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艷華,周 輝
(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210098)
困境兒童的概念源自西方社會政策領域,伴隨著近年來我國困境兒童遭遇社會侵害的事件頻發,從而引發多方關注。通常來說,相較于普通兒童,困境兒童在自身、家庭、所處社會環境等方面均遭遇特殊困難,致使其基本的生存處境與發展權利遭遇障礙,亟需福利保障與實務救助。但受困境兒童問題多元復雜、現有政策尚處完善階段、既有研究對困境兒童成因、保障需求與干預措施系統化研究較弱等因素綜合作用所限,我國困境兒童的福利保障政策與實務救助深陷救助思想多元、救助內容混雜、救助措施可操作性不強的泥淖,亟需進行類型化的研究。“類型化”作為一種關系化、結構化的思考方式,其對概念內外部體系關聯的類型化要求與困境兒童福利保護制度的內在構建要求相契合。在此背景下,本文立足對江蘇省南京市X區困境兒童的調查實例,通過對困境兒童致困原因、社保狀況、福利需求、救助不足的類型化分析,闡述困境兒童救助的類型化支持體系,以期加深政府機構及學界對困境兒童致困成因、社保狀況、福利需求、救助不足的多元認知,為困境兒童社會保障、福利救助與實務實踐的完善提供參考。
整理關于困境兒童類型化的相關研究發現,以困境兒童概念類型化研究居多,困境兒童致困成因類型化研究次之,困境兒童保障內容與層次類型化研究較少,而對困境兒童概念內涵、致困成因、保障內容與層次類型進行系統類型化研究尤為缺乏的狀況。
該類研究主要依據困境類型、困境時長、困境顯示度三種標準,對困境兒童的概念進行類型化。大多數研究和社會政策的實施依據困境類型對困境兒童概念進行類型化,其中,比較典型的研究如下。劉繼同先是將棄嬰、孤兒、殘疾兒童、流浪兒童、貧困地區的兒童、寄養兒童、艾滋病孤兒、犯罪家庭的兒童、患自閉癥兒童和童工納入困境兒童的范疇,后又將困境兒童類型分為孤兒、殘疾兒童、棄嬰、流浪兒童、貧困兒童、艾滋病孤兒及服刑人員子女。[1-2]陳魯南將困境兒童類型分為孤兒、事實無人撫養兒童、流動兒童、受暴力侵害兒童、殘疾兒童、艾滋病感染兒童、患重病罕見病兒童等類型。[3]《民政部關于進一步開展適度普惠型兒童福利制度建設試點工作的通知》將困境兒童類型分為殘疾兒童、重病兒童和流浪兒童三種類型。[4]楊智平、鄭堅銘將困境兒童類型分為殘疾兒童、重病兒童、流浪兒童、父母殘疾或重病家庭的兒童、父母長期在押或強制戒毒的兒童、父母一方死亡而另一方又無法履行撫養義務和監護職責的兒童、貧困家庭的兒童等七種類型。[5]依據困境時長對困境兒童概念進行類型化研究的是李迎生和袁小平,他們根據兒童所處困境時間的長短標準,將困境兒童類型分為長期困境兒童和短期困境兒童。[6]而王之師則以困境是否可顯的標準,將困境兒童區分為顯性困境兒童(孤兒、事實無人撫養兒童、殘疾兒童、患重病或罕見病兒童、流浪兒童、刑滿釋放兒童)和隱性困境兒童(受虐待的兒童、新型困境兒童)兩種類型。[7]
該類研究中,從致困成因的主體類別進行類型化研究的占據主導地位,其余少數則是從致困成因的內外部屬性展開研究。在困境兒童致困成因主體類別的區分中,存在五種典型的分類。一是Skinner將困境兒童分為個體層次致困型、家庭層次致困型、社區層次致困型等三種類型。[8]二是黃春梅、廖欣將困境兒童致困成因分為家庭因素、師生關系、朋輩群體、自身屬性等四種類型。[9]三是尚曉援、虞捷依據致困成因的屬性,將困境兒童分為生理性、社會性和多重原因致困等三種類型。[10]四是行紅芳將困境兒童致困成因類型分為個人原因(殘障、疾病以及個人尋求自由)、家庭失靈(家庭功能失靈和大家庭撫育模式的解體)、制度缺陷(醫療保障不健全和兒童福利范圍太小導致困境)三種。[11]五是張春艷等則將困境兒童的致困成因類型分為外部原因(家庭原因或沒有家庭)和兒童自身原因兩種。[12]
