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園邂逅“活著”的古鎮(zhèn)

文︳寒溪夜浣

“在我所走過的三峽諸鎮(zhèn)中，竹園可能是保護得最完整，并且仍然活著的一個古鎮(zhèn)。‘活著’在這里的意思是，它既保持了古鎮(zhèn)的樣子，同時也是鎮(zhèn)上居民的生活中心。這與很多古鎮(zhèn)老街或拆舊建新被破壞得面目全非，或放棄另建新鎮(zhèn)的做法明顯兩樣。”多次深入三峽腹地考察的作家阿蠻，在一本書中如此介紹竹園古鎮(zhèn)給自己留下的印象。

幾年過去，再次邂逅竹園。鎮(zhèn)子雖擴大數倍，但老街依然風景如故，總算不枉我顛簸一程，也放下了幾分對三峽古鎮(zhèn)程式化消退宿命的擔憂。

一條老街，幻化出竹子光影

位于奉節(jié)縣的竹園自明末清初建鎮(zhèn)始，便是川東腹地通往湖北、陜西的交通要道和三峽地區(qū)的北部重鎮(zhèn)，其以竹為名，源于四面環(huán)山之壩受溪流滋潤，蓼竹叢生，宛如園林。

如今的竹園古鎮(zhèn)雖看不到多少竹子的身影，但竹子和古鎮(zhèn)的情分并沒有結束。

竹子沒了，竹子的靈魂卻早已在古鎮(zhèn)人心中生根發(fā)芽。

十年前初入竹園古鎮(zhèn)時，我曾遇到一位熱情的老教師，一直陪我走完全鎮(zhèn)。在石龍老街盡頭分別時，我問他：“竹園現在還有竹子嗎？”他笑道：“有呀，不就在你腳下嗎？”

竹園人世世代代把這條石龍老街看作古鎮(zhèn)的脊梁，因為一筆到底，節(jié)節(jié)分明，堅韌于深山之中，養(yǎng)育著也支撐著竹園人，這種清華其外、澹泊其中、清雅脫俗、自強不息的精神不正是竹子的德行嗎？

十年后再入古鎮(zhèn)，這根蒼老的“竹子”已經發(fā)出不少新枝，所幸的是古鎮(zhèn)人沒有忘記先輩的祖訓，老街得以完整保留。

如今的石龍老街，總長300多米，寬約四五米，如一條巨龍沿著山勢蜿蜒曲折，一眼望去頗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感覺。兩旁建筑多以清代的紅木樓為主，清一色的木門木窗木地板，歷經歲月洗禮，早已掩飾不住黑灰的色調，甚至已光滑發(fā)亮。初看起來這些建筑以其獨特的設計、樸雅的風格讓人眼前一亮，但久看又覺得所有風格未免千篇一律。其實，它們的精彩只有有心人才能一窺究竟，匆匆一瞥只能窺到表皮。

比如關帝廟殘墻上的浮雕便是一絕，中央一個圓圈，內塑廟宇、松柏等景，兩頭飛象、麒麟齊舞，古風古韻撲面而來；又如蘭氏宅院，建筑群落順山勢以一米的高差分三級梯度布置，形成三個天井，不管遠觀還是近探，都極具氣勢；還有建于明代末期的土神廟，云狀的山墻上殘存著色彩艷麗的人物花草畫，而不少建筑內的闌額及門窗上也不乏木雕的精工細作。

兩道轅門，竹園人的精神氣節(jié)

在古鎮(zhèn)所有建筑中，最與眾不同的還要數老街兩頭至今保存完好的兩道街門——上轅門和下轅門，它們也是古鎮(zhèn)中最能體現竹子精神的地方。

竹園古鎮(zhèn)原本無門，崔家河從大山深處而來，環(huán)繞古鎮(zhèn)穿行，截斷老街成上下兩段，同時也為古鎮(zhèn)提供了難能可貴的天然屏障，三座拱橋分連上下兩街和鎮(zhèn)內鎮(zhèn)外，在冷兵器時代算得上是相當安全。

