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華源?77
我到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工作,至今已有34年。每當我回顧自己走過的從事文獻研究工作的歷程時,方銘同志那慈祥的面容,那一樁樁、一件件她關心年輕同志政治思想進步、編研業務成長,以及在生活上對我們體貼照顧的情景,就會立刻呈現在我的腦海里、出現在我的眼前。這里,我談談在她領導下工作,給我留下的終生難忘、一直鞭策我努力搞好文獻編研工作的兩件事。
1981年3月,從中央黨校第二期理論培訓班畢業半年后,我由重慶市委黨校調到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工作。3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到單位報到。第二天剛上班不久,方銘來到我的辦公室,她輕聲慢語,就像嘮家常一樣,詢問我之前的工作經歷等情況,然后介紹了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的工作性質,以及我所工作的部門——周恩來生平研究組的有關情況。當得知自己從事的是人民的好總理周恩來的生平與思想的研究工作時,我的心情異常興奮,同時也感到責任重大。
我平生曾兩次近距離目睹周恩來的風采,一次是1965年9月,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副總理陪同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訪問重慶,我作為一名中學生參加了歡送;一次是1966年11月11日下午,周恩來總理陪同毛澤東主席乘坐敞篷車第七次接見和檢閱紅衛兵時。但是,我從來不曾想到自己這一生會從事與周恩來有直接關系的編研工作。于是,我忐忑地說怕搞不好這項工作。而方銘卻對我說,“沒關系,只要勤奮踏實地工作,努力學習,虛心向老同志請教,相信是搞得
好的。”
方銘安排給我的第一項工作任務,是同鄭淑云、王力(從北京醫院臨時借調的)等同志一道,摘抄記錄周恩來在新中國成立后每天工作情況的工作臺歷。
由于工作臺歷是珍貴的歷史文獻,每天我們都要從方銘那里領出來,下班前再交回去。在摘抄期間,我愛不釋手地依年翻看了全部28本臺歷,每每都被周恩來夜以繼日、宵衣旰食的工作精神所震撼,經常沉浸在感動之中。據后來對工作臺歷的統計,在三年經濟困難時期,為解決全國人民的糧食問題,從1960年6月到1962年9月這2年零4個月的時間里,周恩來關于糧食問題的談話就達115次,其中1960年下半年19次,1961年51次,1962年45次。又如,周恩來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除參加中央有關會議及處理黨和國家重大事件外,1966年下半年,接見北京和各地來京紅衛兵和群眾組織代表160余次;1967年1月至3月,每月與中央、地方、軍隊領導人談各類問題分別是88次、43次、49次,接見紅衛兵、造反派及群眾組織代表各114次、27次、31次。3個月談話和接見總數為352次。1967年2月2日,周恩來心臟病發作,從1970年9月5日開始不得不經常吸氧,辦公時需隨時做好搶救準備,但他還是十幾個以至幾十個小時地連續工作。九一三事件前后竟連續工作達50個小時。
一天下午下班時,我照例將我們用于摘抄的工作臺歷抱到方銘辦公室放在辦公桌上,我正準備轉身離開時,正在打電話的她用手勢示意我等一下。打完電話后,她對我說:“小熊,剛才你是怎么抱的臺歷?”我感到很納悶,一時語塞,隔了大概四五秒鐘,才不解地回答:“我雙手抱來的。”
之后,方銘告訴我:“總理的工作臺歷可珍貴呢,鄧大姐為了支持我們的工作才交給我們使用。你以后抱臺歷時要注意可不能端水杯了,可要注意呀。”言外之意,就是說要嚴謹精細對待珍貴歷史文獻。
她雖然是輕言細語地對我說的這番話,但我當時還是覺得很委屈,認為自己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已經把水杯里的水倒干凈了。過后一細想,如果平時重視不夠,習以為常了,就有可能端著有水的水杯抱工作臺歷,稍有疏忽就有可能失手,發生意外。她的提醒,正體現了一個老同志對不可再生的歷史文物的珍視。這正是值得我們年輕同志注意和學習的。
自此之后,我開始注意逐步養成像方銘那樣珍愛歷史文獻檔案的意識,并注意舉一反三。例如,翻閱檔案材料時,輕拿細放,不將水杯放置在旁邊。又如,看到檔案有卷頁時會將它展平,有破損時會告訴保管人員及時修補。再如,發現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尚未有的新的檔案時,會注意主動收集并提供給檔案保管部門。我想,這都是因為方銘的一番教誨,使我思想意識產生的變化吧。
