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月,任保平
(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以要素驅動和投資驅動為特征的數量型經濟增長方式有效地推進了中國持續三十多年的快速經濟增長,實現了經濟的快速積累。隨著人均GDP于2008年首次超過3 000美元,中國正式步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但經濟增長也開始從高速增長向中高速增長轉變,經濟增速從2007年的14.2%降至2008年的9.7%,2016年增速為6.7%,2017年增速小幅回升至6.9%。可以看出,隨著要素稟賦結構的變遷與國際經濟格局的變化,原有數量追趕戰略與要素驅動方式不能繼續為新的發展階段提供持續增長動力,可見,中等收入階段的中國經濟發展面臨著諸多新的發展挑戰。
目前關于中國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后經濟增速下滑的影響因素分析,主要有以下兩個視角:一是以經濟增長理論為基礎,基于增長機制的視角,認為經濟增速階段性持續下滑是由于經濟增長動力的階段性缺失。二是強調制度變遷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認為政府與市場關系的失衡、激勵機制和約束機制的失衡、市場和政府雙重失靈是導致經濟增速階段性下滑的根本原因。
在以經濟增長理論和生產函數為基礎分析經濟發展階段的變遷、要素稟賦結構的變化對經濟增長影響的研究中,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一是中國經濟增長前沿課題組[1]、馬光遠[2]認為,低收入階段對中國經濟增長有著顯著貢獻作用的投資驅動力,但隨著投資主體的轉變,資本積累速度的下降,以及投資活動導致的收入分配扭曲和內需不足等結構性問題的制約,資本積累對中等收入階段的經濟增長的貢獻有限,甚至會制約經濟增長。二是劉偉[3]、李揚和張曉晶[4]認為,人口結構的變遷和劉易斯拐點的到來,使得中國的勞動力從無限供給轉為有限供給,而隨著自然環境約束的不斷加強,自然資源的環境成本也持續上升,導致中國以低成本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為核心的比較優勢逐漸削弱,在尚未形成以技術創新為核心的競爭優勢的調整期,原有比較優勢的削弱是制約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關鍵因素之一。三是張德榮[5]認為,隨著中國經濟發展水平的提升,通過技術引進提高全要素生產率的后發優勢不斷縮小,而有限的創新驅動能力使得中國自主創新水平提升緩慢,技術創新和技術進步速率的放緩,這些是制約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根本因素。除了要素稟賦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外,發展經濟學還強調經濟結構變遷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張軍和陳詩一[6]、中國經濟增長與宏觀穩定課題組[7]、鈔小靜和任保平[8]、劉世錦[9]認為,地區經濟差距的不斷擴大、工業化與城市化的失衡、過度城市化、誘致性的產業結構變遷等結構性問題所導致的產能過剩、內需不足等供求失衡問題阻礙了經濟增長。此外,學者們從制度環境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視角進行研究,認為滯后的制度創新是阻礙新發展階段經濟增長的根本原因。李富強和董直慶[10]、鄭若谷等[11]、田國強[12]指出,經濟體制改革的滯后導致了市場機制未能有效發揮對要素配置的決定性作用,不僅降低了生產效率,還制約了經濟規模和產業發展。李子聯和華桂宏[13]、鄭秉文[14]、周文和孫懿[15]認為,不合理的成果分配制度導致了人力資本積累緩慢、企業融資成本過高、資源競爭和環境惡化等問題,促使社會利益結構趨于固化并形成利益集團,導致動態不平衡,進而造成長期經濟增長的停滯。
經濟增速的階段性持續下降,體現了隨著經濟發展階段的演進,原有經濟增長方式、經濟結構以及制度環境不能滿足新的發展要求,導致地區經濟無法繼續保持規模報酬遞增,原有的高速增長難以為繼。關于要素稟賦、制度環境對經濟增長影響的文獻已有很多,其詳細闡述了資源稟賦條件的階段性變化和制度環境對經濟增長的制約機制,但基于影響因素間系統性考察及其影響路徑的研究十分有限。因此,本文基于中國經濟增長的階段性演進,分析經濟增長數量與質量之間互動機制的階段性演化,探求中國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后如何建立經濟增長數量和質量的互動機制,以實現高質量發展。
