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背景下的中美貿易糾紛

陳彩云

2018年3月，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推特上喊話：“我們不能再讓我們的國家、公司和工人再（被）占盡便宜。我們需要自由、公平、聰明的貿易！對美國而言，貿易戰是好事，美國能輕易取勝。”不久，特朗普宣布對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分別加征25%、10%關稅。當天，中國宣布擬對自美進口水果、豬肉等產品分別加征15%、25%關稅予以回擊；4月4日凌晨，美國公布針對中國約500億美元商品加征關稅，中國迅速做出反應，在當天下午公布即同等規模同等力度對美加征關稅清單，對大豆、汽車、飛機等“重磅武器”進行精準打擊。6日，特朗普變本加厲，揚言對中國追加1000億美元關稅，中方商務部當晚表示中方已做好充分的準備，將毫不猶豫，立刻進行大力度的反擊。16日，美國再下重手，封殺中興，同時特朗普在推特上發文炮轟中國人民幣。19日，中方警告美國不要自作聰明，低估了中國的決心。20日商務部裁定對原產美國等進口漿粕繼續實施反傾銷措施，戰火一再升級。

雙方你來我往，針鋒相對，貿易戰一觸即發。貿易糾紛引發了全球經濟恐慌，帶來了股市的劇烈震蕩。3月23日，特朗普宣布對華征收關稅的當天，道指就大跌近3%。4月1日，中國宣布對美加征關稅之后，道指又大跌2%。4月6日，特朗普拋出1000億美元關稅牌后，道指跌幅達2.34%。美國與中國分別為全球第一和第二大經濟體，雙方關系一直摩擦不斷，但雙方巨大的經貿合作長期被視作中美關系傳統的壓艙石。特朗普作為逆全球化標志，他的上臺，一度引起了全世界對中美關系的擔憂，但2017年11月，特朗普總統訪華，其率領的陣容豪華的企業家大佬與中國企業破紀錄地簽訂了2535億美元剁手大單。一時媒體高度贊揚中美貿易撥云見日，高呼中美關系算是穩住了，“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然而短短數月，特朗普的各種感謝和贊美聲言猶在耳，美國的貿易大棒又高高懸起，中美兩國圍繞貿易問題越掐越狠，戰火越燒越旺。5月19日，經過艱難磋商，中美雙方達成了不打貿易戰的聯合聲明。然而，未來的中美經貿之路還很長，摩擦很可能是個長期現象，因此，有必要對此次驚心動魄的歷程做一個深入分析。

一、特朗普翻臉的背后

戰略上，經貿打壓是美國對華戰略大調整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山巔之城”，“美國注定要領導世界”，“美國的領導是我們的基因”，“美國的領導不僅對我們自身的繁榮安全，而且對于這個日益緊密聯系和復雜的世界都是關鍵，是促進全世界人類自由和權力的獨一無二的強大力量”，美國的民主、制度、權威和利益不容許挑戰。為此，美國戰后一直致力于精心維護世界霸權，相繼消除了日本和蘇聯等“威脅”，并通過構建全球制度霸權和同盟體系獨步天下。冷戰結束后，美國在全球已沒有相匹敵的對手，但“威脅”仍是美國安全戰略的不變組成。為此，美國不斷進行戰略調整。老布什政府認為美國仍面臨相應挑戰；克林頓時期，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大規模地區戰爭、東歐民主進程倒退以及經濟安全成為美國政府評估的四大威脅；小布什上臺后，恐怖主義成為美國頭號威脅；2009年奧巴馬上臺后，推行“亞太再平衡”戰略，應對中國的飛速發展對美國帶來的挑戰，在美國的介入下，亞太風波不斷，南海問題即是典型。但同時，中東恐怖主義、東歐動蕩、國內問題等讓美國的“再平衡”力不從心。特朗普上臺后，一方面，困擾美國的“伊斯蘭國”等外部掣肘相繼消除，美國的國際環境有所緩和；另一方面，中國保持了穩定和強勁的增長，實力更為強大。特朗普上臺后，美國的戰略調整再次被提上日程，2018年版《國防戰略報告》認為：再次出現的長期戰略競爭者現在是美國國家安全的首要問題，是美國繁榮與安全的主要挑戰。報告明確將中國定義為戰略對手和所謂的修正主義大國，指責中國正“利用其軍事現代化、影響力行動和掠奪式的經濟活動來脅迫鄰國，重塑對其有利的印太地區秩序”，并且，“中國將繼續追求軍事現代化，以便在近期取得印太地區的霸權，并在未來取代美國獲得全球主導權”。1月底，特朗普就任以來的首次年度國情咨文明確認定中國為挑戰美國“利益、經濟和價值觀的對手”。因此，美國對華戰略的大調整正是中美貿易糾紛的深層次原因，美國已明確將中國定位為挑戰美國利益的戰略競爭對手，經貿打壓是其遏制中國的必要手段。