目前關于此模塊的研究較少,大多數研究限于對困境兒童保障內容與層次的零散論述,缺乏系統性與類型化的研究。而行紅芳的研究較具代表性,其將困境兒童保障內容分為基本生活保障(納入低保范圍,按月提供基本生活費)、醫療與康復保障(生理性困境兒童)、教育保障(所有困境兒童,更多體現為特殊教育、融合教育和職業培訓)等三種類型;將保障層次類型分為基本生活保障(最為基礎的保障,滿足困境兒童最為基本的生理需求)、醫療康復保障(中間層次)、教育與培訓保障(中間層次)、困境兒童的長期計劃(最高層次)等四種。[13]
相較于前述的類型化研究,對三者進行整合性類型化的研究極少。而李瑩、韓克慶是為數不多的從困境兒童的類型、保障制度、支持策略維度對困境兒童進行類型化研究的學者。他們將困境兒童類型分為孤兒與棄嬰、流浪兒童、殘疾兒童三種類型,并分別類型化地指出三種困境兒童保障制度中存在的問題,并圍繞這些問題提出了完善制度的措施。[14]
綜觀上述研究,學界對困境兒童概念與致困成因分析有一定的類型化研究意識,對困境兒童的保障策略及系統化保障則呈現類型化思維嚴重不足的問題,尤為缺乏從致困成因、保障內容、福利需求、再到支持策略的完整的類型化研究。但困境兒童的保護實踐尤其需要對困境兒童進行“分類型、分原因、分層次、分策略”的保護。為此,本文意圖通過對127例困境兒童的致困成因類型、福利需求、保障內容與支持策略進行類型化研究,以期為相關部門的困境兒童保護實踐與困境兒童類型化的學術研究,提供一種類型化的視角。本文的數據源自南京市X區民政部門委托南京市同心未成年人救助與保護中心、南京同仁社工事務所,筆者于2016年10—12月通過上門訪談的方式,在X區收集困境兒童摸底普查數據。根據X區民政部門提供的基本資料,此次調查共走訪疑似困境兒童家庭156戶,最終按照困境兒童的三級指標確定127例困境兒童。經統計分析發現,127例困境兒童總體呈現出男童居多、病殘比例高、學齡兒童多、精神健康不容樂觀、家庭關系充滿沖突的特點。具體來說,男童占比68.5%、女童占比31.5%,健康的占比75.6%、殘疾的占比19.7%、患病的占比4.7%,0~6歲的占比4%、6~12歲的占比42%、12~18歲的占比54%,精神健康的占比73.5%、存在精神健康問題的占比16.5%、其他情況的占比10%,朋友型家庭關系的占比62.3%、非朋友型家庭關系的占比37.7%。此數據雖然只是南京市X區的,但因為數據的普查性質,使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應困境兒童的基本情況,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通常來說,困境兒童是指因各種原因導致生活陷入困境的兒童。結合上述對困境兒童概念的類型化研究和在江蘇省南京市X區對困境兒童調查的實際,本文選取困境兒童的致困成因和需求差異為類型化的復合標準,將困境兒童類型分為個體內部生理致困型困境兒童(殘病致困型)和外部環境致困型困境兒童(家庭非完整性致困型、監護不利致困型以及經濟貧困致困型)兩大類型四種類別。同時,采取行紅芳對困境兒童社保的類型化標準,將困境兒童的社保類型化為基本生活保障、醫療與康復保障、教育保障。[13]下文將圍繞著兩大類型困境兒童的分布、社會保障中存在的問題及福利服務需求等內容展開。
個體內部生理致困型困境兒童主要是指由于先天或后天的原因,導致其在身體、智力和精神等方面遭受不同程度的殘病障礙,并且這些障礙使其正常的生存與發展及其家庭陷入困境的殘病型兒童。在所調查的127例困境兒童中,有31名困境兒童存在殘疾或患病,占調查兒童總數的24.4%。這31名兒童中,殘疾兒童有26名,患病兒童有5名。其中殘疾兒童的殘疾類型主要包括多重殘疾、肢體殘疾、智力殘疾、精神殘疾等4種類型,其中智力殘疾占比最高,達到34.6%。這些殘病型困境兒童及其家庭普遍反映,目前的基本生活補貼與醫療康復救助保障政策只能滿足其基本需求,無法滿足其個性化與更高層次的需求。在教育保障方面,26名殘疾兒童中有5名殘疾兒童輟學。