依據世界銀行2012年的標準,2007年中國人均國民總收入(GNI)首次達到3 063美元,成功邁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并于2015年達到6 470.42美元,順利進入中高等收入國家行列。盡管中國經濟增速遠高于世界主要經濟體,與中高等收入國家的差距也不斷縮小,但邁入中等收入階段以來中國經濟增長率呈現大幅波動下滑的態勢,尤其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中國經濟增速下滑幅度也超過其他經濟體的下滑幅度。這表明,隨著與發達經濟體經濟差距的不斷縮小,制約經濟增長的因素逐漸顯現,對新的發展階段中經濟增速、增長穩定性以及產出有效性均有不同程度的影響。全球主要經濟體人均GNI年增長率的時序波動,如圖1所示。從國際統計數據來看,多數低收入國家都能成功跨越馬爾薩斯陷阱,邁入中等收入行列。但邁入中等收入階段以后,各國的經濟發展態勢的差異性逐漸顯現。一類是如日本、韓國以及新加坡等東亞新興國家,在經歷短暫經濟調整期后,能夠繼續保持經濟增長,分別在20世紀60—70年代成功邁入高等收入行列。另一類是如巴西、墨西哥等拉美國家,在人均收入達到中等收入水平之后,無法繼續維持較快的經濟增長,經濟長期陷入停滯。因此,基于對一國經濟發展中普遍存在的經濟發展的階段性問題,本文選擇20世紀90年代以來已進入高收入階段并與中國有相似文化背景的新加坡、日本與韓國等東亞國家,以及與中國一樣面臨經濟下行壓力且經濟長期陷入停滯的墨西哥與巴西等拉美國家與中國經濟發展進行國際比較。
高科技產業是一國以技術創新為競爭優勢的重要體現,其發展是以先進的知識技術創新為基礎,以企業為主體的產品產業創新,強調知識技術創新的成果轉換。因此,對于開放經濟體而言,高科技產業的發展不僅體現了一國的技術創新能力與企業創新活力,還反映了一國經濟結構的高級化程度及其在國際產業分工中的競爭優勢。一國的高科技產品出口占比越高,表明該地區企業創新能力越強,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越高,國際競爭優勢越大。
代表經濟體的高科技出口占制成品出口比重的時序特征,如圖2所示。成功邁入高等收入行列的新加坡、日本與韓國等東亞國家,其高科技出口占制成品出口的比重均在20%以上,其中,新加坡的高科技出口占比在40%以上,最高達到62%;日本與韓國的高科技出口占制造業出口的比重基本保持在20%—30%。2000年之后,韓國的高科技產品出口比重逐漸高于日本。而經濟陷入停滯的墨西哥、巴西等拉美國家的高科技出口占比均在20%以下,且于2000年開始呈現逐年下降態勢。不同于其他經濟體在2000年出現的不同程度的下降,中國的高科技出口占比呈現逐年上升態勢,并于2005年首次超過30%。盡管受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2008年起呈現小幅下降態勢,但仍保持在25%以上的水平。可以看出,在高科技產業的發展方面,中國正逐步縮小與發達經濟體的差距,在國際貿易中的比較優勢逐漸由廉價勞動力與自然資源的比較優勢向以技術創新為核心的競爭優勢轉變。

圖1 全球主要經濟體人均GNI年增長率的時序波動 圖2 代表經濟體高科技出口占制成品出口比重
典型事實一:經濟體在邁入中等收入階段以后,經濟增長可持續性的差異體現為以“技術創新—技術進步—技術擴散”為路徑的產業結構變遷的差異。隨著要素稟賦和國際貿易環境的變化,以產業創新和產品創新為基礎的競爭優勢能夠為一國經濟持續增長提供持久動力,通過創新驅動產業結構高級化變遷,促進經濟體邁入高等收入行列。而以廉價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為核心的比較優勢,會隨著要素紅利和全球化紅利的減弱,逐漸失去其對經濟增長的推動作用。另外,在國際產業分工中的低端鎖定更加劇了經濟體遭受全球經濟影響的風險,導致經濟增長的穩定性欠佳,從而制約了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
制度變遷的過程是為了有效促進不同發展階段經濟增長而不斷進行的制度調整與制度創新過程。不同發展階段對于市場機制和政府職能的需求有所差異,若要構建適宜不同發展階段要求的制度環境,需要不斷調整激勵機制和約束機制,提高經濟增長的收益,降低經濟增長的代價。有效的激勵機制能激發經濟主體的活力,提高經濟活動的效率;有效的約束機制不僅能降低交易成本,減少市場失靈和負外部性,還能通過規范政府職能,降低政府失靈,降低經濟增長的代價。制度變遷可以視為政府與市場關系的調整過程,具體表現為市場機制的有效程度以及政府職能的規范化。有效的市場機制不僅能夠通過要素的自由流動提高要素的配置效率和升級產業結構,還能通過完善市場主體,提高企業自主決策水平,培養企業創新能力,提高全要素生產率水平;規范的政府職能不僅能有效彌補在創新、環保等領域的市場缺失,緩解市場失靈帶來的經濟增長效率損失,還能通過完善的教育、醫療和社會保障體系全面提高國民素質,培育經濟增長潛力。

