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職業棒球反壟斷豁免制度公平性審視

孫巍 孟杰

摘 要：棒球是公認的美國第一運動，其所享受的豁免權由美國最高法院在聯邦反壟斷法出臺的早年便已確立。棒球產業在豁免權的庇護下不斷壯大，同時也暴露出嚴重問題，豁免權的公平性因此飽受公眾質疑。除了把球員淪為俱樂部私有財產外，還導致工會長期過于強勢，甚至不同意興奮劑檢測。對我國職業體育發展的啟示：（1）立法明確，避免模糊；（2）減少行政干預；（3）用發展的眼光，公正處理遺留問題。

關鍵詞：職業棒球 反壟斷法 反壟斷豁免 公平性

中圖分類號：G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2813（2018）08（b）-0169-03

棒球與橄欖球、籃球、冰球并稱為美國四大職業體育運動，而棒球的特殊性在于：棒球一直都是美國第一運動，被尊為“國球”，而職業棒球也是美國唯一享有反壟斷全豁免權的體育產業。該豁免權由美國最高法院在聯邦反壟斷法出臺的早年便已確立，對職業棒球的發展起到過十分重要的積極推動作用。但在棒球產業發展以及美國職業體育格局變化等多種因素影響下，其本質的弊端會進一步擴大，公平性與合理性受到各界越來越多的質疑，所導致的局面更是值得反思。

1 美國反壟斷法的發展

為應對企業操縱投標、壟斷和寡頭壟斷、價格壟斷、專營壟斷和搭售，美國國會在1890年出臺《謝爾曼反壟斷法》，旨在禁止限制州際及國際自由貿易的合約或協定。《謝爾曼反壟斷法》第1條規定“對貿易產生限制的合約、聯合……或共謀均是非法的；第2條規定禁止企業“壟斷或試圖壟斷”貿易或商業。

在接下來的30年，美國國會通過新增兩項法案加強了其反壟斷的立場。1914年的《克萊頓反壟斷法》規定，禁止向一方買家提供優于另一方買家好處的行為，并特別禁止企業要求其買家只能從該企業購買產品，而不得銷售該企業競爭對手的產品。第7條禁止“可能在很大程度上降低競爭或可能造成壟斷”的兼并和收購。1914年出臺的《聯邦貿易委員會法》設立了聯邦貿易委員會（FTC），“旨在保護貿易和商業免遭非法限制和壟斷”。

通過這三項法案我們可以看出，美國國會希望促進公平競爭，防止在某一市場一家獨大。

2 棒球壟斷政策的歷史成因

1839年，在紐約州庫伯鎮舉行了美國歷史上首次棒球賽，隨后這項運動就在周邊地區迅速開展。1858年，“國家棒球運動員協會”（NABBP）的成立宣告了棒球運動正式開始職業化發展。職業化也帶來各種各種弊端：各俱樂部開始惡意挖角、薪水暴漲以爭奪優秀球員、球員隨意毀約、甚至還出現操縱球賽進行賭博等。這些現象在當時嚴重影響了整個棒球運動，最終導致大部分俱樂部運營出現困難甚至破產。據文獻記載，1876—1900年間，美國29家棒球俱樂部中有21家因為財政問題而破產。此時，體育的發展基本處于放任狀態，國家也從未出臺任何相關政策，這樣就使這一時期成為美國職業體育發展史上職業體育協會或聯盟、俱樂部破產、解散最頻繁的時期。

于是，球隊老板們為了確保棒球運動能夠持續發展，制定一系列規則來管理球員合約、工資和流動性問題，如隨后出現的球員保留條款、收入分享、選秀制度等，目的都是為了防止惡性競爭，維持球隊間的的實力均衡。

3 棒球豁免制度公平性分析

不可否認，由職業棒球各俱樂部老板們共同協商并推動實施的條款和規則，在一定程度上對于促進美國職業棒球迅速發展，確實起過重要作用，在當時的形勢下甚至可以說是拯救了整個棒球產業。但是，由于這些條款和制度基本都由資方制定，單方面對球員的薪資和流動性進行限制，而勞方卻一直沒有與資方平等談判的資格，這顯然有失公平。1922年，美國最高法院正式宣布職業棒球享有反壟斷法豁免權。隨著時間的推移，職業棒球已發展為一個龐大的產業，其反壟斷豁免的公平性、合理性正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和質疑。筆者將從遵循先例原則、保留條款和運動員工會三個方面對豁免制度的公平性進行論證，以期為我國當代體育法規的健全與發展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3.1 遵循先例原則

美國職業棒球獲得反壟斷豁免源于一次著名的反壟斷訴訟。1914年，當時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MLB）由兩部分構成：國家聯盟（National League）和美國聯盟（American League）。新組建的聯邦聯盟試圖成為第三大聯盟。于是國聯和美聯對新聯盟聯合抵制。聯邦聯盟向美國北伊利諾斯州地區法院提起反壟斷訴訟：起訴國聯和美聯是“一個聯合體、共謀集團、壟斷者”，違反《謝爾曼反壟斷法》第一條。該訴訟后來于庭外和解。但聯邦聯盟的巴爾第摩水龜隊老板對該結果不滿，并向美國最高法院起訴。1922年，最高法院判決：“棒球并不是一項商業活動，而是本地的公開演出”。法院認定盡管球員從一個州到另一個州打球，“但這種活動并不是比賽。”最重要的是，法院認定，棒球不是一項“生產型活動”，“因此也不是一種應受反壟斷監管的州際商業形式。”由此宣告了職業棒球反壟斷豁免制度的正式確立。

