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育恒,趙文華
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高等教育市場化與全球化背景下,“聲譽”(reputation)逐漸成為高等院校的戰略議題和各國高等教育政策的重要維度。聲譽管理理論源于企業研究領域,國內外不少學者對企業聲譽的概念進行了界定(如Fombrun&Shanley,1990[1];Gotsi&Wilson,2001[2])。目前大多數學者傾向于將“聲譽”定義為,隨著時間推移,組織在利益相關者心目中形成的社會認知。學者們在對大學聲譽進行界定時,大體上也沿用了企業聲譽或組織聲譽的概念。Rindova,Williamson和Petkova等(2005)認為社會聲譽是高等教育質量的重要替代性指標。[3]Alessandri,Yang和Kinsey(2006)認為大學聲譽是在一定時間內,內部評價和外部評價的集體表征。[4]Cyrenne和Grant(2009)認為大學聲譽反映了公眾對大學的適當功能和使命的普遍期望。[5]整合已有研究,筆者認為,“大學社會聲譽”是組織聲譽概念的具體延伸,是大學在長期辦學過程中給社會各界留下的綜合印象,是大學整體競爭力的外顯形式。由于聲譽是衡量組織有效性的重要標準,大學如何獲得良好聲譽亦成為理論界和實踐界共同關心的課題。在實踐中,研究型大學憑借其科研投入的廣度和深度以及卓越的科研成果而區別于其他類型大學,是具有獨特職能和使命的社會組織。研究型大學是美國為世界高等教育做出的重要貢獻,通過對美國研究型大學社會聲譽影響因素的研究,將有助于理解大學聲譽形成的復雜機理。
盡管聲譽管理的重要性已經得到了廣泛認可,但它仍然是高等教育機構面臨的挑戰,這主要是由于大量利益相關者的存在以及高等教育組織自身所具有的復雜性。作為一個備受社會各界關注的議題,國外學者對大學聲譽的研究已經出現了相對明顯的脈絡,從資源依賴、組織功能等視角展開的研究取得了較多成果。
(一)資源依賴論
大學組織的生存發展離不開來自環境的財政資源、物質資源以及信息,大學組織及其成員也在嘗試運用多種策略擴大社會關系網絡。持資源依賴論的學者主要將資源要素的投入視為大學培育聲譽的基礎性因素,并且大學聲譽在很大程度上是教學資源和財務績效的函數。Beyer和Stevens(1977)提出了檢驗大學部門聲譽變化的四個預測模型:資源模型、績效模型、流動與個體聲譽模型以及組織結構模型。基于80個大學院系數據的回歸分析,結果顯示資源模型(變量包括大學收入、每位教師的平均研究經費、教師對于資源的認知)為最佳的預測模型。[6]McGuire,Richman和Daly等(1988)基于美國40所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的數據,借用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研究大學投入與產出之間的相關性,發現大學對其聲譽進行重大改變的成本是昂貴的。[7]Volkwein和Sweitzer(2006)通過對美國242所研究型大學和205所文理學院的分析,梳理與大學聲譽密切相關的變量,提出“投入-過程-產出”模型,并指出聲譽在文理學院與研究型大學之間的生成動力存在差異。[8]Stromquist(2007)以美國西海岸某私立大學(排名在全美前50)為個案,探討私立研究型大學應對當前全球化趨勢的舉措。在國際化的名義下,大學管理者通過聘請有名望的教授和研究人員來提高大學聲譽,從而吸引更多的學生,獲得更多的研究基金。[9]從某種意義上說,大學及院系之間,為著聲譽、生源質量、師資質量、政府投入和社會捐贈展開激烈競爭,圍繞資源要素的分配而構成了一系列準市場行為。
(二)組織功能論