圖3 代表經濟體的一般政府最終消費支出占GDP比重的時序特征
一般而言,政府最終消費支出占GDP的比重能體現一國政府規模及其對經濟活動的干預程度。政府的規模直接影響了其對經濟活動的干預力度以及公共職能的有效性。代表經濟體的一般政府最終消費支出占 GDP比重的時序特征,如圖3所示。從圖3中可以發現,不同收入階段的經濟體,其政府規模均有較大差異。邁入高收入階段的經濟體中,新加坡和韓國的政府規模較小,其一般政府最終消費支出占GDP比重相對較低,新加坡的政府規模基本保持穩定,1990年以來一般最終消費支出占比基本保持在10%左右,韓國的政府規模自2008年起基本保持在15%。相較之下,日本政府的規模較高,政府最終消費比重在2008年之后基本保持在20%。與此同時,仍處于中等收入階段的巴西與墨西哥政府規模變動較大,巴西的政府規模遠大于墨西哥的政府規模,1996年以來,巴西的一般政府最終消費支出占比基本保持在20%,而墨西哥的一般政府最終消費支出占比保持在10%—13%。相較而言,中國的政府規模也存在較大波動,自2000年之后,政府規模不斷下降,2008年之后基本穩定在14%左右。這表明,對于不同發展階段、不同資源稟賦和產業結構的國家而言,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具有顯著差異,政府規模對經濟增長存在多重影響機制。高彥彥等[16]認為,政府公共支出規模的擴張能夠提供大量的公共物品和服務,有效改善投資環境,促進經濟增長,政府規模的擴張具有增長效應和溢出效應,能有效緩解各種市場失靈,促進經濟增長。但楊子暉[17]認為,公共支出會對私人投資產生擠出效應,不僅會加重企業負擔,還會滋生尋租行為,損害經濟效率。因此,一國的政府規模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并不具有顯著的負效應,較大的政府規模并不一定制約經濟的增長,較小的政府規模也并不一定能有效促進經濟增長。
典型事實二:經濟體邁入中等收入階段后,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差異體現為以政府與市場關系變遷為特征的制度環境的差異。一些國家或地區能夠隨著發展階段變遷積極優化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一方面,利用市場機制保障要素配置效率;另一方面,完善政府職能彌補市場失靈,有效提高經濟增長效率,培育并釋放增長潛力,促進經濟體順利邁入高等收入行列。而一些國家或地區則由于其政府規模和政府職能與發展階段的要求不相符,形成政府與市場的雙重失靈,導致低效的要素配置和宏觀調控,經濟體經濟增長放緩甚至停滯,無法實現可持續的經濟增長。
可見,技術進步水平和產業結構反映了要素配置效率及配置結構,政府規模反映了市場機制的有效程度以及經濟增長成果的有效性。因此,以技術進步為基礎的產業結構變遷和以政府與市場關系為基礎的政府規模等方面的差異化特征是邁入新的發展階段的經濟體發展差異的具體體現。由于技術進步是提高狹義經濟增長質量的重要內涵,而制度環境是保障經濟增長過程穩定性和增長成果有效性的重要基礎,這兩者決定了經濟增長的收益和代價,因此,以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為核心的經濟增長質量對經濟增長數量積累具有重要的反饋意義。
根據上文針對邁入中等收入階段后,各國經濟在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方面的差異分析可知,隨著發展階段的變遷,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路徑的差異會給經濟增長帶來不同的反饋機制。從經濟發展的過程來看,技術進步是突破生產可能性邊界、實現規模報酬遞增、提升經濟增長效率、保持經濟增長動力的關鍵,制度變遷則是保持市場活力和生產效率,降低交易成本和生態環境代價,培育和釋放經濟增長潛力的關鍵。協同互促的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協同演進是提高經濟增長質量的根本路徑,并會影響經濟增長質量與經濟增長數量間的互動機制。
在低收入起飛階段,經濟增長表現出數量增長的特征,充裕的自然資源和勞動力是一國數量型經濟增長的主要要素稟賦,資本和技術要素相對稀缺,且道路交通、物流通訊等基礎設施條件的滯后對要素自由流轉和產業自發集聚的支持作用有限。因此,一國經濟在低收入起飛階段需要通過大量投入廉價勞動力與自然資源等要素來彌補技術和資本有限的不足,通過提高單一要素生產效率,以要素驅動的方式實現經濟增長數量的迅速積累,并隨著要素驅動的不斷推進快速積累資本,逐漸由要素驅動轉變為投資驅動。與此同時,政府不僅要通過經濟政策和宏觀調控手段促進各部門的協調發展,還作為經濟活動的直接參與者,利用所掌握的資源能源等要素的所有權誘致有限要素的流轉和集聚,推進產業結構的變遷,通過非均衡發展戰略加速經濟增長。
