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改麗
《紅樓夢》和《百年孤獨》是中西方兩大經(jīng)典,著名收藏家馬未都說:當年第一次讀《紅樓夢》差點死在里面。莫言說:看了《百年孤獨》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小說還可以這樣寫。二人都說到了這兩部經(jīng)典給人的觸電般的閱讀體驗。非常巧合也是有幸的,我能夠在同一時間詳盡的讀完這兩本書,這種觸電似的感覺自然更為獨特。
《紅樓夢》和《百年孤獨》,兩部罕世佳作,一中一西,都是文學史上不可逾越的巔峰。根據(jù)胡適《紅樓夢考證》,《紅樓夢》大概成書于乾隆三十年,即1765年,而《百年孤獨》則發(fā)表于1967年,兩部著作的問世相差約兩百年,一個在中國,一個在哥倫比亞,這種時間地域和文化的差異應該說是極大的,但令我感到震驚的是,二者之間有著許多的相似之處。
一、魔幻現(xiàn)實主義: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百年孤獨》被譽為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代表作,融入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宗教典故等神秘因素,巧妙地糅合了現(xiàn)實與虛幻,展現(xiàn)出一個瑰麗的想象世界,其最大的一個特點即虛實相交。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中,陰陽兩界、前世今生、因果輪回等觀念可謂影響深遠。在《紅樓夢》中同樣存在著兩個世界,一個是大觀園里書中人物生老病死的塵世凡間,一個是飄渺無蹤如夢似幻的太虛幻境。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攜頑石入世,不知歷經(jīng)幾世幾輪,當空空道人偶至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上,看到頑石自敘,抄錄轉(zhuǎn)述后才有了那懷金悼玉的紅樓夢。寶玉誤入太虛幻境、秦可卿托夢王熙鳳、賈瑞命喪風月寶鑒等故事情節(jié)以及神瑛侍者、絳珠仙草等人物設定皆有神話傳說的影子。因此,《紅樓夢》也是既言人事又狀鬼神,既在三界中又在五行外。
從《紅樓夢》中可以讀出馬爾克斯筆下的虛實交錯,而細讀《百年孤獨》又何嘗不是“滿紙荒唐言”呢?雖然時間、地域、文化皆不相同,二者在表現(xiàn)手法上其實同宗同源,都屬于魔幻現(xiàn)實主義。亦紀實亦虛幻,既構(gòu)架于現(xiàn)實生活之上又馳騁于無邊想像之中,為后世讀者帶來了極特殊的閱讀體驗和極深刻的人生思考。
二、小說主旨:愛與孤獨,輪回與宿命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賈寶玉誤入太虛幻境,聽得暗藏天機的《紅樓夢曲》,其引子的第一句即道出整個故事的一個核心——情。縱觀《紅樓夢》全書,多少可歌可泣、曲折婉轉(zhuǎn)的情愛糾葛令人扼腕,多少敢愛敢恨、為愛癡狂的癡男怨女躍然紙上,多少郎才女貌、仙姝眷侶的金玉良緣遺憾收場。情之一字,到底該做何解?這是曹雪芹留給后世讀者的一個謎題。
“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復原。即使最狂熱忠貞的愛情,歸根結(jié)底也不過是一種瞬息即逝的現(xiàn)實,唯有孤獨永恒。”《百年孤獨》全書也圍繞愛與孤獨,展開了一場深入的探尋。
愛情,是文學史上一個永恒的主題。《紅樓夢》和《百年孤獨》緣何能引人沉醉,曲折浩蕩的情愛故事是一個重要因素。
人總是恐懼孤獨,渴望被愛,付出愛情,卻最終收獲孤獨。愛與孤獨是一對永恒糾纏的主題
《紅樓夢》主要是以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三人之間的情愛糾葛為主線展開的。賈寶玉作為書中男主,與林薛二人在前世都有著百般牽連,而這些牽連則幻化成了今生的無限糾葛。
