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其一，一無所知

郁喆雋

今年學院畢業典禮上，有一位來自冰島的留學生代表巴度發言。他用流利的漢語說：冰島語中的“哲學”一詞，和大多數的歐洲語言不同，并不是來自古希臘語的“愛智慧”（philia-sophia），而是heimspeki，意思是“世界智慧”。他說，一個人如果不離開自己的家，去了解世界，其實連自己家都是不認識的。所以，兩年前他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不遠萬里來到上海開始學習中國哲學。

舉行畢業典禮的時候，恰逢俄羅斯世界杯。不少球迷都在感嘆，冰島人口只有區區三十萬，不及我們一個鎮多，居然成功打進三十二強。說實話，很多人在世界地圖面前，不一定能指出冰島在哪里。雖是小國寡民，冰島卻有這樣心懷天下的青年，事情已然不簡單。

巴度的話不禁讓我想起，德國文豪歌德曾經說過：“不懂外語者，亦不通母語。”（Wer fremde Sprachen nicht kennt， wei? nichts von seiner eigenen. Maximen und Reflexionen； II.； Nr. 23， 91）后來宗教學的奠基者馬克斯·繆勒把這句話改寫為：“只知其一，一無所知。”（He who knows one， knows none）繆勒是一位德裔的語文學家，專門研究印度吠陀。這句話是他一八七○年在倫敦的“宗教學導論”講演中說的。當時臺下坐的都是英國乃至歐洲的一流學者。十九世紀后半葉的歐洲恰好處在一個文明的巔峰，她憑借著自己的科技、經濟和制度力量而稱霸全球。但正是在這個時候，繆勒說出了這句振聾發聵的話。他告誡傲慢的歐洲人：如果你只知道自己的文化，而不去了解地球上其他民族的文化，你是根本不懂文化的。

有底氣才會開放和包容。真自信和假自信也是一目了然。“自我”不是關起門來，坐在家里，翻翻故紙堆就可以成立的，而是在和“他者”的不斷照面、對觀、交往甚至摩擦中逐漸明晰起來的。

最近發現，有不少年輕人不大愿意出國久待，理由是國外沒什么好看的，還是家里舒服。很多人出國旅游后又說，某發達國家的公路不如家里的平整寬敞，某國首都的國會大廈好寒磣，不及咱家縣政府大樓云云。很多人還以為“老佛爺”就是歐洲，時代廣場上的廣告屏就是美國，到各地買買買就擁有了全世界……

記得中學歷史教科書里把魏源稱為“睜眼看世界”第一人。我們睜眼看世界看了一百多年，可是“世界”依然支離破碎、朦朦朧朧。眼里有翳，心中有梗，你能體悟的“世界”也就是自己的眼中翳和心中梗而已。不如學巴度，爽爽快快去世界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