雖然已在后續案件中明確承認該豁免權判決錯誤，但法院始終拒絕駁回其在聯邦聯盟一案中對反壟斷豁免權的判決結果。法院以遵循先例原則來維護此做法：法院一旦裁定了適用于某種狀態事實的法律原則，將繼續遵循這一原則，并將該原則適用于事實基本相同的未來所有案件。聯邦法院授予的豁免權不將其他職業運動包括在內是可以理解的，這說明法院本身已承認授予該豁免權存在嚴重的推理錯誤。但根據遵循先例原則的法理解釋，法院在為了糾正持續的不公正情況時也可背離該先例。遵循先例原則對法院并不具有約束力。相反，若法院認為撤銷此前裁決符合包括棒球球員在內的普通大眾的最大利益，則可撤銷此前裁決，以糾正明確的不公正現象。授予某一特定產業獨享反壟斷豁免權顯然是不公正的，也是考慮不周全的。

3.2 保留條款

保留條款（Reserve Clause），是俱樂部老板為了最大限度獲得利潤，利用其優勢地位，在合約條款上對本隊的優秀球員在自由流動方面進行限制，從而以相對較低的價格簽約可能產生大幅溢價球員的特殊條款。

從1870年開始，由于缺乏有效管理措施和運營機制，加上惡意競爭，導致了大量俱樂部紛紛破產。1879年由辛辛那提紅襪隊（Cincinati Red Stockings）老板提議，職業棒球國家聯盟（NLPBBC）各俱樂部老板私下統一制訂了“保留條款”，使聯盟內俱樂部之間在實力上保持相對均衡。自1880年開始，職棒球員的合同中就存在預約條款： 球隊有權續聘、交易或出售旗下球員，球員不得有異議，否則視同違法。“保留條款”在促進進了美國早期棒球運動的健康發展的同時，也讓球隊老板們限制了優秀球員的自由流動，大幅壓低了其薪酬。1922年，美國最高法院裁定，職業棒球不受限于反壟斷法的約束，更是進一步強化了大聯盟的權利。該條款賦予球隊優先續約的權利，每個球員都受到球隊約束不能自由地與其它球隊就工作問題進行談判，是勞資雙方議價時俱樂部的最大護身符。

保留條款使優秀球員幾乎成為球隊的永久財產。每個賽季每名球員的工資最高只有 2000美元。雖然球員工會早已出現，但普通球員并沒有挑戰這一非法條款的經濟實力與地位。直到1968年，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前首席經濟顧問馬文·米勒（Marvin Miller），在擔任球員工會第二任執行董事的兩年任期內，就為此條款進行談判。而在當時，由于球隊老板們的勾結，這些努力往往不起作用，直到這一勾結行為在1986年至1988年期間被仲裁員喬治尼·高洛（George Nicolau）判定為非法：1968 年，米勒領導下的球員工會促成了美國職業運動史上第1個集體談判協議（Collective Bargaining Agreement，CBA），該協議的MLB 官方文件名稱是Basic Agreement。首個勞資協議涵蓋1968年和1969年期間的賽季，協議較短，且相對來說未牽涉重大利害關系。但球員最低工資得以從20年都沒變過的6000美元增加到10000美元。更重要的是，該協議構建了球隊老板與球員關系的正式架構，包括針對球員不滿可向大聯盟執行長提請仲裁的書面程序。

對于其他職業體育而言，由于球隊老板們受到反壟斷法的制約，球員可在勞資談判時商討最低標準，如在合約期滿時，根據自己的條件就新合約與球隊老板進行談判。例如，美國國家冰球聯盟的老板們除了與球員進行勞資協議談判外別無選擇，這種勞資協議保留了小聯盟球員的保留條款，但向大聯盟球員讓步，使后者獲得自由球員的權利。但是法院拒絕將這種有利于其他職業體育運動員的裁決應用于棒球運動員，對于棒球球員而言應該也是一種不作為。

3.3 球員工會

球員工會是球員們自發組織的一個社會團體，成立的主要目的是可以與球隊老板就工資薪水、工作時限和工作條件等進行談判。在1966年之前，職棒大聯盟球員工會（MLBPA）并未發揮作用。由于球隊老板們不受反壟斷法的制約，他們可將比賽的大部分收入攬入囊中。這一狀況直到1966年馬文·米勒當選為工會主席后才得以改變：他利用自己在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積累的豐富經驗，著手處理棒球勞資關系問題。在棒球繁榮發展的時代，特許經營權的價值持續增長，他的強硬手段最終不僅為球員爭取了“更多福利”，也使球員在交易和其他事項上的想法得到了更多尊重。自此，工會便一躍成為一個盡量減少讓步的強勢聯盟。他這種堅決的態度是合乎情理的：在當時的狀況下，由于棒球產業并不受壟斷法制約，球員不得不為應有的一切而抗爭。但是這種強硬的姿態也導致了一個嚴重問題，這一問題直至今天還一直困擾著棒球行業：使用藥物提高成績在棒球領域似乎已較為普遍，而工會卻近半個世紀里拒絕對球員進行抽檢。