然而，這一平靜在1928年被一陣猛烈的槍聲打破。

當時三峽地區(qū)匪患猖獗，富裕的竹園古鎮(zhèn)自然成了眾匪必爭之地。一個名叫謝崇德的鄉(xiāng)村秀才集結一群土匪攻入古鎮(zhèn)并多次洗劫，當地百姓苦不堪言，最終在三峽地區(qū)率先舉起了奮起反抗的旗幟。大家沿河建造碉樓和堡壘，在街道兩頭筑起大門，全民皆兵猛擊來敵，最后謝崇德被殺，麾下土匪作鳥獸散，再不敢來犯竹園。

但鎮(zhèn)上居民心有余悸，所以街門也就被永遠地保留了下來，每晚照樣按時關閉，成為古鎮(zhèn)人世世代代教育子孫要堅韌不拔、自強不息的符號。如今，上轅門由于年代久遠已經部分垮塌，后來人們用磚砌上了建筑，門也由圓形改成了方形。下轅門原貌依然完好，門框為厚重的木板，門洞寬約2米，高3米，粉墻上書“竹園”二字。

竹子精神中不可缺少的還有“氣節(jié)”二字，只是故事有些悲壯，這還要從下轅門旁立著的一塊石碑說起。碑文記載了江姐的丈夫彭詠梧挺身而出，為掩護百姓和戰(zhàn)友，最終壯烈犧牲的英勇事跡。

人們知道這個故事多半源于小說《紅巖》，然而關于彭詠梧犧牲的確切地方卻鮮有人知。當時，彭詠梧犧牲后，國民黨反動派把他的頭顱砍下來，懸掛地點正是竹園古鎮(zhèn)的街口，先掛在上轅門，后又移到下轅門。

正因此，彭詠梧誓死不屈的氣節(jié)一直讓竹園人引以為傲，竹園人也把他當作這片土地上的大英雄，每年在他犧牲的地方都會舉行各種紀念儀式。

歌與鐵，竹園生活的主旋律

一個古鎮(zhèn)，如果它還活著，肉體、靈魂、血液三者缺一不可。有了老建筑、老街和流淌其間的文脈精神，就意味著有了一切，這也是現代社會拼命打造的人工古鎮(zhèn)最缺失的地方。

如今，竹園古鎮(zhèn)每逢三六九趕場天，依然會人山人海、騾馬叮當，買賣吆喝、川戲鑼鼓，與抬頭便能望見的幽幽群山形成鮮明對比。相對封閉的生活勞作方式也使古鎮(zhèn)店鋪集市歷經百年仍然保持著一份古樸，放慢了腳步的時間在這里一覽無余。

而歌聲更是竹園人勞動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不管是青年男女戀愛調情，還是牧人挑山、農戶犁田，不管是閑暇聚會，還是茶余飯后，隨便亮亮嗓子，吊上幾句，似乎早已成為當地人的習慣，這樣的場景還曾經被唐代詩人劉禹錫收錄到他有名的《竹枝詞》之中。如今時代更新，雖然漫山遍野、鎮(zhèn)里鎮(zhèn)外對唱此起彼伏的場景早已消失，但每逢佳節(jié)或婚喪嫁娶，民歌依然是古鎮(zhèn)人喜聞樂見的形式。即使是平常時節(jié)，一旦談起當年的往事，老人們還是會忍不住唱上幾句，余音回蕩在山谷之中，別有一番古鎮(zhèn)風味。

讓竹園古鎮(zhèn)真正聲名遠揚的還有一樣東西——鐵。數百年來，竹園還有另一個稱謂：“鐵血古鎮(zhèn)”。古時這里盛產鐵礦，古鎮(zhèn)幾百年來也因鐵而興。

“張打鐵，李打鐵，打把花剪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打毛鐵。毛鐵打到二斤半，婆娘娃兒都來看。叫你躲，你不躲，把你癩子燒噠莫怪我。”據說這首童謠，是竹園人一生最頑固的記憶。鐵匠鋪里的師徒，圍著一爐，師傅指哪兒，徒弟便揮錘打哪兒，“叮叮當當”，滿街都在震蕩。

古鎮(zhèn)上現在依舊還有打鐵爐和鐵器商鋪。黑沉粗大的打鐵工具、各種農具堆滿屋子，爐中噴出熱烈的火焰，伴著一聲清脆，鐵花四處飛濺，一種歷史滄桑的沉淀和火熱奔放的動感和諧地交融在了一起。這些早已從我們生活中消失了的古老技藝，在竹園古鎮(zhèn)默默地傳承并漸漸成為一種新的符號，必將在未來的歲月里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