國明確強調向外國引渡逃犯只能在與請求國存在雙邊引渡條約的情況下進行。若一國在未與美國締結雙邊引渡條約的情況下試圖引渡犯罪嫌疑人，只有在該犯罪嫌疑人在該外國受到指控的犯罪是針對在海外的美國國民的暴力犯罪時才適用。同時，還要求該犯罪嫌疑人不屬于美國國民或者永久居留者，犯罪嫌疑人所涉嫌的犯罪是非政治性的，且該外國能夠向美國司法部提供足夠的犯罪證據材料。[1]此外，依據《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美國亦不負有向我國提供引渡合作的國際義務。故，中方在與美國不存在雙邊引渡條約的情況下，不能對楊秀珠進行引渡。若引渡，就需在引渡中克服條約前置主義的偏狹性和機械性。[2]

（4）我國引渡機制的自身缺陷

首先，我國主要與發展中國家達成引渡協議，尚未與備受我國外逃貪官青睞的美國、加拿大等被稱為“避難天堂”的發達國家達成引渡協議，與發達國家達成的引渡協議也有不少未能生效。其次，我國已加入的多邊國際條約可操作性差。盡管很多成員國向聯合國作出承諾在請求國與被請求國之間不存在雙邊引渡條約時，多邊公約也可以作為引渡的基礎，但實際情況卻不容樂觀。再次，受“本國國民不引渡”、“死刑不引渡”、“政治犯不引渡”等引渡原則的實踐限制。最后，我國缺乏健全的境外追逃刑訴機制，技術手段不能完全滿足當前辦案需要，給我國順利引渡潛逃境外的貪腐犯罪分子造成困難。

綜上所述，我國對楊秀珠案適用引渡存在諸多法律障礙和事實困難。

三、引渡的替代措施

引渡的替代措施，是指在無法訴諸正式的引渡程序或者引渡遇到不可逾越的法律障礙時所適用的追逃手段。楊秀珠案正是我國綜合適用引渡的替代措施成功緝捕潛逃境外的貪腐犯罪人的典型案例。回顧楊秀珠案的追逃過程，中國在與荷蘭、美國嘗試通過引渡緝捕楊秀珠失敗后，開始嘗試引渡的替代措施，并最終在多管齊下的引渡替代措施的配合下，成功勸服楊秀珠主動回國投案自首。根據“替代措施的合法性”及“對當事人人身權利的保護”，通常將引渡的替代措施分為常規替代措施和非常規替代措施。在追逃潛逃境外的貪腐經濟犯罪嫌疑人時，通常適用的是常規引渡替代措施。故，筆者將對楊秀珠案中適用的多種常規引渡替代措施進行詳細論述。

（1）非法移民遣返

非法移民遣返，是指追逃國通過向逃犯所在國提供在逃人員違法犯罪線索或證據，促使逃犯所在國在符合本國有關移民法相關規定的條件下，以遣返非法移民的方式將不具有合法居留身份的外國入境者強制遣返至第三國或追逃國的一種引渡替代措施。從性質上來說，遣返不具有也不承擔司法合作或協助的功能，但其在客觀上卻能幫助其他相關國家實現境外追逃的目的。[3]一般來說，倉皇潛逃境外的貪腐官員往往采取虛假證明文件騙取出入境手續或者采取其他非法入境的方式潛入他國。這便為追逃國利用其潛逃所在國移民管制法對其實施非法移民遣返，及時緝捕提供了可能。與引渡相比，非法移民遣返具有以下優勢：首先，遣返是出于維護國家安全、公共秩序而對本國內的非法移民采取的行政管理行為，并非國家間的刑事司法協助行為，無需以條約為依據。其次，適用非法移民遣返只需證明犯罪嫌疑人不具備合法居留身份及說明其從所屬國非法出境即可。[4]最后，遣返程序相對簡單，直接由遣返國根據國內遣返程序處理，追逃國只在必要時才向遣返國提供外逃人員相關的違法信息和適當證據，以使遣返國盡快順利地將外逃人遣返而實現追逃目的。

但非法移民遣返并非完美無缺。其一，該措施不屬于國際刑事合作制度，較引渡而言，其對被遣返人員有更多的保護。其二，遣返目的國的確定關系著非法移民遣返能否成功運用。因為一些國家的移民法往往規定被遣返人員有權選擇被驅逐出境的目的地，這就使得逃犯出于趨利避害心理可以選擇追逃國以外的國家作為遣返目的地，進而阻礙追逃。

對楊秀珠在荷蘭、美國的追逃完全適用非法移民遣返這一措施。理由如下：第一，由于我國在政策上要求機關工作人員需要上交出國證件，這使得楊秀珠難以合法進入荷蘭、美國；第二，荷蘭、美國移民法相關規定明確表示只要外國人違反入境、停留或居留條件，就有權對其實施遣返；第三，我國為追逃楊秀珠，先后向荷蘭、美國提供了楊秀珠非法入境的證據材料；第四，楊秀珠不適用非法移民遣返的豁免。綜上，在對楊秀珠進行追逃時，完全可以適用非法移民遣返實現緝捕之目的。

