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剛
特殊的時代,總是在特定的意識形態氛圍和文化語境中賦予人以特定的精神特質。作為差不多見證了一個世紀時代風云的文學編輯家秦兆陽,其精神特質和編輯活動,無疑具有標本性意義。在編輯學領域耕耘多年的周國清教授以其新著《文學編輯家秦兆陽研究》,力圖以秦兆陽作為文學編輯家的精神坐標為切入點,從而探尋編輯活動的發生,為探尋主體精神、社會政治文化語境與編輯活動的內在關聯,拓展新的理論生長點,頗具可讀性。
編輯主體的身份確認,決定著編輯以何種方式呈現其產品。編輯主體在實現自我認同的過程中,總以特定的方式,讓自我積極或消極參與到社會意識形態、文化權利以及各種社會實踐之中。秦兆陽作為編輯學研究的標本意義在于,在他從事編輯工作的二十多年間,即1949—1957年和1979—1994年兩個階段中,其編輯思考、編輯行為選擇,始終面臨個體命運與時代變幻,這讓其身份的焦慮就更為突出。編輯主體文化人格的形成,最終影響到其編輯行為的產生,使經由其編輯而產生的文學作品,帶上了濃厚的個人人格的色彩。正是因為秦兆陽個人經歷的滄桑及由此帶來的一定程度的心理的創傷,使其對個體與社會政治意識形態的關聯,有著更為深刻的矛盾,其后其編輯行為現實主義主張及其行為的謹慎,也就在情理之中。由此來看,編輯的身份認同,是個體歷練與時代沉浮的相互融合,是編輯行為產生的主體依據。風格是作為藝術家成熟的基本標志,作為文學藝術生產的把關環節和中間環節,文學編輯家的風格形成,體現著文學刊物或者作家群體的確認,究其源頭,則是編輯主體作為編輯意識的覺醒。這種編輯意識的覺醒,于內,源自編輯主體的自我認同;于外,則是體現為一種鮮明的個體責任和時代擔當,是一種以文學為載體的啟蒙思想的呈現。
編輯精神價值的選擇及其自我確認,使編輯主體能夠以自我獨特的文化體認、編輯主體意識及其行為動向與作者、讀者區分開來,在復雜的社會語境中,呈現出具有標志性的編輯話語形態,尤其在時代變遷中,能夠以編輯正義方式,與時代同行,彰顯出編輯的意義和責任。
編輯主體的自我確認,是與“他者”進行明確區分的一個過程。秦兆陽作為文學編輯,確立自我與他者的界限,最為突出的標志是樹立了較為明確的作者觀和讀者觀。因此,探究秦兆陽作者觀、讀者觀的確立,及其與編輯主體行為的關聯,是管窺編輯深度意義產生的一把鑰匙。作為文學編輯的秦兆陽,對作者與自身的關系有著清晰的認識,即兩者對社會、文化場域的認同可能存在原發的共識、規約后的共識或者暫時無法調和的差異等情況,這就會導致編輯從選題策劃到組稿審稿以及加工整理等各個環節,產生極大的不同。同樣,編輯主體選擇順應讀者閱讀期待或者以適當的閱讀受挫方式,開拓讀者閱讀空間,也呈現了編輯的主體價值。這些在秦兆陽身上,都得到了突出體現。
秦兆陽既是編輯,也是作家,同時還是理論研究者,這就決定了其主體身份的多重性及其行為的多樣化。就秦兆陽而言,其作為創作者、理論家和編輯家的三重角色所表征的分別是藝術審美話語的個體呈現、理論話語的普遍表達和編輯實踐中知識話語權力的言說,正因此,其編輯行為中所展現的“善”“真”“美”,就是以其話語體系為依據的。
編輯主體意識的覺醒,使秦兆陽確立了其價值選擇與判斷,即編輯正義。可以說,編輯正義的形成,正是主體精神價值的一種外在呈現。就秦兆陽作為文學編輯所體現出的編輯正義而言,主要體現在:其價值判斷的確立及其因此而體現在編輯工作中的風險擔當;因編輯行為而產生的藝術風貌及其精神引領作用;因編輯文化培育而弘揚的期刊定位、期刊文化特色形成及新生代作家群體的培養等。這是文學編輯家秦兆陽的個體特征,同時,也揭示出了編輯家的一種普遍共性,任何編輯主體,都不可避免地需要以與人類社會進步需求相適應的觀念、行為來引領編輯活動,以編輯行為是否能滿足人類的基本需求作為評判主體行為的價值尺度,這也正是編輯正義的理論內涵之所在。
編輯之“美”,無處不在。既在編輯主體本身,也在編輯主體所面對并處理的對象之中,還在編輯產品所呈現的最終形態及其所產生的社會影響之中。
《文學編輯家秦兆陽研究》一書緊緊抓住了秦兆陽在《人民文學》和《當代》兩個不同時期的時代背景和主體文化人格特征,來凸顯編輯選擇與人格美的呈現。在《人民文學》期間,秦兆陽的人生經歷較為順暢,沒有經歷政治上的挫折,對于新中國的成立,無限欣喜,滿懷憧憬,因此,其編輯選擇不乏先鋒意味和啟蒙精神,這正是秦兆陽作為編輯家,作為知識分子的自由精神和文化人格的真實表達;而在《當代》期間,秦兆陽受到政治牽連,經歷了人生起落,在保留知識分子文化人格的基礎上,對社會、人生則有了更為厚重、理性的思考,因此,其編輯選擇,開始傾向于帶有反思意味。作者較為清晰地勾勒、描繪了由編輯選擇而呈現的主體人格之美。
編輯的創造與辦刊的品格密切相關,作為文學編輯,堅守文學藝術之美,是編輯創造的目標所在。對秦兆陽來說,這種“美”的展示,當然既是文學刊物通過編輯勞動而呈現出來的“美”,也是經由創造性加工而呈現出來的文學作品之“美”。雖經歷磨難,但秦兆陽從未放棄對這種藝術品格的追求,他始終將編輯創造行為與期刊的現實主義美學特色緊密結合,培育期刊的審美風貌和文化底蘊。
秦兆陽的身份是多重的,他既是文學的生產者,也是文學的傳播者。作為文學傳播者,秦兆陽必須始終在個體與家國、自律與他律、革新與規范中明確一個編輯者的定位和責任,并由此而實現“以文化育”,培育文學的時代特色,營造社會的文化氛圍,生成整體和諧之美。編輯學的研究,同樣也是社會學視域之中的學術研究。
如此看來,《文學編輯家秦兆陽研究》一書,立足編輯主體的精神坐標,在秦兆陽的身份角色中,對其編輯行為進行了全方位的理論剖析,在個案解讀的基礎上,將研究上升到編輯學的普遍理論高度以及社會文化的維度,在拓展了研究理論視域的同時,也讓人們對編輯主體及其行為活動與社會的思想文化形態有了更深入的思考,是一本頗值一讀的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