聲譽的實質是大學在長期發展過程中,社會公眾對大學人才培養、科研水平和社會服務功能的整體性評價,即人們通過觀察、了解和經歷所獲得的一種綜合性質量反映。持組織功能論的學者主要從大學的基本功能出發,分析大學的職能履行如何影響大學的聲譽。例如,Abbott和Barlow(1972)在分析美國主要大學之間的聲譽差異時提出,比起年收入、圖書館數量、全職教師以及實體設施的價值等資源要素,科研生產力和授予學位的數量與類型等功能要素對于大學聲譽的解釋力更強。[10]Cole和Lipton(1977)研究了醫學院聲譽的測量標準。通過對87所美國大學醫學院的調查與分析發現,醫學院校的主要聲譽來源是研究和出版、教師的水平、培訓和研究經費、全職教師的規模以及可感知的培訓效率。[11]Cook和Zallocco(1983)基于Rosenberg和Fishbein提出的多屬性態度模型(multiattribute attitude model)研究了影響學生對大學的偏好和出勤率的因素。作者提出,學校通過發展和改進對潛在學生最富有吸引力的課程,可以更好地實現營銷效果、提升大學聲譽。[12]Parameswaran和Glowacka(1995)從就業能力的角度出發研究了大學畢業生的形象,發現畢業生所取得的成功明顯有助于提升大學的聲譽。[13]Yang,Alessandri和Kinsey(2008)選取美國東北地區的私立大學作為研究對象,基于對參與者主觀意見的感知分析,分析學生與大學的關系質量以及學生對大學聲譽的認知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并通過因子分析提出兩個聲譽因子——高質量的教育和富有競爭力的體育項目。[14]此外,還有一些學者關注了宗教類大學的聲譽問題 (如Mixon,Lyon&Beaty,2004[15];Swezey&Ross,2012[16])。這些學者的研究也從側面印證了大學的功能定位與大學聲譽之間存在著復雜的關聯。
(三)邁向“資源+功能”的綜合要素論
事實上,資源要素體現為分配于不同高等教育組織的物態資本(物質性),組織功能則賦予了不同高等教育組織的聲望資本(權威性)。諸多要素之間的綜合作用是理解大學聲譽形成的關鍵,單一要素難以對大學聲譽產生決定性影響,持綜合要素論的學者在近些年來開始增多。Landrum,Turrisi和Harless(1998)曾向公眾詢問他們對區域性大學的看法。研究發現,影響大學聲譽的因素包括學者、熟悉度、競技體育、價值觀、就業和外聯。[17]Alessandri,Yang和Kinsey(2006)以大學視覺識別為切入點,綜合運用Q方法(Q methodology)、問卷調查和方差分析等研究手段,提出構成大學聲譽的三個維度是學術表現的質量(quality of academic performance)、外部表現的質量(quality of external performance) 和 情 感 投 入(emotional engagement)。[4]Hill,Capers和Flink(2014)對美國公立研究型大學質量和聲譽的影響因素進行了系統評估,對145所公立大學數據的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影響大學聲譽的因素主要包括學校自身資源、歷史因素、區位環境和政府政策。[18]在新近的研究中,Plewa,Ho和Conduit(2016)綜合運用問卷調查、驗證性因子分析、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等方法,研究大學如何通過資源及其互補性或適合性的具體組合實現良好聲譽。研究結果表明:以學生為中心的不同資源配置導致高聲譽;由資源組合引致的聲譽在國際和國內學生之間存在差異(見圖1)。作者建議大學應將投資和溝通工作集中在那些因固有優勢而可以發揮最佳效能的資源上。[19]定性比較分析方法的使用,從方法論的角度極大地拓寬了該研究領域的學術視野。

圖1 Plewa,Ho和Conduit等提出的概念模型
