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誦讀?按《語文課程標準》的表述,簡單概括地說,誦讀是一種出聲熟讀詩文的方式。一是要強調“熟讀成誦”;二是要抓住誦讀的聲調、韻律、節奏,培養讀詩的語感,在誦讀中理解古詩的內容,感受古詩表述的思想情感。
一、落實“熟讀成誦”的設想
熟讀成誦是師生共同完成的。首先要讓學生成為誦讀的主人,是誦讀的參與者、親為者、收獲者;其次是要有足夠的“重復次數”,這是“成誦”必須具備的條件。再者,“熟讀成誦”是一個過程,學生的誦讀要經歷一個從讀得正確,到讀得流利,再到讀得熟練,最后“成誦”的過程。當然,上述的進程,教師的示范、組織、提醒、督促是不可少的,尤其是在以下兩個方面:
1. 教師的示范。誦讀課堂上,教師示范的作用是多方面的,這是有效的識字教學手段,這是形象地介紹詩作的內容,這是誦讀技能的口傳身授。心理學告訴我們,人的感情是在一定的情境中產生和發展的。因此,誦讀教學應順應這一規律,千方百計地引導學生盡快“入境”,而課堂上最常用、最實用、最方便的方式就是教師的示范。著名的哲學家黑格爾曾經說過:“教師是孩子們心目中最完美的偶像。”故教師的誦讀示范,不但能讓學生視其人,聞其聲,直接感受、領略教師誦讀的語氣、語調,而且能讓學生親身感受那一場繪聲繪色的“現場直播”。
2. 教師的提醒。訓練、訓練,一是“訓”,二是“練”。所謂訓,就是在教師的示范、傳授、提醒、督促之下的實施操作;所謂“練”,很大程度是學生通過組織而在一定要求督促下所開展的規范的、反復的操作。比如誦讀中邊讀邊想的訓練,教師就要對學生提出“心到、眼到、口到”的要求,并對其中的重點要求“心到”進行多角度地引導、提醒:一是要提醒學生形象地想。誘導他們把詩句文字要表述的客觀事物在自己的頭腦里進行“還原”“再現”“再想象”“再創造”,讀出詩句的畫面,從而深化對詩句的理解。二是要提醒學生有邏輯地想。讀懂古詩寫了些什么,景、物、人有什么特點;讀懂作者是怎樣想出來的、怎樣寫出來的。引導學生逐步弄明白事物內在的聯系和邏輯關系的構成。三是要提醒學生聯系地想。古詩中,作者常用聯想的方式來描寫事物,表達思想感情。聯想的方式多種多樣:如李清照《夏日絕句》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就是公元1128年,她與丈夫朝著江西方向逃亡。行至烏江,來到楚霸王項羽兵敗自刎的地方而吟就的,這是相關聯想;再比如賀知章《詠柳》的“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就是由柳枝紛披下垂聯想到翠綠的絲帶,這是由特征相似引起的聯想;白居易《暮江吟》的“露似真珠月似弓”,就是由露珠想到真珠,由月牙想到了彎弓,這是類比聯想。再比如蘇軾《春江晚景》的“簍篙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是由時空上的接近而引起的聯想,稱之為表象聯想。
以上種種實例說明,學生自身的努力,教師的點撥、提醒、督促是實現“熟讀成誦”的必然前提。
二、落實聲調、韻律、節奏的運用
誦讀之中,聲調、韻律、節奏的掌控和運用,既需要相關知識的教學,也是相關技能的傳承。掌握了聲調、韻律、節奏相關的知識和技能是落實“邊讀邊想”設想,打開古詩寶庫的必要手段與門徑。
先來說聲調、韻律、節奏的界定。從整體看,此三者涉及了讀詩聲音的變化與規律。具體分說,所謂聲調,是指區別意義的聲音高低、升降、長短;所謂韻律,重點是平仄格式及押韻規則;所謂節奏,就是聲音有規則、有規律的停連、強弱等等。
讀詩中怎樣通過聲調、韻律、節奏來探究、把控詩句的蘊含呢?我們以對王之渙的《登鸛雀樓》一詩的分析、解讀作為實例。