其中,3名是由于身體重殘無法接受學校教育,1名因為超過學校規定的年齡而不被接納,1名是因為困境兒童監護人拒絕困境兒童接受特殊教育。另外,26名殘疾兒童中有15名殘疾兒童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精神緊張、情緒不穩定、精神壓力大等精神問題;5名患病兒童普遍存在著經濟負擔與照顧負擔過重的問題。面對自身社會保障中存在的問題,他們對正常社會化、醫療康復、經濟幫扶、持續性特殊教育機會、專業心理輔導、就業和發展指導、照顧服務與資源表現出強烈的需求。總體來說,個體內部生理致困型困境兒童基本生活保障方面存在經濟保障力度不夠、精神保障關注不足的問題,教育保障方面存在一定比例困境兒童輟學問題,醫療康復保障方面存在更高層次保障資源不足的問題,致使他們亟需更高層次的醫療康復救助與服務、經濟援助、心理輔導、升學與就業資源、照顧資源等福利資源與社會服務。
外部環境致困型困境兒童主要是指由于外部環境因素的作用,導致其在身體、精神及社會交往等方面遭受不同程度的障礙,并且這些障礙使其正常的生存、發展及其家庭陷入困境的兒童。在所調查的困境兒童中,外部環境致困的困境兒童類型主要有3類:家庭非完整性致困型困境兒童、監護不利致困型困境兒童、經濟貧困致困型困境兒童。
1. 家庭非完整性致困型困境兒童
家庭非完整性致困型困境兒童是指受家庭結構的非完整性因素影響,導致其無法獲取正常的家庭支持,并受到家庭的負面影響而陷入生存發展困境的兒童。在所調查的127例困境兒童中,有95名困境兒童屬于非完整的家庭,占調查兒童總數的74.8%。這些非完整性的家庭主要涉及8種類型:父母離異的家庭28個,父母雙方去世及一方去世的家庭27個(父母去世的2個,父親去世的19個,母親去世的6個),父母殘疾或重病的家庭18個,涉毒家庭13個,父母失聯或一方失聯的家庭9個,服刑家庭7個(父親服刑的6個,母親服刑的1個),再婚家庭的6個,非婚生子家庭1個。需要說明的是,由于有些家庭存在多重非完整性特征,所以非完整性家庭總數并不等于非完整性困境兒童家庭的總數。受家庭非完整性因素的影響,雖然這些困境兒童的基本生活、醫療康復能夠得到保障,但教育保障中突出存在著教育效果不理想、社會化充滿障礙、未來發展通道狹隘等問題。此外,他們的家庭關系普遍充滿矛盾和沖突。因此,他們亟需學業幫扶、情感關懷、心理輔導(對困境兒童及其家屬)、經濟援助、就業支持、親子關系良性互動輔導、健康家庭照顧模式服務等。
2. 監護不利致困型困境兒童
監護不利型困境兒童是指受監護人缺失、失職等因素影響,導致其無法從監護人處獲取照顧與支持,進而陷入生活困境的兒童。通常來說,監護不利主要包括兩種狀況:一是監護人監護缺失,主要是指父母雙方因長期服刑在押、強制戒毒、父母一方或雙方死亡或失蹤(人民法院宣判或公安機關證明)等原因,致使兒童未能處于父母一方或雙方正常監護的狀態,而存在父母一方或雙方無法履行撫養義務和監護職責的情況;二是監護職責缺失,主要是指監護人在工作或者生活中顧此失彼,對兒童生活、學習、交往等關心不夠,導致監護質量差的情況,這種情況在隔代監護中尤其明顯。本研究中,被調查對象監護缺失問題非常普遍。所調查的127例困境兒童中有44人處于父母雙方監護中,僅占全部調查對象的35%;有66名困境兒童屬于父母一方監護缺失狀態,占比52%;有17名困境兒童處于父母雙方監護缺失的狀況,占比13%。總體來看,有近70%的困境兒童處于父母一方或雙方監護缺失的狀況,導致困境兒童陷入高風險的生活當中。通過對不同監護情況困境兒童的訪談發現,他們的基本生活保障突出存在生活保障只能覆蓋基本需求無法滿足擴展性需求、生活照顧質量不高、家庭關系不理想、監護人沒有監護意愿、監護人缺乏監護能力、隔代監護造成監護不利的問題;教育保障存在學業成績差、社會交往存有障礙、擔憂未來教育出路的問題;而他們的醫療康復需求基本得到保障。因此,他們普遍對家庭關系輔導、學業輔導、減輕監護照顧負擔有強烈的需求。
3. 經濟貧困致困型困境兒童