總體上看,大學聲譽是一個多維的、復雜的概念,根據使用情境和目的不同,可以對大學聲譽進行不同視角的界定和解讀。與此同時,相較于大樣本回歸分析的應用,鮮有學者采用多案例比較研究進行深入挖掘,這一路徑可以幫助我們從不同個案中尋找背后所蘊含的更具普遍性的因果機制。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越來越多的西方社會科學家聚焦多重案例研究策略,定性比較分析(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簡稱QCA)為研究者提供了一種對中等規模案例進行系統比較的工具。考慮到大學聲譽影響因素的多元性,本文嘗試將大學聲譽管理行為納入到“資源+功能”的綜合框架中,運用定性比較分析方法考察美國研究型大學的社會聲譽是哪些原因特征的子集,分析得出原因特征組合,以進一步明晰研究型大學如何更加富有成效地開展戰略管理、提升社會聲譽。
(一)研究方法
定性比較分析方法是社會科學界定量與定性兩種方法論爭論的產物,作為一種以分析案例為導向(case-orientation)的研究方法,該方法最早的應用可以追溯至20世紀90年代初。[20]不過,真正讓定性比較分析變得易于操作,則歸功于美國社會學家查爾斯·拉金(Charles C.Ragin)。拉金在1987年出版的專著中詳細地討論了定性比較分析方法,并將布爾代數運用到比較政治學的研究中。[21]隨后,拉金將定性比較分析的重點從布爾代數方法轉向模糊集合方法,[22]QCA的分析技術也逐漸趨于精細化。
回歸分析在大樣本和對變量平均作用的研究中具有其他分析方法無可比擬的優勢,但在中小規模樣本的分析中,QCA則具有突出優勢。首先,QCA關注產生某一結果的充分和必要條件,不易受到自相關與多重共線性的負面影響。其次,QCA關注某一社會現象的多重條件并發原因(multiple causal conjunctures)或者因素組合(configuration of variables),進而可以理清導致這一結果的多種方式和渠道。[23]目前國內已有若干引介性文獻對QCA的邏輯原理與操作方法進行了詳細說明①,本文不再專門贅述。
QCA可以在眾多的觀察特征以及特征組合中排除復雜的冗余,使得邏輯推論變得更加簡明。由于本研究關注的大學聲譽同樣是受多個因素組合的影響,因此,定性比較分析方法將有助于我們識別引致不同聲譽水平的學校資源或功能要素組合及組合之間的異同。一般而言,QCA是針對中小樣本案例數據的分析方法,適用于十幾個至幾十個數量的樣本。鑒于美國大學聯合會(Association of American Universities)的成員中共有60所美國研究型大學,本文所選取的案例樣本量符合定性比較分析方法的基本要求。
(二)案例選擇與變量賦值
與回歸分析不同,使用定性比較分析對變量的操作化或賦值,實際上可以被視為判斷某個案例是否屬于或多大程度上屬于某個集合的過程。在模糊集分析中,變量被賦予1到0之間的任一值,賦值的目的在于判斷某個案例多大程度上屬于某個集合。因此,在模糊集分析中,變量的數據又被稱為隸屬度(degree of membership),標準化各個變量隸屬值的過程就是校準(calibrate)。考慮到基于定性錨值(qualitative anchor)的校準過程在標準設定上具有較強主觀性,本文參照唐睿、唐世平(2013)[24]和岳鵬(2015)[25]的做法,以連續變量指標值的客觀分布作為賦值的依據,即以原始變量的平均值作為分界點,用相對簡潔的辦法把它們置換成二分變量。
大學社會聲譽是本研究的結果變量。近年來,大學排名呈現多元化的發展態勢,逐漸成為一種近似地評價學校聲譽的實用工具。部分國外學者借用大學排名數據,經驗性地研究了各類因素如何影響大學排名中的聲譽指標 (如Larsen,2003[26];Standifird,2005[27];Delgado-Márquez,Escudero-Torres&Hurtado-Torres,2013[28])。參照相關研究,筆者在本文中將以大學排名為基準考察一所大學聲譽的高低。盡管不同大學排名所采用的指標對于學術研究或社會聲譽等有不同的偏好,但平均排名結果為我們從整體上把握美國研究型大學的社會認可度提供了標準。本研究采用虛擬變量賦值,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不同排名的差異性。已有研究也為筆者篩選條件變量提供了有益的參考。