由于低收入起飛階段創新要素有限,質量型增長的要求不明顯,企業創新動力不足,產學研間的協調機制尚未健全,此時,一國經濟可以在充分發揮要素驅動和資本驅動的基礎上實現數量型增長,強調發揮后發優勢,并通過直接引進先進技術和引入外資等方式,有效彌補技術要素不足的缺陷,提升全要素生產率,從而加速縮短與發達經濟體之間的差距。同時,在構建國家創新體系、培養自主創新能力方面,由于企業的創新能力有限,創新成本和風險較高,因此,在經濟發展的低收入起飛階段,應以政府為主要創新主體,為產學研等多元主體的創新活動提供條件和環境,注重科技創新能力。此時由于科技成果轉化率有限,依靠創新成果擴散推動產業結構變遷的能力不足。且由于在低收入起飛階段,要素市場和產品市場尚未健全,為了彌補市場機制的缺失,一國政府比較注重發揮政府對微觀經濟活動的直接干預,強調激勵機制對釋放市場活力的作用,忽視約束機制對降低市場失靈的貢獻。
假設1:在經濟發展的低收入起飛階段,一個國家或地區依靠要素和資本驅動數量型增長,發揮后發優勢,通過技術引進提高全要素生產率的經濟增長動力機制,注重政府經濟職能的作用,強調激勵機制的制度環境。在這個階段,政府主導的非均衡發展路徑有效地釋放了經濟增長潛力,為低收入起飛階段經濟的迅速增長提供了有力的支持,是實現經濟起飛的關鍵。
進入中等收入階段以后,一國的國民經濟體系得到初步完善,基礎設施條件和國民素質均有顯著提升,但發展初期的人口紅利和資源紅利逐漸消耗殆盡,資源環境約束也不斷加強,這些都使得初期依靠要素和資本驅動的粗放式增長方式難以為繼。隨著與發達經濟體經濟發展差距的不斷縮小,模仿創新的空間亦不斷縮小,通過發揮后發優勢和技術引進的技術進步路徑已經不能為經濟增長和經濟趕超提供充足的動力支持。數量追趕的路子已經走到盡頭,需要從數量追趕向質量追趕轉變。與此同時,隨著市場機制和市場主體的逐漸完善,政府對微觀經濟活動的直接干預能力亦不斷被削弱。
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后,追求質量成為經濟增長的主題,隨著要素驅動力和資本驅動力的衰減,需要以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為路徑,發揮創新驅動力,通過提高經濟增長質量釋放更多的經濟增長潛力,形成新階段的經濟增長動力機制。因此,為了突破生產可能性邊界,實現規模報酬遞增,一國需要構建以企業自主創新為核心的國家創新體系,加強產學研之間的協同創新機制,保障知識、技術、產品以及產業創新等各環節間的轉化效率,通過創新在產業、區域間的擴散,促進產業結構合理化、高級化以及地區間的協同發展,支持技術創新和產業創新,為中等收入階段經濟的質量型增長提供動力機制。此外,要素自由流動和有效配置是創新驅動機制的前提,健全的要素市場價格體系是形成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基礎。因此,需要有效發揮市場機制在要素配置上的決定性作用,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減少政策誘致對企業生產決策的影響,形成以市場機制為基礎的企業創激勵機制,擴大政府對基礎創新領域的投入,彌補市場機制在創新領域的缺失。通過構建有效的風險保障機制和產權保護機制,降低企業的創新風險,保障企業的創新利潤,并通過完善約束機制和生態補償機制,降低經濟增長的代價和市場競爭的負外部性,以公平有效的成果分配機制和公共的服務水平,全面提高經濟增長成果的有效性和國民素質的全面提升,培育人力資本、技術創新等新要素;通過調整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的路徑,有效提升經濟增長質量,釋放更多的經濟增長潛力,發揮經濟增長質量對數量積累的支持作用。
假設2:進入中等收入階段,一個國家或地區利用以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為核心的國家創新體系,通過創新驅動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提高經濟增長質量。形成以市場機制為主,輔之以政府的間接調控保障的制度環境。市場主導的均衡發展路徑不僅提升了中等收入階段經濟增長的效率,提高了經濟增長的穩定性,還保障了經濟增長成果的有效性,降低了經濟增長的成本,最終通過經濟增長質量的提高為新的發展階段提供持久的動力機制。
假設3:邁入中等收入階段,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路徑以及之間的協同機制會隨著發展階段的變遷而不斷演化,如果低收入起飛階段的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路徑在中等收入階段未能及時做以調整,由此形成的路徑依賴會制約新階段的經濟增長。