經濟貧困致困型困境兒童是指由于物質生活貧乏和缺乏出路,無法滿足其正常生存發展需求而致困的兒童。調查發現,被調查困境兒童家庭的收入總體上明顯偏低,大多數困境兒童家庭處于社會的低收入階層。具體來說,非低保戶的家庭占21.5%,低保戶占69.4%,低保邊緣戶占9.1%,可見處于或接近低保水平的家庭約占80%。經濟致困型困境兒童大多來自低保或低保邊緣戶家庭,但他們實際上也得到了不同類型的經濟支持和福利政策支持,因此,他們的醫療康復保障基本得以滿足。但其在基本生活保障方面突出存在著發展性保障不足的問題,在教育保障方面存在著教育補貼無法滿足需求、社會融入存有困境的問題,因此,他們普遍性的需求主要集中在經濟援助、父母的就業扶持、教育補貼、社會融入等方面。
近年來,我國對困境兒童的關注度不斷提高,困境兒童的保障工作也在日益完善。但通過對困境兒童概念與社保狀況的類型化分析后發現,困境兒童各個亞群體的社保狀況、福利需求仍存在各種問題。這說明困境兒童救助還存有諸多不足,不僅需要政府和社會持續關注,而且需要分析成因以探求解決之道。
現行的困境兒童基本生活保障與醫療康復保障屬于基本保障的性質,但殘病型兒童的治療與康復是一個長期性、高花費與滿足個體性需求的過程。兩者的矛盾導致其基本生活保障與醫療康復保障的困境。調查發現,當前有關困境兒童基本生活的保障政策僅能滿足殘病型困境兒童基本的生存需求,無法滿足其長期治療的需求。這就導致很多殘病型困境兒童家庭因此致貧,其更高層次、更個性化的治療需求無法得到滿足。同時,當前的醫療康復政策多數覆蓋殘病型困境兒童的藥物治療,但基本不覆蓋其他非藥物治療(照顧者照顧技巧培訓、殘病型困境兒童及其照顧者心理輔導,等等)。這不僅影響殘病型困境兒童的康復質量,還容易使整個家庭陷入照顧困境,進一步加深其困境。
特殊兒童教育資源的匱乏、政策的滯后與缺失,導致殘病型困境兒童教育保障的不足。我國實施了一系列政策,保障殘病兒童的教育權利。比如,1996年國家教委、中殘聯共同制定的《殘疾兒童少年義務教育“九五”實施方案》要求殘疾兒童與其他兒童同步實施義務教育,使殘疾幼兒學前教育有較大發展。[15]江蘇省政府辦公廳在《關于完善困境兒童分類保障制度的意見》中明確提出,積極實施孤、殘、貧困兒童就學資助計劃,將困境兒童優先納入教育資助體系,將不適合在普通學校就讀的困境兒童安排到特殊教育學校就讀,支持各類普通學校接受殘疾兒童少年入學,不斷擴大困境兒童資助面;與此同時,還實施特殊教育發展工程,加強兒童福利機構特教班和特殊教育學校建設,滿足特殊困難殘疾兒童入學需求,認真落實義務教育階段學生輟學管理制度。[16]盡管我國已有相對完備的困境兒童教育救助政策,但有關殘病兒童的特殊教育政策仍需完善。比如,調查中發現,在現行管理體制下,學校顯然更注重正常兒童的教育,資源投入也以滿足正常兒童的教育為主。殘病兒童的特殊教育則受到師資、場地、經費匱乏等多種因素的限制,在師資建設、設施配置、政策落實方面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尤其是現行政策未對殘病兒童超出特殊教育學校接收年齡范圍的教育培訓及就業出路問題做出明確規定,導致很多殘病兒童深陷就業困境與對未來發展擔憂的困境。
1. 教育保障中對家庭教育重視不足
兒童對家庭教育的高需求與非完整性家庭教育供給不足的矛盾,是家庭非完整性致困兒童教育效果不理想、精神狀況不佳、社會化充滿障礙、未來發展通道狹隘等問題的成因。一方面,教育保障政策中對家庭教育政策的關注無法滿足實踐的需求。比如,2014年后國家將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納入孤兒范圍,享受兒童教育保障,但其僅限于父母死亡、棄養、服刑、重殘幾種類別,遠沒有涵蓋所有的家庭非完整性困境兒童。[17]江蘇省政府辦公廳在《關于完善困境兒童分類保障制度的意見》中提出,要健全監督保護制度,全面開展未成年人行政保護和司法保護工作,對問題家庭進行排查梳理和監督干預,[16]但其并未明確涉及困境兒童的家庭教育問題。困境兒童教育保障中家庭教育內容的不足,一定程度上不利于其家庭教育實踐,也彰顯了目前此類社會保障政策相對比較匱乏的現狀。另一方面,兒童對家庭教育的高需求與非完整性家庭教育供給不足的矛盾,導致家庭教育保障問題不斷出現。在當前的社會中,家庭教育在兒童成長中的作用日益凸顯,但家庭非完整性的家庭功能暫時或長久失調,致使兒童生活在不健全、消極的家庭關系中,權利受損現象嚴重,教育保障出現諸多問題。