定性比較分析的核心要素是案例。案例既要包括正面案例(與結果變量取值相符的案例),也要涵蓋負面案例(與結果變量取值相反的案例)。美國高等教育體系包容了不同的機構、不同的任務和目標,滿足和適應了多元化的社會需求。[29]公私立、多層級院校設置是美國高等教育體系的顯著特征。本文選取的案例為美國大學聯合會的60所美國研究型大學。作為世界一流大學戰略聯盟,美國大學聯合會素來以其嚴格的遴選標準和高門檻而著稱,經過百余年的發展,其成員數量從最初的14所大學擴展到如今的62所(含兩所加拿大大學),囊括了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等頂尖研究型大學。本文對這些大學案例的測量分為結果變量和條件變量。聲譽結果界定為是否在全球范圍內具有高聲譽,筆者采用ARWU、QS、THE、US News四大大學排名的均值來度量每個案例的聲譽結果。結合已有研究,并基于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選取了10個影響大學聲譽的條件變量,分為三類:一是基本屬性變量,包括學校性質、地理區位、學校歷史;二是資源特征變量,包括物力資源(捐贈基金和科研經費)以及人力資源(高層次人才數和學術人員數);三是功能特征變量,包括教學功能(本科生數和研究生數)以及科研功能(高水平論文數)。這些數據多為事實性數據,經過QCA分析呈現的最終結果對于現實具有更為明確的指向性。具體賦值標準及數據來源參見表1(如無專門說明,搜集的原始數據均更新至2016年度)。

表1 結果變量和條件變量的設定
(三)研究發現與討論
根據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法的要求,研究者首先要對條件變量是否是結果變量的必要條件(necessary conditions)進行檢驗,即一致率檢驗,通常得出的必要條件不宜再納入充分條件的分析中;其次,要測量多個條件組合對結果變量的覆蓋率,用覆蓋率表示條件組合對結果解釋力的大小。在QCA中,一致率(consistency)和覆蓋率(coverage)分別用于判斷前因條件構型是否是被解釋結果的必要條件和充分條件。[30]一致率是X與Y的交集占X集合的比例(公式1.1),覆蓋率則是X與Y的交集占Y集合的比例(公式1.2):

本文使用fs/QCA(2.0版)作為研究工具完成運算過程,該軟件及其操作手冊可從拉金的網站上免費下載:http://www.u.arizona.edu/~cragin/fsQCA/software.shtml。
1.必要條件分析
一致率指標類似于回歸分析中系數的顯著性程度,指該條件變量與結果之間的一致性程度,即某一個結果在多大程度上需要某一個變量存在。根據拉金的解釋,必要條件分析可以進行0.1校準值的調整,即必要條件的閾值通常設置為0.9。也就是說,如果結果變量90%以上隸屬于某個條件變量,那么這個條件變量可以近似地認為是結果變量的必要條件。[22]表2列出了必要條件的檢驗結果。

表2 條件變量的必要條件檢驗(結果變量取值為1)
從表2的結果來看,并沒有哪個單獨條件變量的一致率達到1。在解釋力度上,“都市校區”和“高水平論文數較多”兩個變量的一致率超過了0.9的閾值線,接近必要條件的標準;“高層次人才數較多”這一變量也具有較高的解釋力,但并沒有達到閾值的標準。在解釋范圍上,“高層次人才數較多”和“高水平論文數較多”兩個變量具有高覆蓋率,其中“高水平論文數較多”的覆蓋率達到0.741,即在本文搜集的案例中有74%以上的案例可以用這一條件進行解釋。
為檢驗上述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對結果變量的賦值進行了修改,適當提高“高聲譽大學”的標準。將平均排名在全球前40名以內的案例,賦值為1;在40名以外,賦值為0。賦值的變化使得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和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進入“負面案例”。表3是穩健性檢驗的結果。檢驗結果與此前結果基本一致,“都市校區”和“高水平論文數較多”兩個條件變量同樣接近必要條件的標準,“高層次人才數較多”和“科研經費較多”解釋力略有提高,但仍未達到0.9的閾值線。