戰術上，貿易保護主義在特朗普“去全球化”策略中首當其沖。作為反全球化的標志性人物，特朗普的意外當選被視為反全球化的勝利。2017年初，特朗普在就職演說中大談保護主義，他說：“保護會帶來繁榮，帶來強大。……我們要保護好我們的國界，免受外國掠奪，不讓他們生產我們的產品，偷走我們的企業，搶走我們的工作崗位。……我們會遵循兩個簡單原則：買美國貨，雇美國人。”特朗普上臺后，履行“去全球化”策略，在“美國至上”及“保護主義”的理念指引下，退出TPP、修建美墨邊境墻、頒布禁穆令、退出巴黎協定、退出教科文組織、退出《全球移民協議》等，特朗普被媒體戲稱為“退朗普”。其各種反全球化言行的背后，實質正是美國反對現行全球化模式，要求重新分配利益和責任，其中貿易首當其沖，特朗普新政府在“美國優先”的理念指引下，貿易執政理念由“自由貿易”轉向以美國國家利益最大化為核心的所謂“公平貿易”。全球化的核心在于經濟跨越國界的發展，自由貿易是核心體現。美國一度是自由貿易的積極擁護者，通過一系列自由貿易實踐和安排，其全球經濟霸權的地位無人撼動。然而隨著全球化下資本、產業的轉移，美國制造業衰落，廣大藍領工人失業，產業空心化嚴重，貧富差距拉大，民粹主義興起。另一方面，在自由貿易的推動下，物美價廉的“中國制造”產品充斥美國市場，美國對華貿易逆差嚴重。2017年中美兩國貿易差額達2758.1億美元，創歷史新高。巨額貿易逆差成為美國的眼中釘、肉中刺，極大地刺激著特朗普們的神經，必欲除之而后快。在此情境下，美國大搞貿易保護主義，對中國發動貿易戰也就不足為怪了。2017年中國出口產品遭遇國外貿易救濟調查統計，從國別來看，美國立案22起、金額45億美元，中國是產品立案數量最多、涉案金額最高的國家。2018年的國情咨文中，特朗普宣稱：“經濟投降的時代過去了。從現在開始，我們期待公平互利的貿易關系。我們還要通過對貿易法規的嚴格執法來保護美國工人和美國知識產權。”2月28日公布的總統貿易議程年度報告更加赤裸裸地發出威脅：美國誓言將采用“所有可用的手段”向中國施壓，阻止中國經濟模式破壞全球競爭，以對抗中俄等“敵對”力量，捍衛美國國家利益。