（2）勸返

勸返是指追逃國辦案人員在逃犯發現地國的授意或許可下，通過該國主管機關的配合，采取對外逃分子進行說服教育的方式，使其主動回到追逃國，接受追訴、審判或執行刑罰等相關處理的一種引渡的替代措施。

勸返較非法移民遣返和異地追訴而言，有如下特點：第一，柔性化。勸返是通過言語溝通對逃犯進行說服教育，既尊重他國法律，節省司法資源，也有利于勸返后續程序的展開。第二，靈活性。在已啟動引渡程序的情況下，若通過做思想工作使逃犯自愿接受引渡，將構成“同意引渡”，此種情況下，被請求國的引渡審查程序將自動終止，被引渡人將被立即遣送回請求國。在采取其他替代措施過程中，當事人自愿回國的態度也將加速有關程序的進展。第三，主體優勢。勸返是追逃國主管機關在取得逃犯發現地國認可的前提下，采用電話聯系，視頻聊天等各種途徑，對外逃人員開展思想工作。逃犯發現地國的司法機關更多的是配合，為追逃國的勸說工作創造條件。為更好地發揮勸返作用，在實際操作中應注意以下幾點：一、尊重逃犯發現地國的相關法律規定；二、充分爭取逃犯發現地國有關部門的支持和配合；三、勸返之前充分了解外逃人員在追逃發現地國的交際圈；四、在對外逃人員進行勸說的過程中，不得違反我國法律采取的強制措施；五、對外逃人員所作的保證和承諾必須符合我國法律規定并在事后真實兌現。

我國在追逃楊秀珠的過程中也充分運用了勸返這一措施。考慮到楊秀珠的畏罪心理、年事已高身患疾病漂泊在外得不到有效治療，加之思鄉情切的心理。勸返工作人員對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并動員她身邊的親人給她做思想工作，結合國內的形勢政策，鼓勵她做出回國投案自首的選擇。最終，楊秀珠在各方的配合努力下被成功勸返回國。

（3）異地追訴

異地追訴是指追逃國協助逃犯發現地國依照本國法律對在逃人員提起訴訟，使其在發現地國接受審判和服刑，促使其在刑罰執行完畢后被遞解出境或是自愿接受遣返回國受審，進而為追逃其回國接受審判創造可能。對于攜款外逃的貪腐分子，追逃國可以向逃犯所在地國提供其“上游犯罪”證據，使其因洗錢罪接受逃犯所在地國的刑事追究。

追逃楊秀珠的過程中，我國除積極向美方提供證據，爭取美方駁回其避難申請的同時，還有條不紊的推進異地追訴，擠壓其生存空間，以瓦解其寧死不歸的頑固心理，為最終成功勸返楊秀珠打下了基礎。

值得思考的是我國在緝捕潛逃境外的貪腐犯罪分子時應否轉變傳統的司法管轄觀念，積極推動“異地追訴”，使其盡快受到法律的制裁。另外我們應注意到，由于逃犯所在地國是依照本國的訴訟程序展開審判，相關法律、具體程序有所不同。因此，若要采取異地追訴的引渡替代措施，需要我國在實踐中認真研究，才能在與他國開展國際司法合作時，高效快捷地全面打擊犯罪。

綜上所述，對楊秀珠的成功追逃是綜合運用多種引渡替代措施，制定完善追逃策略的必然結果。

四、境外追逃經驗總結

歷經13年之久楊秀珠才最終被追逃回國，期間可謂歷經波折，總結追逃楊秀珠案的成功經驗，對我國今后開展境外追逃工作有如下啟示：首先，應深化司法改革，全面推進我國刑事法治的進步，提升我國司法公正的國際形象，為我國境外追逃的勝利奠定制度自信。其次，完善貪腐官員潛逃境外的預防機制，建立預防貪腐官員外逃的長效機制。再次，完善現有追逃機制，充分發揮各機制在跨國追逃工作中不可替代的作用。再次，根據個案情況并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制定較為完善的追逃策略。最后，提高我國相關司法人員的追逃能力。

五、結語

非法移民遣返、勸返和異地追訴作為引渡的替代措施，對我國追捕潛逃境外的貪腐官員發揮著重要作用，楊秀珠案正是生動說明。今后，我國應在推進刑事法治全面進步、深化司法改革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貪腐官員外逃的預防機制和追逃機制，同時靈活適用多種引渡替代措施，制定完善的追逃策略和建立扎實的刑事司法合作機制，以實現我國追逃境外貪腐官員的反腐敗目的。

參考文獻

[1]黃風.國際刑事司法合作的規則與實踐[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6-7。

[2]黃風、凌巖、王秀梅.國際刑法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178。

[3]黃風.引渡問題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97。

[4]王君祥.遣返抑或引渡——高山案法律適用問題分析[J].昆明理工大學學報，2008，（7）：236。

作者簡介：

石穎（1993-），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刑法學。

（作者單位：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