基于上文關于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階段性路徑差異及其對經濟增長影響機理的假設,下文將基于動態面板數據,分析不同經濟發展階段,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對經濟增長的影響特征和影響機制,以尋求現階段中國經濟增速下滑的影響因素。
本文選取1996—2016年中國(不包括西藏和港澳臺地區)30個省份的面板數據為研究對象。在被解釋變量方面,本文選取實際GDP增長率作為經濟增長的衡量變量。在核心解釋變量方面,為了反映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情況,本文選取全要素生產率(TFP)變化率反映技術進步,選取地區非國有工業企業產值占比反映地區非國有化程度以體現制度變遷。其中,采用DEA方法,以真實GDP為產出,以就業人口和資本存量為投入,利用Malmquist指數測度計算出各省份1996—2016年的TFP變化率。此外,借鑒經典研究文獻的做法,本文分別選取了工業化程度、人力資本、投資增長率、城市化率、地區開放程度以及政府規模等作為控制變量,其中,人力資本以五種受教育程度測算的實際人力資本衡量。具體變量的定義和計算方法以及描述性統計特征如表1和表2所示。從各變量的均值、標準差、最大值和最小值來看,各變量所呈現出來的省級差異加大。

表1 變量的定義和計算方法

表2 變量的統計性特征(1996—2016年)
本文的經驗檢驗建立在面板數據模型的基礎上,面板數據模型如下:
Yit=C+βiGexpenditureit+∑jαjControl+μ*it
(1)
其中,Yit為被解釋變量,代表地區實際GDP增長率,下標i和t分別代表第i個省份和第t年;Gexpenditure代表核心解釋變量——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Control包含工業化程度、人力資本、投資增長率、城市化率、地區開放程度和政府規模等一系列控制變量,μ*it=γi+μit,γi為個體效應,μit為隨機效應,βi和αj為待估參數。
在對面板進行估計時,要根據Hausman結果來確定選擇固定效應模型抑或隨機效應模型,主要檢驗結果支持固定效應模型。另外,考慮到模型的內生性問題,采用Blundell和Bond提出的系統廣義矩估計進行分析。SYS-GMM估計的有效性依賴于模型中工具變量的有效性和殘差差分項不存在高階序列相關的分析,根據已有文獻研究,本文通過Hansen和AR(2)檢驗進行判斷。固定效應模型和SYS-GMM估計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固定效應模型和SYS-GMM估計結果
注:1.樣本區間為1996—2016年;2.括號中的數值為z值;3.***、**和*分別表示在1%、5%和10%的統計意義上顯著;4.AR(2)和Hansen是二階序列相關和工具變量有效性的P值。
從表3的估計結果中可以看出:第一,顏鵬飛和王兵[18]研究認為,中國TFP的增長源于技術進步,實證分析表明,代表技術進步的TFP進步率對經濟增速具有正向作用。從模型(1)—模型(7)可以看出,無論是在固定效應模型還是SYS-GMM估計中均顯著,并且影響權重最大,相關系數均高于制度變遷的影響。這與王志剛和龔六堂[19]、趙志耘[20]的研究結論一致。因此,技術進步對中國經濟增長有著顯著的促進作用。第二,代表制度變遷的非國有化程度在固定效應模型中與經濟數量呈顯著的正相關關系,但在SYS-GMM估計中估計值為負且不顯著。這體現了以非國有化程度變遷為代表的制度變遷對經濟增長也具有一定的正向作用,但是作用機理不穩定,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這與王文舉[21]、樊綱和王小魯[22]關于市場化對經濟增長貢獻的研究結論基本吻合。周業安和章泉[23]、呂朝鳳和朱丹丹[24]認為,盡管市場化改革可以通過完善市場主體、提高要素配置效率促進長期經濟增長,但改革成本也會給經濟增長帶來一定的效率損失,特別是地方財稅體制的改革、市場主體多元化的改革等對原有利益集團的調節會形成一定的改革阻力,對經濟增長會產生一定的制約作用。
其他控制變量中,投資增長率、工業化程度以及人力資本均對經濟增長呈顯著正向作用,其中,工業化程度以及投資增長率對經濟增長的貢獻較大,這與中國經濟增長在投資驅動下的產業結構變遷的特征相符合。余泳澤[25]認為,資本投入是中國經濟增長持續穩定的主要來源,雷欽禮[26]指出,工業化水平的提升也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推進作用,但蔡文龍[27]提出,隨著經濟的增長,人均收入的提高和產業結構升級都有可能降低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的效應。