工會認為抵制藥檢的初衷是為球員的利益著想，但卻從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興奮劑的濫用，并最終導致諸多記錄可能被撤銷。2003年，世界反興奮劑機構主席龐德就曾公開表示美國棒球聯盟的藥檢政策太軟，他認為，美國職業棒球聯盟的藥檢政策對世界反興奮劑斗爭來說是“笑話”和“污辱”；而棒球被踢出2012年奧運會的主要原因，時任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宣稱就是因為無法在比賽中實行強硬的反興奮劑政策。

4 結論與啟示

4.1 結論

職業棒球反壟斷豁免權自20世紀20年代產生以來一直都是爭議的熱點。在美國體育政策的放任期，為了重振職業棒球，國會適時的授予反壟斷豁免權，這在當時是順應了市場需求。因為棒球產業在當時剛剛起步，如果過多的使用規制措施，就很難培養出一定規模的體育市場。但隨著職業體育的迅速發展，當初諸多的不利因素已經淡化甚至消失，豁免權的存在就在民眾利益、公共利益等方面顯得有失公正。當前，勞資關系、球隊收入差距、與主辦城市的關系以及電視轉播權等問題都與豁免權的存在有關。尤其是對于勞工關系，美國著名體育評論家津巴里斯指出：“1972年以來，每逢遇到大聯盟球員關系委員會與職棒大聯盟球員工會就基本協議重新談判時，都會出現罷賽或停賽。”這反映了球員與球隊老板之間縈繞不去的敵意。雖然現在球員的權利已大幅增加，但棒球體系仍然更多的傾向于球隊老板的利益；他們往往能在薪資仲裁聽證會中勝訴；而在確定球員對球隊的價值時，往往過于依賴純粹的統計數據。球員經常只能為了維持已經贏得的權利而抗辯，而不是為了新福利而談判。簡單地說，球隊老板長期處在權力制高點來處理各項事務，這一權利制高點使得他們可以給予或拒絕給予。只要豁免權存在，這種情況便無法得到根本改善。

4.2 啟示

當前我國的職業體育發展還處于剛起步階段，與世界體育強國差距很大。我們需要加快學習發展，要進一步建立健全與職業體育相關的政策法規。美國職業棒球的反壟斷豁免權，對我國職業體育相關立法有著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和參考價值。

第一，立法明確，避免模糊。從美國職業棒球反壟斷豁免的相關訴訟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出，各級法院對豁免的范圍和標準的理解存在偏差，這就導致判決結果經常出現自相矛盾，降低了法律的威嚴，影響了法律的執行效果。我國體育法起步較晚，我們更應該在《反壟斷法》的框架內對職業體育的反壟斷豁免權問題進行細致研究，在具體條款上做到界限明確，內容具體。

第二，減少行政干預。職業體育和其他行業不同，有自身的特殊性。長期以來我國競技體育實行舉國體制，行政干預太多，阻礙了體育職業化的正常發展。所以要盡量避免利用行政的手段直接干預，實行反壟斷政策，保護公平競爭，適度縮減優惠政策的范圍，促進體育職業化的健康發展。

第三，用發展的眼光，公正處理遺留問題。從美國職業棒球獲得反壟斷豁免的歷史進程來看，處理實際問題，要用發展的思路，重視其階段性特點，不能因循守舊。在20世紀20年代初期，當時市場混亂，職業體育還很薄弱，對棒球進行反壟斷豁免促進了這項運動的持續發展；但后來棒球產業得到迅速發展，這時就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縮小甚至取消其豁免范圍，加強規制力度，防止壟斷濫用。

參考文獻

[1] 裴洋.反壟斷法視野下的體育產業[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47-50.

[2] 姜熙，譚小勇.美國職業棒球反壟斷豁免制度的歷史演進：基于案例分析[J].天津體育學院學報，2010，25（2）：113-117.

[3] Federal Baseball Club of Baltimore，Inc.v.National League of Professional Baseball Clubs[Z].259US.200，1922：201.

[4] Christian Dennie.From Clarett to Mayo：the antitrust labor exemption argument continues[J].8 Tex Rev Ent & Sports L，2007，1：75-80.

[5] Daly，G.，and Moore ，W.J.Externalities，property，rights，and the allocation of resources in major league baseball[J].Economic Inquiry，1981（19）：70-105.

[6] Richard B.Blackwell，Baseballs Antitrust Exemption and the Reseerve System：Reappraisal of an Anachronism[J].WM.&MARY L.REV，1971，12：859-861.

[7] Pub L.Curt Flood Act[Z].Before amendments，1998.

[8] Toolson v.New York Yankees，Inc[Z].Toolson v，1952：198-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