表3 必要條件的穩健性檢驗(結果變量取值為1)
2.條件組合分析
作為定性比較分析方法的核心,條件組合分析是在單個條件變量達不到成為必要條件標準的情況下,測量條件變量不同組合對結果變量的影響。在模糊集真值表分析類型上,本文選擇了標準分析(standard analyses)。在標準分析模式下,本文采用fs/QCA軟件對真值表的數據進行分析,輸出結果是不進行任何反事實分析的“復合解”(complex solution),共計14種條件組合。總體覆蓋值為1,反映了這14種原因條件覆蓋了全部樣本。具體分析結果見表4和表5。
從條件組合的解釋力來看,fs/QCA給出了兩個最優的條件組合形式,正好對應私立研究型大學和公立研究型大學兩種類型(“*”表示“和”;“~”表示“非”):
一類是表4中的組合3:control*campus*history*endowment*expenditure*talent*academic*~undergraduate*article。該組合反映了歷史悠久、位于都市的私立研究型大學,擁有相對豐厚的捐贈基金和科研經費,擁有較多的高層次人才和學術人員,擁有較小的本科生規模,產出較多的高水平論文,此類大學具有較高聲譽。滿足此項組合條件的案例為: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耶魯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和杜克大學。

表4 條件組合分析結果Ⅰ(結果變量取值為1)

表5 條件組合分析結果Ⅱ(結果變量取值為1)
另一類是表5中的組合12:~control*campus*~history * ~endowment* expenditure * talent*undergraduate*postgraduate*article。該組合反映了位于都市的公立大學,雖然建校時間短、捐贈基金規模小(均是與私立大學相比較而言),但是擁有相對豐厚的科研經費,擁有較多的高層次人才,產出較多的高水平論文,同時還擁有較大的學生招生規模,此類大學也同樣具有較高聲譽。滿足此項組合條件的案例為: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華盛頓大學和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
在進行穩健性檢驗時,處理方式同樣是適當提高“高聲譽大學”的標準:近三年平均排名在全球前40名以內的大學被認為是“高聲譽大學”。fs/QCA軟件分析得出了13種條件組合,組合情況與此前結果基本一致,并且總體覆蓋率為0.95。基本可以判斷,表4和表5中條件組合對于大學聲譽的影響是穩健的。定性比較分析方法實現對多重因果關聯組合的評估,意味著通常是案例中各個條件的組合產生了現象;而已有條件也許會因為情境的不同對結果產生不同影響。結合表4、表5的分析結果,筆者還有以下發現:
其一,“都市校區”這一變量在必要條件分析中已經顯示了較高的解釋力,而在條件組合分析中其重要性再次得到了驗證。對于美國研究型大學,為了獲取較高聲譽,選址在經濟社會活動相對活躍的都市區是最普遍的現象,大學也因此得以與社會各界的利益相關者開展廣泛聯系。從美國的城市發展經驗來看,無論是紐約、洛杉磯等大都市,還是西雅圖、奧斯汀等新興科技城市,大多以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為支撐。例如,華盛頓大學正是憑借自身的校園文化、智力資源和創新政策,深化與各類社會主體的協作,推動城市創新要素的培育,成為西雅圖市經濟社會發展的思想庫、資源庫,進一步提升了學校的社會聲譽。雖然諸如斯坦福大學、普林斯頓大學等大學的校區只是位于郊區,同樣也享有高聲譽,但這樣的例子在本研究中確實屬于少數。當然,考慮到學校所在地的城市化水平也有其歷史演進規律,對這一變量的考察還值得更為深入的探究。