劉偉和張輝[28]也認為工業化程度對經濟增速的影響小于技術進步但大于制度變遷的影響,也體現了隨著市場化程度的提高,產業結構變遷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呈現不斷縮小趨勢,逐漸讓位于技術進步。劉元春[29]提出,產業結構的升級無論是在增長質量的改善還是在經濟增長的邊際貢獻上都高于經濟制度變遷。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速的貢獻較低,這與楊建芳等[30]、杜偉和楊志紅[31]的實證分析結論一致,雖然人力資本積累對經濟增長的邊際貢獻較大,但物質資本積累速度較快,并且人力資本主要通過技術創新、技術模仿間接作用于經濟增長,從而導致人力資本對經濟的貢獻能力較弱,對經濟增長的直接作用效果不顯著。此外,地區開放程度對經濟增長具有統計上不顯著的正向作用,這主要受中國在國際貿易中長期發揮以廉價勞動力、自然資源要素為主的比較優勢,長期處于低附加值的國際產業分工地位,使中國抵御全球經濟危機的能力較弱,因此,對外貿易戰略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機制有待進一步完善。同時,政府規模與城市化率對經濟增長具有反向作用,盡管統計上不顯著,但也體現了中國政府規模對經濟增長具有一定程度的約束作用。而城市化與工業化的失衡、過度城市化等經濟結構調整問題也限制了經濟增長。因此,從動態面板模型可以看出,表現為技術進步和制度環境的經濟增長質量對經濟增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可以通過釋放經濟增長潛力,構建有效的經濟增長動力機制,有力推進中國從低收入階段成功邁入中等收入階段。
為了進一步反映經濟增長質量對經濟增長數量影響機制的階段性變化,本文采用面板門限回歸模型估計技術進步、制度變遷與經濟增長的非線性關系。筆者選擇衡量發展階段的人均GDP作為門限變量,考察上述解釋變量的門限效應。先檢驗門限效應的存在性,并在此基礎上構建面板門限效應的估計模型。面板門限的構建基于Hansen[32]的模型,基本方程如下:

樣本觀察值被分為兩個區域,當qit≤γ時,I(·)=1;反之為0,如此可以得出誤差平方和。使方程取值最小的參數γ即為門限值。在實際估計門限值時,通常的做法是運用“格子搜索”尋找,因而先對人均GDP進行升序排列,并根據Hansen[32]的檢驗過程忽略掉前后各約10%的觀測值,選擇人均GDP為門限值,逐一對模型進行估計,并獲取其殘差。利用殘差平方和最小原則找到門限估計值后,再利用自助抽樣法模擬似然比檢驗統計量及其臨界值以進一步檢驗是否存在門限效應,具體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人均GDP為門限的效應檢驗結果
在確定了具體的門限值之后,本文利用Stata14進行面板估計,具體結果如表5所示。以人均GDP為門檻變量中,經過搜索得到第一個門限值為34 500,其對應的殘差平方和達到最小,且得到的F統計量的P值為0.000,拒絕無門限效應的原假設,說明門限是真實有效的。于是,先固定第一個門限值,然后再尋找第二個門限變量,得到相應的門限值分別為31 930和50 160,其對應的殘差平方和也最小,進行門限檢驗得到F的統計量的P值為0.066,依然小于0.100,拒絕原假設,接受雙重門限的存在。由此,進一步進行三重門限檢驗,得到的F統計量的P值為0.468,大于0.100,因此,接受原假設,拒絕三重門限的存在。由此,門限模型為雙重門限模型,具體結果如表5所示。

表5 面板門限的估計結果
注:1.樣本區間為1996—2016年;2.***、**和*分別表示在1%、5%和10%的統計意義上的顯著。
可以看出,以TFP的變化率為代表的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在各發展階段均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呈現先增加后減弱的趨勢,當人均GDP小于31 930元(約為5 063美元)時,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約為14.6%,即在由低收入階段向中等收入跨越過程中,技術進步的貢獻較大。但在31 930—50 160元階段,即進入中高等收入國家后,TFP的貢獻率增至17%作用。但在人均GDP達到50 160元后,技術進步的貢獻率有所減弱,約為7%。在制度變遷方面,非國有化程度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也具有顯著的階段性變化,當人均GDP小于31 930元(約為5 063美元)時,非國有化程度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約為4.2%,僅為技術進步貢獻率的1/5,但在31 930—50 160元階段,即進入中高等收入階段后,非國有化程度對經濟增長呈現不顯著的微小負相關關系,但在人均GDP達到50 160元后,其對經濟增長又呈現出顯著的正向作用,且貢獻率與技術進步的貢獻率相似,約為7.3%左右。