2. 困境兒童監護職責政策非完整性與困境兒童監護人監護不力
二者共同導致監護不利型困境兒童的基本生活保障、教育保障問題不斷出現。現有的對監護不利型致困兒童的支持保護政策,主要集中在人身保護、基本生活保障和監護人職責規定等方面。就監護人職責規定的政策而言,2014 年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民政部四部委聯合印發的《關于依法處理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行為若干問題的意見》為保護困境兒童免受監護人侵害提供了強有力的法律依據。[18]《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對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的刑罰作出規定,“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不依法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由其所在單位或者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予以勸誡、制止”;同時對監護人不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兒童合法權益的,按照《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民政部關于依法處理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行為若干問題的意見》進行處理。[19]這些政策雖對兒童監護人的監護職責做出規定,但是對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不依法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情況,規定的法律責任較輕,實質上無法達到追究法律責任的目的。比如,有些困境兒童的監護人明顯未盡責任,但是依照現有法律又很難撤銷其監護權,導致這類兒童既不符合收養要求,也不符合進人兒童福利機構的資格,因而無法得到適當的救助;同時,現有政策主要依據監護缺失兒童本身的情況進行評估并提供基本生活保障,政策途徑尚未細化到家庭和監護人本身,對監護人的實際監護意愿無法用政策途徑了解和界定,對監護能力不足的監護人缺乏相應的能力評估、能力培養和支持。這不僅會導致困境兒童因為監護人監護意愿程度低、監護能力差而造成監護責任糾紛,甚至會使其陷入監護質量差或無人監管的狀態。另外,現有政策對隔代監護問題的關注程度低,隔代監護人本身的監護困境和隔代監護下的兒童生活和教育水平方面的問題,共同導致其生活保障與教育保障方面陷入困境。
3. 基本生活保障政策偏物質、輕精神,教育政策重學習、輕社會教育
