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靜,欒文敬
(華北電力大學法政系,河北 保定,071002)
慈善是對人類生存環境不利因素的回應,也是理解人類天性的基礎。慈善用道德愿景來理解需要幫助的人,并希望通過某些方式讓世界變得更好。[1]對于善行的心理動力機制曾有“利他”、“利己”和“互利”之爭,如莫斯在《禮物》中提到施助是“回報性的利他主義”,施助創造了社會聯系,即使受助者無法給予施助者回報,施助者也會從其他社交領域區得回報。蒂特姆斯在《禮物關系》中批評了莫斯的觀點,他認為人們是秉著為公共服務的思想來做慈善的,并非期望有所回報。法國哲學家雅克?德里達認為,受助者不應該在接受捐助的過程中有任何的自卑和羞辱的感覺,這才是真正的利他。[2]沃爾夫在《誰的守護者:社會科學與道德義務》中指出,道德意識是通過人與社會的互動以及人對社會環境的回應而形成。道德的形成受文化的影響,由人與社會的關系所決定。人們在社會交往中通過學習、反思,調整和互動,發展出了道德規則。個體唯有自發地、親身地在日常生活中作為規則的創造者參與道德規則的建構,才能在不違反自己的前提下,在道德規則之中融入自我意志,并使道德規則穩定地運作。[3]新慈善資本主義精神指出捐贈是一種社會責任。布迪厄指出慈善活動和志愿活動是非營利性的,慈善組織和志愿者需要賦予其自身的行動以某種意義或豐富的文化內涵,使得志愿行動和慈善救助活動可以持續地進行下去。[4]
錢穆認為中國人的經濟理論是以人文主義為立場,或說是以道德主義或禮義主義為立場的。[5]“中國人的人生快樂和幸福的傳統理念,不在于經濟水平的超高標準,而在美化人生上。人生在物質器皿上追求藝術化達到內心滿足,在倫理道德上追求仁義,追求善以達到內心的滿足?!盵6]周秋光等學者指出慈善事業經由傳統向現代轉變的每一個階段都受前一階段慈善文化的影響,保留著前一個階段慈善行為特征的痕跡。我國慈善事業從整體上看仍處于扶貧濟困階段?,F代慈善事業建是基于平等、互助與多元化價值理念的,其所倡導的理念和人文關懷尚未被國人真正深入地內化到個人的慈善意識中。恩賜、救急救貧等傳統慈善文化觀或慈善行為方式仍然是國人慈善參與的主要特征。[7]中國的慈善社會心理動力機理以及慈善事業發展規律究竟是什么?本文基于國家與社會關系框架,解析慈善從“家”到“國”,從“傳統”到“現代”的生成和發展軌跡,探索法律和情理共融的慈善精神培育機制,以及具有中國特色的“家”與“國”和諧互益的慈善生態營造路徑。
慈善二字在中國的傳統文化典籍中的釋義是“仁慈”“善良”,包含有“恩被于物,慈愛于人”“老其老,慈其幼,長其孤”等含義;慈善行為常被喻為“積善行德”。敬老愛幼、扶貧幫困是約定俗成的道德規范,被視為中國傳統慈善事業最早的萌芽。[8]社會結構格局的差別產生不同的慈善生態。如西方團體格局中道德的基本觀念建筑在團體與個人關系之上,團體是個有賞罰的裁判者、公正的維護者和全能的保護者。中國社會差序格局中道德體系的出發點是“克己復禮”“壹是皆以修身為本”。社會范圍是從“己”推出去的,而推的過程里有著各種線路,最基本的線路是親屬:親子和同胞,相配的道德要素是孝悌。另一線路是朋友,相配的是忠信。[9]35-36家庭是最基本的合作團體。在家庭和親屬關系里,“社會技術”最易陶養,以禮來規范生活的社會也最易實現。儒家想創造一個禮尚往來的理想社會結構,中國原有的親屬組織也就成這結構的底子。[9]345儒家的禮樂運動一面是種下了中國人的和平根性,一面是擴大并延續民族生命。中國人恥于用暴而勇于服善的雅量,正是從禮俗陶養出來的理性,并維持著三四千年不斷的歷史。此根于人類理性而發育的文化,任何人類遇著都像是尋到了自己的家,如水歸壑,不求自至,尤其從理性來的“天下一家”的精神,不存在狹隘的種族意識、國家意識,中國民族偉大,皆禮俗之效。[10]家國同構是慈善生態的社會基礎,家庭倫理是國人慈善精神萌發的源泉。