這表明,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對經濟增長的貢獻機制隨著經濟發展階段的變遷而變化。總體而言,技術進步的貢獻率高于市場化改革下制度變遷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在由中等收入階段向中高等收入階段發展的過程中,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顯著提升,而如果制度變遷相對滯后,則會對該階段的經濟增長產生了一定的約束機制,這也可能是導致經濟增長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原因。本文在對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交互項的門限變化情況的考察中發現,人均GDP達到31 930元和47 377元,分別是兩個拐點。總體來看,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的交互影響對經濟增長呈顯著的正向作用,但隨著經濟增速的下滑,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之間的正向反饋機制也逐漸縮小,甚至在中等收入階段的后期出現了負相關。這表明,中國的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為經濟增長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隨著經濟增長階段的轉變,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中出現的非協同狀況可能是制約當前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投資增長率、工業化程度、地區開放程度以及人力資本均對經濟增長形成顯著的正向作用,貢獻率依次降低。政府規模與城市化率對經濟增長造成不顯著的負向作用,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與上文SYS-GMM估計結果基本一致,與大多數的理論與經驗研究相一致。可見,隨著經濟增長階段的變化,需要調整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路徑,一方的滯后或兩個反饋機制的弱化都會制約經濟增長。
上述實證分析表明,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正向作用會隨著人均GDP的提升先增加,其中,在中高等收入階段的貢獻最大,隨后有所下降。以市場主體多元化改革為代表的制度變遷對經濟增長的正向作用會隨著人均GDP的提升出現較大變動,特別是在邁入中高等收入階段后,會對經濟增長造成不顯著的微小的負向作用。與此同時,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之間的互動機制也隨著中國經濟增速的下降不斷弱化。可以看出,邁入中等收入階段以后,未能及時轉變的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路徑不僅降低了兩者對經濟增長的貢獻,還通過弱化技術與制度互動反饋機制進一步制約了經濟增長,造成了雙重約束機制。
本文基于各國在邁入中等收入階段后技術進步和制度變遷的路徑選擇的差異化比較,分析了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在不同經濟階段的差異和發展要求,進而分析了經濟增長數量與質量的階段演進關系特征。研究表明,中國進入中等收入階段以后要實現高質量的經濟發展,不僅需要轉變技術進步的路徑,提升制度創新能力,還需要加強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之間的協調互促機制,既要通過有效的激勵機制釋放經濟增長潛力,又要健全約束機制降低經濟增長的代價。邁入中等收入階段以后,高質量發展需要培育企業自主創新能力,實施創新驅動戰略,注重制度環境對創新驅動的支持作用,形成有效的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協調互促機制,釋放更多的制度紅利,有效提高經濟增長質量,促進經濟增長質量對經濟增長數量形成正向反饋機制,保證高質量的經濟發展。基于此,筆者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以創新驅動經濟增長數量和質量的互動。在中國經濟增長進入中等收入新階段、優化經濟增長質量對增長數量的正向反饋機制、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應培育并發揮高效的創新驅動能力。