這導致經濟貧困型困境兒童的基本生活保障與教育保障問題突出。現有對經濟貧困型困境兒童的支持政策主要聚焦于政策呼吁、物質補助、教育支持和醫療救助等方面。就物質救助和教育支持保障而言,2011年財政部、教育部聯合印發的《關于建立學前教育資助制度的意見》為家庭經濟困難兒童、孤兒和殘疾兒童接受普惠性學前教育提供了保障;2011年出臺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實施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的意見》開始對農村貧困地區和家庭經濟困難的義務教育階段兒童提供營養膳食補助;“普及九年義務教育”政策有力地保障了部分因家庭經濟貧困無法接受教育的兒童的受教育權利;“十五”期間,中國殘聯和教育部相繼開展了“中西部盲童入學項目”“扶殘助學項目”“彩票公益金助學項目”等,共資助貧困殘疾學生近5 萬余人次。[20-22]這些政策滿足了經濟貧困型困境兒童基本的物質生活與教育需求,但是,其救助水平與政府救助成人之間的區分度很小,遠不能滿足兒童正常的發展需要。另外,現有政策對困境兒童的基本生活給予物質方面的關懷與照顧,其中包括低保政策、貧困戶政策提供的經濟救助和生活補貼等,這緩解了貧困兒童的家庭貧困問題。但也存在大部分政策支持僅停留在金錢和物資層面的直接救助、對困境兒童社會融入和心理健康關注程度低的問題。簡單的物質和金錢也使部分經濟致困兒童家庭群體產生對補助金的極度依賴。這導致經濟貧困型困境兒童的基本生活與教育保障仍存在諸多問題。
面對困境兒童救助的不足,“健全困境兒童分類保障制度”正式寫入《中國共產黨十八屆三中全會全面深化改革決定》。[23]為持續推動對困境兒童的福利以保護其權益,民政部于2013年、2014年先后開展適度普惠型兒童福利制度建設的試點工作,并明確以困境兒童作為重點保障對象,促使困境兒童的福利得到分類和細化。與此同時,困境兒童的操作性定義、分類保障政策及支持路徑也得到不斷完善和發展。雖然我國有關困境兒童的政策與實踐得到不斷完善與推進,但近年來南京養母虐童案、蘭考孤兒院火災事件、畢節留守兒童餓死事件的不斷發生說明,搭建整合各種資源形成全社會參與、無縫隙的困境兒童保護機制與支持策略仍相當必要。
立足于布朗芬·布倫納的社會生態系統理論思想、民政部適度普惠型兒童福利制度建設的要求、不同類型困境兒童的社保現狀及政策可操作性的實踐要求這四個因素,本研究嘗試提出全社會參與的無縫隙的困境兒童保護機制框架。
本框架以解決困境兒童的殘病、家庭非完整性、監護不力、經濟貧困問題為核心,由政府、企業、社會組織、學校、社區、家庭、困境兒童及其他相關力量共同參與,涵蓋微系統、中系統、外系統、宏系統四個保護層次,每個層次的保護涵蓋困境兒童問題的篩查、接案、介入、結案四個階段的工作。其目的在于既能補缺現行困境兒童政策的不足,又能搭建一個滿足困境兒童更高層次、更個性化、更有針對性需求的保護機制。本框架所涉及的四個保護層由里到外分別是:微系統保護層(由困境兒童的家庭、學校、同伴、網絡所組成的系統保護層)、中系統保護層(由家庭、學校、同伴、網絡之間的互動所組成的系統保護層)、外系統保護層(由困境兒童父母的工作單位、鄰里社區、學校管理部門、網絡類型組成的系統保護層)和宏系統保護層(影響困境兒童的整體社會環境組成的系統保護層)。在這四個系統保護層中,微系統保護層是最里層的保護系統,對困境兒童的行為方式、價值觀念和人際關系模式具有最直接的影響;中系統保護層是第二層的保護系統,該系統通過各成員的互動來對困境兒童產生影響;外系統是第三層的保護系統,該系統不一定直接對困境兒童產生影響,但可以通過間接的方式發揮對困境兒童的影響;宏系統是最外圍的保護系統,主要通過風俗習慣、社會階層、經濟結構、文化模式、法規政策等因素,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困境兒童的成長經歷、行為方式與精神感受。在這個機制中,最核心的內容在于各參與主體如何在困境兒童的四個保護層中運作,四個保護層之間如何相互聯結,以共同促進困境兒童保護機制的協調運轉,達到滿足困境兒童各種需求的目的。
通過對困境兒童的社保不足及其原因和福利需求分析,發現現行困境兒童社保政策的基本保障屬性、社保政策的內容取向導致困境兒童面臨各種問題,需要我們從政策和實踐兩個層面進行完善。