得不到和不理解是孤獨對愛的詛咒。《紅樓夢》中愛情悲劇的根由大抵皆出于此,而《百年孤獨》中眾多人物的不幸似乎也與此有關。
生活在馬孔多的布恩迪亞一家是一個被詛咒的家族。從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迪奧·布恩迪亞與烏爾蘇拉創(chuàng)建馬孔多,到經(jīng)風歷雨的家族百年滄桑,直至最后颶風席卷一切,萬物歸于沉寂,整整七代布恩迪亞人不斷試圖掙脫,卻仍以失敗告終。
后世的布恩迪亞家人始終沒能掙脫這一愛與孤獨的詛咒。無論是第三代阿爾卡迪奧與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的平庸婚姻,還是第四代奧雷里亞諾第二與費爾南達和科特斯的情愛糾葛,還是第五代梅梅與馬烏倫肖·巴比倫的悲劇結(jié)合,所有人都懷著對愛情的向往,卻又無一例外不是陷入各自永恒的孤獨——夢境中的孤獨、困境中的孤獨、面臨他人死亡時的孤獨、不通人道造成的孤獨,等等。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愛與孤獨是貫穿兩部著作的一個共同的詛咒。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總是無法掙脫。這也是《紅樓夢》和《百年孤獨》另外一個相同的故事主旨——輪回與宿命。
三、以假示真:故事折射的現(xiàn)世事實情
《紅樓夢》在開篇即說到,“朝代年紀、地域邦國,失落無考”,通讀完《百年孤獨》也很難找到明確的時間和地理信息。但細讀其實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紅樓夢》還是《百年孤獨》中都有很多細節(jié)足以支撐讀者對書中隱喻進行推測和還原。二者故事的背后其實都透露著作者所處年代的現(xiàn)世實情和對當時時局政治的某種批判和思考。
這兩部著作都帶有很明顯的作者自傳色彩。從豐衣足食到饑寒交迫,《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正是始于此間。曹家真實的盛衰變遷被曹雪芹演化進了小說中,并非常隱晦地折射了當時的時局政治。它傳達出的是曹雪芹對家族遭遇敢怒不敢言的冤屈與不忿,對當權(quán)者的憤怒,和對封建大家族內(nèi)部腐朽墮落的批判與反思。
加西亞·馬爾克斯通過《百年孤獨》以相同的方式也傳達了類似的批判與反思。
加西亞·馬爾克斯出生于1927年,正值哥倫比亞國內(nèi)風雨飄搖,連年征戰(zhàn)之際,在了解了哥倫比亞近代歷史和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成長經(jīng)歷之后,不難看出《百年孤獨》浸透了作者本人的成長歷程和對自身、家庭、民族甚至整個拉丁美洲命運的深刻反思。
因此,在某個特殊的政治背景下,作家的言論環(huán)境成了創(chuàng)作的一種束縛,但同時也有可能催生出絕世佳作。《紅樓夢》對曹雪芹如是,《百年孤獨》之于馬爾克斯也同樣如此。
馬爾克斯在創(chuàng)作《百年孤獨》之前就因大膽言論得罪了當局,被迫避難歐洲。于是,在《百年孤獨》糅合了虛幻和現(xiàn)實,模糊了時間和地點的荒誕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作者對當局政府及自由黨、保守黨和外國資本的諷刺和批判。
小說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無論是《紅樓夢》還是《百年孤獨》,投射出的現(xiàn)實意義是非常寶貴和偉大的。《紅樓夢》和《百年孤獨》都是架構(gòu)在現(xiàn)實生活之上的虛構(gòu)故事,通過對故事中人物、家族命運變遷的描寫,傳達出了許多對人與世界的思考,這些思考對后世讀者有著極大的影響,并以潛移默化的方式改變著歷史進程。從這個角度上說,《紅樓夢》和《百年孤獨》不僅是民族的,更是世界的。紅樓一夢夢百年,徜徉其中,我們終將不再孤獨。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