傳統社會中的慈善行為由于受到儒教的傳統主義以及宗教報應思想的影響,亦即是在善門與宗教門的涵蘊底下,有關施舍的救濟觀念,不是來自鄉黨鄰社會倫理的道德責任,就是變成帶有強烈善惡功過的讓渡倫理,如做功德,積陰德。[11]38道家的善惡報應說、佛教的因緣果報說從中國的血親文化基礎出發,把“福報”和“惡報”視為與個人的前世現世來世及其家族成員如影隨形的“因緣”,形成從家庭和家族層面喚醒個體的道德責任意識的行善心理動機機制,從橫向上是從家庭內部向外部社會擴展,縱向上是從個體今生向來世,從自身向子孫后代推延,通過促進道德自覺和自律來約束個體行為和明晰造福自身及后代的方法。傳統社會慈善事業的心理動力機制是從家庭倫理出發,基于家族體系和親屬制度中的互助。佛教和道教慈善文化能夠對中國民間社會倫理觀念影響深遠,也是因為它融合和適應中國的血親文化機制,把個體和家庭代際間的福禍因緣與個體的善惡行為聯系起來,喚起道德自律。
按組織載體和資源整合的方式,可將我國慈善事業的發展歷史分為五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先秦至明清時期,慈善是國家社會保障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政府負責對貧弱人群進行慈善救助;第二階段是民國時期,慈善組織踴躍參與慈善救助,民族精神與慈善文化水乳交融,民間慈善事業步入繁榮發展時期;第三階段是建國后至20世紀80年代末,以政府行政力量為主要的慈善資源動員機制,通過“政府—單位(社區)”對慈善資源進行整合,民間慈善組織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第四階段是20世紀90年代至2010年,政府對民間組織實行分類管控,官辦或具官民二重性的慈善組織逐步回歸民間志愿性組織,民間慈善組織獲得生存發展空間;第五階段是2011年至今,系列慈善危機事件發生后,國民慈善意識逐步覺醒,慈善制度體系逐步完善,慈善組織進入規范化發展時期,慈善事業步入由“倫理本位”的傳統慈善向“倫理與法治交融”的現代公益慈善轉型。
我國古代的慈善事業被政府視為仁政愛民、穩定社會秩序的社會保障制度而予以實施,“官本位”的慈善具有悠久的傳統,民間社會雖然也不乏互助互濟的慈善活動,但多是個人或民間組織零散的慈善行為,不同于以國家為主體的有組織有體系的覆蓋面較廣的制度化的慈善救助。明清時期,在社會問題復雜化和國家整合社會秩序力量衰退的背景下,慈善組織曾興盛發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為團結社會各階層力量共同致力于社會建設,政府建立了與計劃經濟體制相適應的國家統合社會的管理體制,通過單位制和人民公社制度控制社會資源的配置,政府壟斷了社會福利的供給,從客觀上消除了民間社會慈善事業發展發展的經濟基礎和社會基礎。
20世紀90年代,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化,下崗職工增加、失業人口攀升所導致的社會貧困階層增多和貧富差距擴大以及人口老齡化等社會問題突顯,政府為應對貧困問題的復雜化和減輕財政負擔,嘗試動員社會力量,整合社會資源解決問題,慈善事業重新受到國家的重視并在政府的推動下得以復興。我國慈善組織具有泛政治化的特征,慈善部門不僅依托于政府部門建立,在運行的過程中慈善資源整合的方式和途徑也主要是依靠政府的行政力量推動,慈善組織本身從管理到運行,都有政府的干預和控制。[12]49“官辦”慈善組織主要是通過“國家—單位—個人”的路線來對社會進行動員以整合慈善資源開展針對貧弱人群的救助活動?!皣摇獑挝弧獋€人”模式的單位制慈善動員是在集體意識導向下,以政府的行政組織為依托動員社會參與,這一資源整合方式在應對如自然災害等突發緊急性事件時具有及時高效的特征,政府在政治動員的過程中實現了慈善動員,慈善事業主要是作為協助政府解決社會問題的殘補性角色發揮社會功能。
“國家—單位—個人”的慈善動員路徑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慈善事業的自愿性和社會性等本質屬性,降低了人們慈善參與的積極性。政府在督促“官辦”慈善事業改革的同時,通過政府購買社會服務,培育民間社會工作組織以及完善慈善法律制度環境等措施積極推動慈善領域的“官民合作”,促進慈善資源整合模式由“國家—單位—個人”向“國家—(社區)社會組織—個人”模式的轉變?!皣摇?社區)社會組織—個人”模式中,政府是慈善事業發展的督促者,公益慈善事業逐漸回歸其本質屬性。