此外，國內政治氣候的推波助瀾不容忽視。首先，迎合民意，爭取選民，為中期選舉增添砝碼。特朗普作為一個完全的政治素人，之所以能夠作為一匹政治黑馬成功登頂，正是因為其迎合了一大批全球化中失利的美國藍領工人的利益，特朗普的追隨者基本都是美國“沉默的大多數”——那些來自郊區、鄉鎮、偏遠農村的貧窮白人，那些并未得到美國夢之蔭蔽，反倒日益被邊緣化、模糊化、縮微化的美國白人。然而，美國總統可并不好當，特立獨行確實能吸引眼球，但能否坐穩總統寶座還要看真抓實干。民調顯示，特朗普上臺后支持率屢創新低，連續成為歷任美國總統中執政首年支持率最低的一位。2018年11月將迎來美國國會中期選舉，5月進入密集投票期，如何爭取選民，穩住國會支持，坐穩總統寶座？熟悉美國政治的人都知道，每到選舉時刻，在中國問題上大做文章迎合民意，擺出強硬的維護美國利益的姿態以提升人氣已成為美國領導人的慣常做法。最新民調顯示，隨著中美貿易糾紛、美墨邊境加派部隊等行動，特朗普的支持率水漲船高。其次，強硬派主導貿易，帶來白宮政治氣候的變化。正如曾著有《大國的興衰》的耶魯大學資深教授保羅·肯尼迪（Paul Kennedy）所指出的那樣：中美貿易糾紛背后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特朗普的用人方式。特朗普憑借直覺執政，對白宮顧問和政府高官的不同意見感到沮喪。如果特朗普政府里都是一些對他點頭稱是、對外強硬對抗的人，他們的政策會相當有破壞性。特朗普執政一年多，白宮人員更替頻繁，隨著少數主張對華接觸，擴大、改善中美關系，反對特朗普關稅計劃的自由派人士，包括總統高級顧問庫什納（Jared Kushner）、首席經濟顧問加里·科恩（Gary Cohn）等的相繼離職和被害人邊緣化，特朗普欣賞和倚重的強硬派開始主導對華政策。特朗普的貿易王牌三角亦被稱為“反華三劍客”：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Wilbur Ross），批判中國“貿易保護主義最嚴重”，應“嚴厲懲罰”，支持對中國商品收取高額關稅；貿易代表辦公室代表羅伯特·萊特海策（Robert Lighthizer），控訴中國有“不公平的貿易行為”，多次嚴厲指責中國貿易，主張對中國強硬；經濟顧問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著有《致命中國：美國是如何失去其制造業基礎的》、《臥虎：中國軍事化對于世界意味著什么》以及紀錄片《被中國殺死》等，這些作品充斥了對中國的偏見與敵視。在強硬派的主導下，中美貿易糾紛硝煙四起就不足為怪了。

因此，特朗普的翻臉無情并不“突然”，而是具有深刻的戰略戰術背景和國內政治氣候因素。那么，面對美國的貿易大棒，我們該如何正確看待和應對呢？

二、理性看待、正確應對特朗普的貿易大棒

首先，僅僅針對中國嗎？——從歷史的角度看，貿易糾紛是美國貿易利己主義傳統的鮮明再現。在“美國至上”和“美國優先”的口號下，特朗普發動貿易糾紛，公然挑戰自由貿易秩序，不過是美國貿易利己主義的一貫做法。考察其貿易政策歷史，從頭到尾傾注著濃烈的利己主義傳統。美國建國后長期采用貿易保護主義政策。1930年的霍利-斯穆特關稅法案是一個臭名昭著的關稅保護法案，將世界帶入了關稅戰，加速了世界經濟的蕭條進程。戰后美國實力大漲，在自由貿易對己有利的背景下，美國在全球推進貿易自由化，建立了多邊自由貿易體制。但在20世紀60年代末國際收支惡化的背景下，尼克松單方面宣布黃金和美元脫鉤，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帶來了西方世界經濟大衰退。其后面臨日本、歐洲崛起對自身經濟的挑戰，美國各種貿易制裁手段輪番上陣，1985年旨在改善美日貿易逆差的“廣場協議”，間接導致了日本經濟“失去的二十年”。而回顧中美貿易史，美國對中國的貿易逆差始自1985年，2000年左右中國開始成為美國第一大貿易逆差國。據美方統計，2017年逆差達到3752億美元，占到美國全部逆差的約2/3。在此形勢下，美國故伎重演，再一次揮舞起貿易大棒。