1. 關于《登鸛雀樓》聲調的分析、解讀。統計《登鸛雀樓》用字的聲調,全詩20個字竟有6個字是入聲:“白”“日”“入”“欲”“目”“一”。需要說明的是,現在普通話讀字的聲調分為“陰、陽、上、去”四聲,而古代的四聲則分為“平、上、去、入”。按照如釋真空在《玉鑰匙歌訣》一書中的解釋,這四聲的讀法與普通話的讀法不盡相同。一是“平”聲——平聲平道莫低昂,讀時發音平和、尾音長,有余韻;二是“上”聲——上聲高呼猛烈強,讀音響亮,聲音短促,無尾音;三是“去”聲——去聲分明哀遠道,去聲讀音婉轉,尾音短而高昂:四是“入”聲——入聲短促急收藏,讀音質樸而急,收音短促,低沉,無尾音。簡而言之:平聲哀而安,上聲厲而舉,去聲清而遠,入聲直而促。正因為入聲發音短促,一觸即收,往往給人一種出聲一半卻要生生憋回去的感覺,而這種感覺能給人帶來有意無意的壓抑感。即便是興奮,也是一種深沉的興奮。古人稱贊杜甫的詩“沉郁頓挫”,其中的“頓挫”感很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愛用入聲字,而且用得好。同此原理,《登鸛雀樓》入聲字的運用,就給全詩定下了“壓抑中壯闊動蕩”的基調。實例的分析說明,聲調確確實實是開啟、把握詩歌情感走向的“金鑰匙”。
2. 關于《登鸛雀樓》韻律的分析、解讀。韻律包括平仄格式及押韻規則。先說王之渙《登鸛雀樓》押韻和詩意之間的聯系。這首詩押的是iou韻。一般地說來,iou韻不會蘊含奮發圖強之意。因為iou韻發音綿長,口型逐漸合攏,所以同韻的“秋”“悠”“游”“憂”“囚”“仇”“惆”往往給人憂傷纏綿、幽遠憂郁之感。然《登鸛雀樓》一詩的韻腳除表達了抑郁壓抑的情感,同時還給人一種奮發圖強之心氣。這是為什么呢?主要是韻腳使用環境的特殊安排。第二句“黃河入海流”入韻,其中的“入”與“?!倍际秦坡?,而隨后安排的是平聲的韻腳字“流”。這樣一來,此句最后的三個字,恰恰是兩“短”之后的一聲“長”,所以韻腳字“流”字更顯得長而又長。這種拉長了的吐字聲音,不恰恰與奔流不息的黃河景象相吻合嗎?這聲音、這場面所表現的是沖破壓抑之后的奔騰不息。再來看第四句“更上一層樓”中韻腳字“樓”字的語境,此句中“更上”兩個字都是仄聲,隨后的“一”字是一個“直而促”的入聲字,如此三個連續的“短”音,不正像急匆匆爬樓的喘息之聲嗎?更值得玩味的是“層”與“樓”兩個平聲字的安排。前一個平聲“層”仿佛是爬樓稍息的小站,而最后的韻腳字“樓”字長音,真切地告訴人們:此處才是“更上一層樓”的落腳點。
以上的實例再一次告訴我們,韻腳蘊含的情感往往是靈活的,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是簡單的、機械的一對一。隨文而定才是把控韻腳中情思的基本原則。
再來說王之渙《登鸛雀樓》的平仄與詩意的內在聯系。平仄的本質說到底是漢字聲調的讀音變化,所謂平聲即讀音平緩、慢長和很輕的讀音。所謂仄音,即曲折、短促、猛烈的讀音,而透過古詩(近體詩)的平仄,往往能夠體會詩句的內涵。我們仍以《登鸛雀樓》一詩的“平仄”安排為例,體會其中意蘊的情感:
白日依山盡,(仄仄平平仄)
黃河入海流。(平平仄仄平)
欲窮千里目,(平平平仄仄)
更上一層樓。(仄仄仄平平)
分析上述安排,啟示有四點:第一,從首句“白日依山盡”來看,開頭的“白日”便是兩個短促的入聲字(仄聲);隨后的“依山”是兩個平緩、漫長的平聲字;詩句結尾的“盡”又是一仄聲。如此有短有長的平仄安排告訴我們:詩句的核心情景是“依山”(即依傍山巒)之象,主要是兩個平聲的表意作用:因為這兩個長而緩的讀音不但繪聲繪色地勾畫出“白日”慢慢西沉的景象,而且能透出“白日”久久高掛空中依依不舍之情,再加上最后一個仄聲字——“盡”(這個字是一個全降調的去聲字),不正是“白日”一聲落去的情景嗎?詩句之意和用字讀音平仄的高度相切堪稱一絕。