慈善事業的演進歷程是慈善生態逐漸完善和成熟的過程。慈善組織從建立到步入規范化發展時期,離不開社會力量的支持。慈善組織及其運作機制是慈善事業發展的關鍵載體,與政府、市場以及其它類型社會組織等正式和非正式支持體系的互動,共同構成了以慈善文化和制度為核心和靈魂的公益慈善生態。社會治理體制改革為公益慈善生態的運轉釋放社會空間和創造法治環境,慈善組織在公益慈善生態中扮演著聯系和促進個人、家庭與社會、國家良性互動的平臺作用。相對于政府選擇模式的官辦慈善組織而言,民間慈善組織的形成和發展過程是一種社會選擇的過程。[13]我國慈善事業的演進史是從政府推動慈善組織成立和主導慈善救助活動開展,到尊重和促進社會選擇,不斷改進慈善組織生存的制度空間,以完成慈善事業回歸慈善本質屬性的過程。
現代公益慈善生態是民間社會基于自助與互助的意識,以慈善組織為載體,通過個人、家庭,社區、社會組織和政府的集體行動共同致力于貧弱人群的救助保護和社會福祉提升而形成的互動體系。公益慈善生態既是各參與主體互動的結果,也是一種互動過程和機制,施助者與受助者群體在慈善參與的過程中形塑具地域性和時段性的慈善文化?;凇皥F結、承認與互助”產生的公益慈善生態還原了民間的社會互助共濟能力,有益于實現慈善資源動員機制的多元化,諸如從以行政動員為主到官民合作乃至民間自助的轉變,還原與維系慈善事業民間性和自愿互助的本質屬性。
中國社會的個體化進程是沒有社會保護的個體化進程。“市場經濟的發展令人們脫離于熟人網絡的規范格局,但社會保護的缺失未能把個體重新團結起來,把人們重新嵌入新的社會關系之中。新獨立的個體都變得沒有安全感,于是每個人都專注于保護自己的利益?!盵14]民間慈善生態可以形塑人們的同共體意識,形成相互信任、團結與互助型社會關系結構,在保障個體話語權和個人相關權益訴求的同時,為個體利他行為的生成創造了合理的場域,客觀上促進了社會慈善事業發展與和諧社會秩序生成。慈善組織對諸如底層民眾的貧窮、疾病等社會問題能夠適時和靈活地予以關注和解決,在長期的基層實踐中對于促進社會發展、整合福利資源和維系“互助與團結”這一和諧社會的重要價值理念發揮不容忽視的功能。武川正吾指出,再分配之所以能夠成立,是因為轉移方和被轉移方同屬于一個共同體,互助被認為是共同體成員的義務。這種資源轉移之所以被認為是正當乃是因為提供資源的主體與接受資源的主體是同一個共同體的正式成員,而同一共同體的成員之間必須相互援助。如果將團結定義為基于共同的利害關系或理念的共同行為,那么再分配的各種制度的前提就是團結這一價值。[15]國家層面的社會福利供給與慈善組織的社會服務供給是基于團結、承認和互助的文化價值觀來進行的,慈善組織在一定程度上彌合了國家與社會之間信任關系的斷裂,慈善組織的行為理應區別于政府與市場的行為,具有顯著的非營利性和體現民間自愿互助的特征。國家對慈善組織的行政性干預或支持應力求最大限度地發揮各主體參與福利服務提供的積極性,保證服務提供的質量和效率能確保社會再分配的公平和各利益人群的權益。
民間慈善組織的資源整合路徑是人們基于對弱勢群體同情自覺自愿地投入,是個體在融合集體主義與愛國教育等理念以及對慈善事業的認知而形成的慈善意識,并在其驅動下參與慈善活動,在客觀上促進了社會精神文明建設。相對于傳統慈善強調集體主義的奉獻精神,民間慈善更尊重個人的價值和興趣,個體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建立“施助—受助”關系,而不是在行政動員下形成的捐贈意愿。
研究發現,當捐贈者面對的受助對象規模較為廣泛,捐贈者與受助者間難以建立起清晰的互動關系時,受助者群體難以將真實的需求傳遞給捐贈者,捐贈者的捐贈積極性會降低,慈善組織的救助效果也會隨之弱化。[16]公共品或服務如果完全靠自愿提供,它會偏離最優水平,而且偏離程度會隨社區居民人數的增加而擴大,會隨參與團體規模的擴大而增加。[17]政府與社會可以充分發揮各自優勢以提升慈善服務供給的效率和捐贈效果,政府的公信力和對弱勢人群信息相對全面的把握可以彌補慈善組織開展慈善活動的盲目性,避免慈善資源的重復使用和浪費,慈善組織貼近基層的敏感性和政策倡導功能可以彌補“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所帶來的弊病,行政力量與社會力量的有機結合是慈善事業理性發展的重要途徑。