一方面,通過完善困境兒童社會保障政策的屬性與內容,發揮宏系統保護層的積極作用。現行的困境兒童社會保障政策屬于基本保障的屬性,只能滿足困境兒童的基本生存需求,無法滿足殘病兒童長期治療的需求和經濟貧困兒童的發展性需求。這昭示著困境兒童的社會保障政策必須向發展性保障政策轉型,以滿足不同類型困境兒童不同層次的需求。比如,針對殘病兒童長期治療的需求,可以由政府來主導,設立殘病兒童救助基金,推動殘病兒童大病基金的全覆蓋,以改善其殘病造成的困境。同時,現行困境兒童社保政策中對困境兒童家庭教育的關注與供給不足、對監護人職責與處罰的規定不清晰、對困境兒童特殊教育的投入尚顯不足、對特殊教育兒童的就業崗位缺乏明確的可操作通路,導致家庭非完整性致困型、監護不利致困型和殘病致困型困境兒童分別陷入家庭矛盾與沖突、缺乏監護或監護質量差、對未來極其擔憂的境地。因此,社會保障政策須進一步完善,以彌補這些內容的缺失或不足,確保困境兒童各種權益的滿足。困境兒童社保政策的完善屬于全社會參與、無縫隙的困境兒童社會保護機制框架的宏系統保護層。期待通過對社會保障政策的完善,直接或間接地對困境兒童的成長、行為與價值觀念產生積極正面的影響。
另一方面,通過困境兒童保護實踐的改進,發揮微系統保護層、中系統保護層及外系統保護層的聯動效應。醫療康復救助與服務、經濟扶助、就學就業資源、家庭及個體的心理輔導與照顧技巧、社會融入是困境兒童的普遍性需求。與此同時,不同類型的困境兒童又存在需求的差異性。比如,殘病兒童偏重需求醫療康復與服務、就學就業資源、家庭及個體的心理輔導與照顧技巧;家庭非完整性兒童和監護不力兒童更偏重需求家庭及個體的心理輔導與照顧技巧;經濟貧困兒童則更偏重需求經濟輔助與社會融入。這就促使困境兒童的救助實踐,不僅需要滿足困境兒童的普遍性需求,同時還要針對困境兒童的特點,重點滿足其個性化與特殊性的需求,以達到既能托底保障,又能滿足困境兒童發展性與個性化需求的目的。結合全社會參與、無縫隙的困境兒童保護機制框架,這些共同性與個性化需求的滿足,需要微系統保護層、中系統保護層及外系統保護層的聯動效應才能達到。具體來說,微觀系統保護層提供社會融入資源的功能明顯;中觀系統保護層在提供經濟輔助、家庭及個體的心理輔導與照顧技巧、社會融入上有優勢;外系統保護層更擅長于提供就學就業資源、經濟輔助、醫療康復救助與服務。在困境兒童的保護實踐中,我們可以結合各系統的特點,逐層激發其自身能量與聯動的優勢,共同為滿足困境兒童的需求與改善困境兒童救助實踐創造條件。
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困境兒童負面事件頻發所產生的不良社會影響不容忽視。現有研究大多關注困境兒童的成因,卻忽略了困境兒童亞群體之間需求與保障措施的差異性及系統性。本研究以實證研究為基礎,對困境兒童的類型、社保現狀、福利需求、保障不足成因及支持策略進行系統化的類型分析,提供了對困境兒童問題的類型化視角,具有較強的理論意義。與此同時,本研究針對困境兒童的問題與需求,提出全社會參與、無縫隙的困境兒童社會保護機制框架及具體的支持策略,與劉玉蘭、彭華民所倡導的立足兒童需求搭建綜融性的兒童保護制度模式理念契合,[24]又對困境兒童保障體系的完善及社會福利與實務救助實踐有一定的啟發意義。有關全社會參與、無縫隙的困境兒童社會保護機制中四個系統保護層的協調運作方式,不僅對困境兒童的無縫隙保護至關重要,也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總之,在基本厘清困境兒童概念與致困成因的基礎上,需要學界進一步對保障內容、層次與支持策略的類型化開展深入研究,以做到精準確定困境兒童類型、精準評估困境兒童需求、精準定位困境兒童問題、精準實施針對困境兒童的支持策略,最終實現對困境兒童及其家庭的精準救助,促進他們健康成長與福利水平的日益提升。 (特別感謝南京郵電大學崔效輝教授及其合作團隊為本文提供的數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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