其二,在追求良好社會聲譽方面,美國私立研究型大學擁有更多的策略組合,并且其資源特征屬性和功能特征屬性具有一定的互補效應。一般而言,當物力資源(捐贈基金和科研經費)相對豐裕時,學校的發展重心往往偏向于科研領域,吸引高層次人才,產出更多科研成果(組合1、2、3、7)。而當物力資源相對受限時,可行的策略選擇依然存在:一類是把主要資源聚焦于高層次人才上(組合4);另一類則是保證較大體量的師生規模,并以論文高產出作為輔助(組合9)。社會學家愛德華·席爾斯(Edward A.Shils)曾指出美國精英私立大學的三重特征,即“自治權、富足和傳統”[32]。對于那些聲名卓著的私立研究型大學而言,這三重特征轉化成了歷史聲望、大量捐款和自主設置學術和專業課程的自由。特別是二戰以來,大學與產業部門之間的密切合作既為大學的教學和科研提供了充足的資源保障,也拓展了大學的功能,使其更多地與區域經濟貢獻結合在一起。從當前趨勢看,私立研究型大學的資源狀況及其符號載荷,對其取得優勢地位依然具有重要意義。
其三,對于美國公立研究型大學,由于與私立大學在財政和管理上存在著天然差異,教學與科研的均衡發展(即同時承擔較多的學生培養任務以及發表較多的論文成果)成為公立大學的發展重心。因而,享有高聲譽的公立大學在辦學規模上凸顯出“巨型化”特征。在捐贈基金規模不占優的情況下,爭取更多的科研經費是公立大學追求卓越的關鍵環節(組合10、11、12)。除了可能對論文產出有影響外,科研經費投入與高層次人才引進之間也體現出正向的關聯性。美國公立研究型大學的問責制往往既關注社會公平又兼顧效益原則,在市場化和公共服務之間取得平衡是大學領導層重點關注的議題。事實上,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美國州政府財政的持續萎縮,導致公立大學的經費走向“緊縮時代”。以密歇根大學、弗吉尼亞大學為代表的公立大學采取了“開源節流”的舉措。此舉雖然緩解了財政緊張,但也由于壓縮州內學生招收比例以及基礎設施維護不利等損害了學校的公共形象。可見,拓展科研經費等替代性資源,規避收入單一的結構性風險,實現“多元均衡”的財政模式[33]是公立研究型大學維持高等教育質量和聲譽的重要基石。
定性比較分析實質上代表著一種全新的研究邏輯,即通過討論集合間隸屬關系發掘多個案例所展現的普遍特征。在這個過程中,與定量分析類似,QCA技術提供了形式化和可復制的分析工具。本文正是通過QCA對美國的中等樣本案例做了一個探索性研究,分析了美國頂尖研究型大學聲譽影響因素的多樣性,以及不同因素組合對大學聲譽的影響作用。實證研究結果呈現出大學選址、經費使用、人才隊伍、學生規模以及科研產出等條件的不同組合,有助于我們發現變量與結果間的機制,為深入研究大學聲譽形成的動力或路徑提供了方向。如今,聲譽管理逐漸被研究型大學納入戰略高度,管理者可以借鑒美國研究型大學聲譽形成的主要構型,為提升大學聲譽進行適當部署。但由于制度環境與具體情境的差異,各國研究型大學在選擇和實施聲譽提升策略時,依然要對“資源+功能”的綜合框架進行審慎判斷。
當然,QCA方法也并非完美。比如,QCA還無法較好地處理時間序列數據或縱貫數據;在賦值時,QCA通常是用校準將連續變量轉化為二分或定類變量,這種做法依然包含著主觀或武斷的因素。[34]同時,本文選取的變量也只是從特定的方面反映大學的特征,隨著聲譽理論的持續發展,更具解釋力的因素仍然有被挖掘的可能。考慮到大學聲譽與組織行為具有相互影響作用,在后續研究中,有效結合面向大樣本的多元統計分析與面向中小樣本的定性比較分析這兩種方法,構建更加完善的因果解釋,將對大學聲譽的學理研究產生更多助力。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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