因此,需要切實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推進各領域的創新活動,形成新的經濟增長極與高質量發展的動力源。具體來看:一是應在促進創新驅動戰略的實施過程中,充分發揮知識技術創新轉化率的關鍵主體——企業——在創新活動中的主體作用,不僅要通過構建有效的要素價格體系促進要素自由流動,形成以市場為導向的企業決策機制,進一步完善創新激勵和風險分擔機制以激發企業的自主創新活力,還應通過完善技術信息市場,為企業創新活動培育更多的創新要素、創新技術和創新產品的需求市場。二是在創新驅動發展的過程中,要有效利用后發優勢,釋放新的后發優勢,增強對技術設備等的引進后再創新和適用性的轉變水平,逐步從原有的直接引進技術設備、模仿式創新模式轉變為創新理論的學習和突破,以及國際聯合研發合作的模式。三是應進一步提升中國自主研發和創新能力,注重知識與技術創新能力與產能轉換的水平,通過政府政策引導和扶持、產學研聯合研發的自主創新機制,提高中國在核心技術和前沿技術領域的創新能力,以求在縮短與先進國家技術水平差距的同時,為未來的超越奠定基礎。通過建立公共性的科技研發與服務平臺,整合各方資源,促進與技術關聯的行業和產業聯合創新,完善技術的擴散機制,協力突破企業面臨的共同技術瓶頸。
第二,以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協調促進經濟增長數量與質量的互動。技術進步與制度變遷的協調主要體現為能夠形成良好的創新環境,為創新驅動戰略提供有力的創新條件和完善的創新環境,其關鍵在于協同推進經濟體制改革與社會體制改革,積極優化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具體來看:一是要進一步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不僅要通過體制機制改革和政策調整來改變要素所有者面臨的激勵和約束條件,推進傳統要素跨部門、跨地區的流動與配置,有效提升要素配置效率;還要通過有效的市場競爭機制,促使企業進行產能改造和產品創新,通過提升企業在技術創新、產品創新以及市場創新等方面的效率和質量,使高效率、高質量的企業實現規模生產,淘汰低效能、高負債的僵尸企業,從而提高市場的運行效率。二是需要充分發揮政府的宏觀調控和公共服務職能。在宏觀調控方面,應逐步減少政府對經濟活動的直接參與,尤其是對微觀企業活動的直接干預,通過減少行政審批、減少要素和產品自由流動的障礙,降低經濟活動的成本,激發市場主體的積極性,提高企業的生產決策能力。三是要實現區域城鄉間要素市場和產品市場的一體化,通過提供政策扶持和戰略引導的方式,使城市圈與經濟帶實現區域協同發展,從而加快城市化進程,縮小地區差異,提升各地區的比較優勢。在政府的公共服務職能方面,除了進一步優化稅收制度,通過稅收補貼等政策保障各創新主體的創新活力,補償創新外溢帶來的利潤損失,降低企業創新風險外,還應優化完善醫療、教育和社會保障體系,提高經濟增長成果的有效性,提升國民素質,優化經濟增長的條件和要素的質量,強化約束機制,加大對資源環境的保護力度以及對污染的治理能力和問責機制,約束企業的負外部性生產活動,降低經濟增長的代價,提升經濟增長的可持續能力。
第三,以經濟增長的動力轉換與效率提升實現經濟增長數量與質量的互動。經濟增長動力的轉化和效率的提升,是應對經濟新常態下傳統要素紅利逐漸衰減,經濟結構調整,經濟增速回落,前期刺激政策的負面效應等諸多發展困境的關鍵措施。從供給推動機制來看,應從單一動力機制轉變為多元動力系統,進一步優化要素供給結構,還應提高要素重置效率,重塑要素供給推動力,逐漸由勞動力驅動、資本驅動轉為創新驅動。特別是對于人力資本的培育和配置,不僅需要優化人口政策、完善教育體系,通過對職業技術教育的扶持,轉變勞動力結構以適應產業結構優化的需求,為經濟增長創造更多的 “人才與知識紅利”,逐漸替代“人口數量紅利”的貢獻作用;還應打破勞動力的流動限制,化解勞動力市場地區分割所導致的勞動力流動阻滯,統一城鄉要素市場,縮小地區社會保障差異,建立平等的社會保障機制。在資本的配置效率方面,需要優化投融資環境、提高投資效率,通過金融市場改革,優化企業發展的融資渠道,釋放民間投資增長的活力,為中小企業的融資提供有力支持。通過健全國有資本管理體制,提高國有資本的配置效率,有效推動國有企業改革。從需求拉動機制來看,關鍵是協調國內外需求,轉變以外需為導向的消費戰略,協調消費與投資的關系,推進由投資主導向消費主導的轉變,發揮消費需求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因此,應加快完善收入分配制度,增加居民收入水平,提高居民的消費預期。在注重初次分配效率的同時,提高農民和低收入群體的收入,增加職工初次分配收入,提高經濟增長中收入分配的均等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