現代意義上的慈善是建立在社會捐贈基礎之上的民營社會性救助事業,其本質特征是以善愛之心為道德或倫理基礎,以貧富差別的存在為社會基礎,以社會捐獻為獨特的經濟基礎,以慈善組織為組織基礎,以捐獻者的意愿為實施基礎,以公眾普遍參與為發展基礎。[12]7現代慈善在救助理念、救助方式和手段以及組織的管理層面都區別于傳統慈善?,F有研究多以西方先進的現代慈善意識和手段為準繩來審視我國慈善事業發展的困境,強調現代慈善組織的建立以及相關配套法規政策體系的生成和完善。但是,慈善組織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型,不僅是組織外形的變化和管理方式的科層化與現代化,也應包括慈善文化的轉型。[18]我國慈善事業的發展困境除了制度環境的不成熟因素以外,慈善文化建設滯后于慈善組織的轉型,國人慈善教育和慈善意識的滯后、或說具有本土文化特征和豐富歷史內涵的傳統慈善文化在現代慈善組織發展過程中的斷裂也是重要原因。
1. 探尋“傳統”與“現代”的連續性
甘陽指出文化的傳承應具有連續性,我們應重新認識整個傳統中國的歷史文明對現代中國的奠基性。歷史文明共同體具有高度的歷史連續性,表現為每一后起的新時代能夠自覺地承繼融會前代的文化傳統。惟有每個后起的新時代都能自覺地承前啟后,才有生生不息的中國歷史文明連續統。[19]慈善本身是一種文化現象,慈善文化的建設是慈善事業的靈魂、使命和核心動力。慈善組織及其社會行動是民間互助共濟的行為模式和文化模式。因此,探索慈善文化傳承中傳統與現代的有機聯系,在增強慈善事業服務弱勢人群的社會功能時,以價值多元的視角來審視慈善組織本身對于慈善文化傳承與創新的重要意義很有必要。
我國傳統文化通常把慈善視為與個人的道德意識和推己及人的慈悲情懷密切相關的道德實踐。例如我國傳統重要慈善文化淵源——儒家思想的內核為仁,講求由仁而趨善。從儒家的觀點來看,善即為仁,而仁就是愛人。孔子所提出的仁是一個道德感情和倫理規范相結合的范疇。為實現仁,人們須揚善止惡,加強人格與道德的修養。[20]慈善文化的傳承應是持續建構的過程,是在受助者與施助者之間,慈善組織與社會支持體系之間,慈善組織與國家以及市場力量的互動中不斷傳承與重構的過程。引導和促進民眾自發自愿地參與慈善活動的重要意義在于尊重慈善文化發展的規律,在施助者與受助者間形成自然的聯系紐帶,尊重施助者與受助者的需求和意志,通過“施—受”互動關系靈活地形塑慈善文化和規則。
2. 從“家”到“國”:培育公民的慈善精神
金耀基曾指出,中國傳統社會的結構中最重要而且特殊的是家族制度,中國的家是社會的核心,它是一緊緊結合的團體,并且是建構化了的,整個社會價值系統都經由家的育化與社化作用得以傳遞給個人。中國的家,乃不止指居同一屋頂下的成員而言,它還可橫擴及到家族、宗族,而至氏族;縱的上通祖先,下及子孫,中國的家是一延展的、多面的、巨型的家。[21]中國人的生活倚重于家庭親族之間,“因親及親,因友及友”的關系模式是家庭結構的翻版及推延,這種人際心理結構和社會關系結構的吻合使得中國社會中的人情從家庭向社會的泛化成為一種可能。社會上的人情沒有了血緣基礎,原先的必然性變成了或然性,在這一隸屬群體向參照群體的轉換過程中,心理上的認同越來越比實際上的角色關系重要。[22]國人的慈善行為是從家族內部的互助行為開始的,并往往以已為圓心,基于親疏關系由近及遠,向基他社會成員擴展,這一行為通常帶著中國傳統倫理色彩。中國的傳統文化奉行的是典型的由內及外的圓心定理,它以“親親”為起點,也多是以“親親”為終點。在傳統倫理道德中,骨肉親情為人間第一情,從“親親”而仁民的推衍是善心慈愛萌發的根源之一。社會由仁愛慈善觀衍生出尊老愛幼、孝慈為懷、鄰里相助、濟人危難等優秀的道德品質,進而在整個民族中形成樂于向社會奉獻的精神。[20]中國的傳統慈善思想具有由家庭倫理責任推衍至社會互助的特征。傳統社會慈善的動力最初源于家庭的血親文化基礎,基于血緣和地緣基礎上的家族體系中親代與子代,族人間不同形式的互助網絡。研究發現,人們通常是基于同情心和社會責任感,向生活中可以接觸到的民間組織平臺進行捐贈。[23]從傳統慈善文化的層面看,國人從事慈善事業的心理動力機制是從家庭人倫出發,因此在培育國人現代慈善意識的過程中,應重視從家庭和社區的層面來引導和強化人們的道德意識和行動,如切實地奉行尊老愛幼、和睦鄰里、守望相助等意識和行為,家庭和社區是培養國人現代慈善意識的出發點和重要的組織載體,應在家與國之間培育公民自助、互助和利他的慈善精神。