其次，逆差究竟源自哪里？——從根源的角度看，美國的貿易逆差原因復雜，并不能簡單歸結于中國。其一，霸權國的特里芬困境使然。對于美元霸權來說，美元既是美國貨幣又是世界貨幣。作為前者，必須與美國財富對等，發行量有限。但同時作為后者，無限增長的全球貿易要求美元不斷增加以進行資本貿易輸出，從而導致美國的國際收支逆差不斷擴大。在此意義上，美元霸權的地位決定了其逆差國的必然性。其二，美國特定的經濟結構使然。中國是儲蓄型國家，而美國與之相反是消費型國家，儲蓄率過低必然導致其財政赤字。正如美國波士頓學院政治學教授羅伯特·羅斯（Robert Ross）指出的那樣：美中貿易逆差創紀錄是經濟因素導致而非政治問題，中國人儲蓄率高，美國人低，美國人的過度消費導致貿易逆差。其三，與統計方式有關。美國所謂的對中貿易逆差中很大部分是由美國的跨國公司生產的。中國商務部發布的《關于中美經貿關系的研究報告》顯示，2017年，中國貨物貿易順差的57%來自外資企業，59%來自加工貿易。中國從加工貿易中只賺取少量加工費，而美國從設計、零部件供應、營銷等環節獲利豐厚。因此，在全球價值鏈中，貿易順差反映在中國，但利益順差在美國。此外，美國貿易逆差還與其限制優勢行業對中國出口等因素有關。因此，貿易逆差并非簡單由政府造成，自然也不能靠政府發動的簡單粗暴的貿易戰去彌補。

再次，會帶來什么后果？——從全球化時代看，貿易保護主義不得人心。全球化的強勁發展帶來了世界經濟的飛速發展和人類社會的巨大進步。雖然全球化在發展中遭遇挫折，但整體發展方向沒有改變；雖然全球化的發展有利有弊，但整體而言符合經濟規律和各方利益。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17年初在達沃斯所說：“歷史地看，經濟全球化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客觀要求和科技進步的必然結果，不是哪些人、哪些國家人為造出來的。經濟全球化為世界經濟增長提供了強勁動力，促進了商品和資本流動、科技和文明進步、各國人民交往。”逆全球化而為，貿易保護主義會破壞全球產業鏈正常的分工體系，使得生產成本上升、居民消費價格提高、引發貿易戰等，還會帶來社會動蕩和政治危機，釀成意想不到的嚴重后果。美國單方面對中國發動的貿易戰，所獲收益將非常有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其制造商、進口商、消費者和盟友利益都將受到極大損害。美國的眾多民眾、多家跨國公司、地方商會、雇主協會、消費者協會、國際市場等都對此輪貿易戰深表憂慮甚至發出抗議，美國貝萊德集團首席執行官勞倫斯·芬克（Laurence D.Fink）指出：打貿易戰是沒用的，市場有自己的聲音。全球化是人類社會取得的最大成就之一，中美兩國都因全球化而受益，全球不想看到也不需要中美之間打貿易戰。

最后，中國如何應對？——從中國底氣、中國決心，中國智慧看，中國有足夠的信心。其一，應對中美貿易糾紛，中國有底氣。中國的底氣來源于中國的實力、中美經濟依存度與中國對世界經濟的貢獻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不久前在博鰲亞洲論壇2018年年會上談道：中國人民經過40年來的拼搏努力，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工業國、第一大貨物貿易國、第一大外匯儲備國。中國對外貿易額年均增長14.5%，中國連續多年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超過30%，成為世界經濟增長的主要穩定器和動力源。其二，應對中美貿易糾紛，中國有決心。對于特朗普“經常冒犯美國的朋友和侮辱美國的競爭者”的“愚勇”行為（肯尼迪教授語），中國堅守國家利益底線和維護公正合理的世界經濟秩序不動搖。中國多次公開表示：“來而不往非禮也”，對于貿易戰“我們不想打，但不怕打”，將“奉陪到底，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必定予以堅決回擊”。在行動中給予了迅疾、堅決、有力的回擊。其三，應對中美貿易糾紛，中國有智慧。應對貿易糾紛中國已有多年的實際經驗，打壓也好，制裁也好，都不能阻擋中國實現“兩個一百年”的偉大理想和目標，中國會冷靜觀察，有力回擊。同時，大國之間貿易摩擦表象的背后，真正的競爭取決于經濟實力和經濟體制的效益，中國會轉危為機，加強國內的技術革新、產業升級、體制改革，推動《中國制造2025》的實施；國際上可以通過向國際社會闡述中國的正義立場以正視聽，并訴諸國際機制維護自身利益。

（作者單位：中共南京市委黨校政法教研部）

責任編輯：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