第二,從“黃河入海流”的讀法來看,“黃河”雖然都是平聲,但二者相較,“河”字更長一點,這樣一來能讓人們感覺到黃河就在地面之上,而且很大很長。隨后的“入”字的讀音又高又短,表示黃河迅速入海的意思。單從字面上看,這里的“入”字很奇怪,鸛雀樓在山西,怎么能看得到黃河入海的景象呢?況且還有很多更為貼切的字眼描寫“入?!钡木跋蟆5踔疁o為什么偏偏選用了這一“入”字呢?可能是因為這一“入”字恰是入聲,其讀音的短促正好表示快速之象,而“流”是一個平聲韻腳字,讀音很長很長,表示黃河一直在流淌,因此“黃河入海流”的平仄安排,既有流速之快,還有奔流不息的味道,一舉多得。第三句“欲窮千里目”中的“欲”“窮”“千”皆是拉長音的平聲,也就在連續三個長音之后,詩句安排了兩個(里與目)短音仄聲。尤其是最后的“目”字,以入聲結尾,更給人留下了戛然而止的遐想空間。第四句“更上一層樓”的“更”“上”是仄聲,“一”是入聲。此三者都是短音,隨后的“層”字是一平聲,好像是匆匆爬樓過程的稍作停留。結尾的“樓”字,是長長的一個平聲韻腳字,給人登臨了新的一層樓,而“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回顧上述分析,我們不禁要問,全詩不過20個字,然而太陽下山的輝煌和黃河奔流不息的景象,以及“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強烈欲望卻盡在其中,如果沒有平平仄仄的巧妙安排,還能給讀者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嗎?
3. 關于《登鸛雀樓》節奏的分析、解讀。詩歌的節奏大致相當于音樂中的節拍。詩作往往把平仄聲調不同的字詞有規律地排列起來,使它們具有間歇,顯示強弱。這就是節奏。郭沫若認為:“節奏之于詩是她的外形,也是她的生命?!?/p>
詩的節奏劃分主要有三條原則:一是大體整齊的字數,二是大體整齊的句式,三是讀詩停頓次數大體整齊。粗略的分法,五言詩可分為二三,七言詩分為四三或二五。其中,五、七言詩畸零的單音節非常顯眼重要,可置于句末或句中。因此這就會出現兩種意義結構:一是單音節在末尾,五言詩為二二一,七言詩為二二二一;第二種單音節在句中。五言分為二一二,七言詩分為二二一二。應用中,常把兩種形式錯綜起來使用。給古詩劃分節奏的要領有二:一是找到各句畸零的單音節,并單獨作為一個節拍;二是以其他的音節作為一拍,只要不違背詩句的意思,每兩個音節就可以劃作一個節拍。這樣的方法,對于常見的兩種結構形式都是可行的。
下面以《登鸛雀樓》為例。首先肯定這是一首五言絕句。節奏劃分有兩種:一是采用“二二一”的節奏安排,二是采用“二三”的劃分。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 千里目,更上—— 一層樓。
這首詩的節奏之所以如此,主要是由語言的特點所決定的,具體地說,這首詩全篇都運用對仗的方式。詩的前兩句的“白日”和“黃河”是兩個名詞相對,“白”與“黃”兩個色彩形容詞相對,“依”與“入”是兩個動詞相對。后面的兩句也是對仗,前一句“欲窮千里目”正好與“更上一層樓”構成了一意相承,不能顛倒次序的“流水對”。全詩有兩聯,前一聯是正名對,即所謂“正正相對”,語句極為工整,厚重有力,更顯所寫景象的雄大;下一聯用的是“流水對”,詩句的意思是上下銜接。詩中的這兩聯既有一脈相承的貫通,也有不失靈動的變化。除此之外,第一聯兩句中的“盡”和“流”都是畸零單音節,描述的是“白日”以及“黃河”動態的關鍵。第二聯中的“千里目”與“一層樓”正好是具有對應關系而且形式相似的詞組。所以,這兩句劃分為“二三”節奏更宜語氣、語義的表達。
(高林生,著名特級教師,國標本蘇教版小學語文教科書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