慈善的演進歷程具有地域、時段、民族和文化的殊異,但是包容性是慈善精神的顯著特征。因經濟狀況、文化、社會地位、教育背景及人生經歷不同,人們從事慈善活動的動機復雜,人道主義精神是慈善意識共同的境界。[24]慈善行為是一種人際互動模式,慈善文化內在于人際交往中并成為指導和調節社會關系的紐帶。中國人際關系的基本模式是人緣、人情和人倫三位一體的,它表現了傳統中國人以“親親”為基本的心理和行為樣式。人倫是傳統倫理思想對人情的規定,其外在形式是禮,內在心理是仁,中國人際關系模式的前提公設是人與人之間的心和情是相通的,人情是人際關系的核心。[25]“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與“惻隱之心”“人同此心”“將心比心”同理,是基于人與人之間心情相通而付諸行為實踐的。
福利思想或制度與人類社會的演進相伴而行,福利思潮和社會政策的演變使國家、社會組織與市場三者在福利分工中相互替換與補充。[11]16公益慈善、社會工作以及法律化的社會服務被認為是三種行之有效的促進社會福利的途徑。[26]從樂善好施的民間禮俗到納入政府社會保障體系的仁政,從行政力量驅動到公民慈善意識的覺醒,傳統慈善向現代公益慈善轉型過程中,其文化內涵、組織載體以及運作機制發生深刻變革。《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于2016年9月1日的頒布,標志著我國開啟了專業化、法治化的現代公益慈善事業進程,政府、市場和社會組織在公益慈善事業中的權責步入規范化分工發展時期。
政府對慈善組織的管理應注重靈活多樣,因時因地制宜。在慈善事業演進歷程中,國家與社會的合作與沖突并存,其互動是雙方在力量的角逐上互相掣肘,最終達到平衡。[7]夫馬進在研究清代育嬰堂的經營實況與地方社會關系時發現,政府在資助慈善組織的過程中,其過度干預容易導致“善舉徭役化”現象的發生,結果是人們降低從事慈善事業的積極性,育嬰的成績穩定地惡化。[27]薩拉蒙通過對美國不同地區中非營利組織與政府的關系模式的研究中發現,由于不同地區經濟及文化傳統的差異以及不同地區非營利組織的發展水平的差異,政府依賴非營利組織提供公共服務的程度不同,不同地區非營利組織在接受政府資助方面的份額也不同。[28]慈善組織在接受政府監管和趨向“專業化”的過程中,須預防喪失進入邊緣化的社會群體的途徑,喪失與底層社會民眾之間的密切聯系,喪失動員志愿工作的能力、靈活性,包括喪失在發生不道德行為和政府與市場濫用權力時所扮演的批評監督角色。[29]政府試圖在現有框架內尋求對慈善組織管理的突破,但是政府總是將慈善組織置于被篩選者、被管理者的地位,這實際上等于無視社會自身發展的需求和社會發展的多樣性。[30]在新型“官—民”共治框架下,政府應轉變原有的通過掌控法律合法性資源來管控慈善組織的方式,遵循依法推進、平等自愿和鼓勵創新的原則,尊重慈善組織的生存邏輯和民間慈善文化精神,以引導和促進慈善組織的福利供給和文化傳承功能正常發揮為出發點,為慈善組織保持深入基層、靈活及時地滿足困境人群發展性需求的比較優勢創造良好的法律環境,為形成政府與慈善組織間的良性互動、溝通和相互信任關系構建長效機制。此外,政府在轉變角色定位和功能職責的過程中,應重視地方性知識對慈善精神培育和慈善生態營造的重要影響機制,將地方習俗慣例的考察納入社會慈善政策制定的框架,構建求同存異、傳統與現代交融、法律與情理共治、“家”“社區”與“國”和諧互益的慈善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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