撰寫周恩來的年譜和傳記,所依據的主體材料是歷史文獻檔案,但是有許許多多的真實歷史情況沒有記錄在案,而是留在了大量知情人的頭腦中,他們中有許多人年事已高,需要盡早做口述史工作,以補充文獻檔案的某些空白和不足。
口述歷史征集和研究,不僅可以豐富史料收藏,而且對于我們的檔案接收、征集等一些基礎工作也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方銘很早就意識到了這項工作的重要意義和價值,早在《周恩來年譜(1898—1949)》的撰寫工作開始、《周恩來傳(1898—1949)》的撰寫工作提上議程后,方銘作為周恩來生平研究組組長,就有計劃地安排我們開展全方位、大規模的有關周恩來生平事跡的訪問工作,發動全組研究人員一起行動起來,既分工又合作,搶救活材料。這充分體現了她當年的遠見
卓識。
這項工作開始時重點放在新中國成立前的歷史情況,以后重點逐漸轉移到新中國成立后。訪問工作采取“走出去”和“請進來”的方式。所謂“走出去”,通常是進行單個訪問,例如對聶榮臻、徐向前、楊尚昆、薄一波、胡喬木、錢學森、朱光亞、錢三強、蕭勁光、喬冠華、童小鵬、羅青長、程子華、王首道、何長工、呂正操、劉西堯、夏衍、吳法憲、王力等的訪問。所謂“請進來”,通常是召開數人乃至一二十人的專題座談會,例如圍繞日內瓦會議、亞非會議、出訪十一國和十四國、經濟工作問題等,分別有黃華、黃鎮、孔原、羅青長、顧明、童小鵬、熊向暉、章文晉、師哲、王倬如、楊琪良、陳叔亮、申健、劉昂、馬列等出席。
對重點人物的訪問,方銘和金沖及都親自參加,有的訪問是多次進行的,例如對雷英夫、喬冠華的訪問分別多達八次和九次。在訪問和座談會結束后,方銘要求盡快整理訪問記錄和座談會記錄。凡是年輕同志整理的稿子,都要經過她以及力平審看修改后才交付打印,有些還返回給受訪對象審改定稿。這樣一個流程,有效地保證了訪問記錄和座談會記錄的質量,提升了它們的使用價值。endprint
我有幸較多地參加了這項工作,并從中開闊了視野,提高了研究能力,并且鍛煉了對外交往能力。
方銘在主持周恩來研究組工作期間所開創的訪問工作,一直有專人負責,并持續開展長達10多年,直至1997年《周恩來傳(1949—1976)》《周恩來年譜(1949—1976)》的撰稿工作基本完成才告結束,受訪對象達數百人。1985年方銘離休后,還經常向我們了解訪問工作的開展情況。
那些費心整理出來的訪問記錄,絕大多數派上了用場:一些記錄稿陸續收入了由周恩來研究組編輯、人民出版社或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懷念周恩來》《不盡的思念》和《我們的周總理》三本書中;一些內容寫進了《周恩來年譜(1949—1976)》和《周恩來傳(1949—1976)》中。僅以《周恩來傳(1949—1976)》為例,幾乎每章都引用過訪問記錄稿。最近,我計算了每章中的引用量,中等的有三四次、五六次,多的則有七八次、甚至十一二次。方銘單獨訪問并整理的《喬木同志談1956年“反冒進”和1958年批“反冒進”的一些情況》,傳中就引用了220多字的兩段話,這就是:胡喬木回憶說,“1956年各條戰線、各省市根據毛主席1955年冬寫的《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序言的精神,加快速度,擴大了預定計劃的規模,增加了預算指標。4月下旬,毛主席在頤年堂政治局會議上提出追加1956年的基建預算,受到與會同志的反對。”“會上尤以恩來同志發言最多,認為追加預算將造成物資供應緊張,增加城市人口,更會帶來一系列困難等等。毛澤東最后仍堅持自己的意見,就宣布散會。會后,恩來同志又親自去找毛主席,說我作為總理,從良心上不能同意這個決定。這句話使毛主席非常生氣。不久,毛主席就離開了北京。”這兩段話的有關內容,在現存的文獻檔案中就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僅從這里,就可看出開展訪問工作,留下口述史料,對于做好研究工作的重要性。我至今仍保存著這份訪問記錄的全文摘抄卡片。方銘在記錄稿上還專門注明“經喬木同志審改過”,足見她的細心與嚴謹。
時至今日,再回過頭去認真看一看、仔細想一想,就可以感受到:方銘身上所體現的“奉獻、嚴謹、求是、創新”的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八字室風。她責任心強,不計名利,勤勤懇懇,腳踏實地,為黨的文獻事業,為周恩來生平與思想研究工作作出了重要貢獻。(編輯 王兵)
作者: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一編研部
原主任,研究員
本文寫于2015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