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君藝+謝安琪+周韻
內容摘要:關羽崇拜,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種十分獨特的現象。關羽從一介武將到與文圣孔子并肩而成為武圣。其神化的過程,自然有其政治與經濟的背景,但本文將著重探討關羽崇拜的倫理道德功能,尤其在兒童成長中的楷模作用。通過對文獻的梳理,分析古代關公崇拜對當時兒童的成長產生重要的影響。同時與當代兒童教育背景結合,分析關羽文化在當今的教育作用及地位,并對未來進行展望。
關鍵詞:關羽文化 關公崇拜 兒童教育
一.關公傳說的輝煌
(一)從武將到神圣的人格楷模
關羽在歷史上確有其人。據《三國志·蜀志》記載:“關羽,字云長,本字長生,河東解人也,亡命奔涿郡。先主于鄉里合徒眾,而羽與張飛為之御侮。”“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歲先主周旋,不避艱險。”公元200年,劉備被曹操擊敗。關羽被俘,并受到曹操的禮遇,拜為偏將軍。之后在曹操與袁紹的戰爭中,關羽斬殺大將顏良,解白馬之圍,被封為漢壽亭侯。后關羽得知劉備的確切消息,盡封曹操所賜之物,拜書告辭,投奔劉備。劉備取西川后,關羽被拜為前將軍,留守荊州。公元219年,關羽圍攻曹仁于樊城,水淹七軍,活捉于禁,又斬殺龐德,威震華夏。后與吳國交戰,孫權用計襲破荊州,關羽在臨沮兵敗遇害,被追謚為忠義侯。
在晉代陳壽所著的《三國志》中,關羽尚只是一員普通蜀將,時人不過將其與張飛、趙云、馬超等相提并論。到了唐代,關羽已經開始神化,詩文中可見對關羽的推崇。但此時人們對關羽的稱呼,也不過是“將軍”而已。宋代,關羽的神化較唐代又進了一步,受封為王、為君,并且能預言禍變富貴。但他此時只是一員為天師召來喚去的鬼將而已,仍須聽命于他人,未脫離武將的身份地位。尤其耐人尋味的是,身為異族的元朝統治者似乎對關羽格外青睞,雖未正式加封關羽,但實際上已稱關羽為帝。傳說關羽曾為明成祖北征助陣,由此得到明朝統治者極力倡導,關廟林立,且祭典隆重。此外,明代羅貫中所著的《三國志通俗演義》及以此為藍本的戲曲和民間說唱,更使關羽的事跡膾炙人口、婦孺皆知。清代統治者也毫不吝惜對關羽的封敕。其中順治皇帝封關羽為“忠義神武靈祐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翎贊宣德關圣大帝”。
對關羽的崇拜,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種十分獨特的現象。關羽從一介武將到與文圣孔子并肩而成為武圣。民間各行各業對關羽的崇拜甚至超過孔子。關羽神化的過程,自然有其政治與經濟的背景,但本文將著重探討關羽崇拜的倫理道德功能,尤其在兒童成長中的楷模作用。
人們之所以選擇關羽作為神化的對象,是基于他超凡出眾的人格力量。在他的身上,幾乎集中了儒家所稱道的全部美德。他熟讀《春秋》,言行合于經義,俊逸儒雅;他勇邁絕倫、智勇雙全,水淹七軍、單刀赴會,威震華夏;他以忠事主,為君王和社稷不避艱險,捐軀而后已;他義氣參天,千里走單騎又義釋曹操;他刮骨療毒,割炙飲酒、言笑自若,神貫古今;他尊愛皇嫂,秉燭達旦,仁義之心可追日月……在關羽身上體現出來的這些“仁、義、禮、智、信、忠、勇”等的美德,正切合了人們的心理需求。正是有了關羽這樣一個神圣的人格楷模,儒家的一系列倫理規范才能更為深入人心。而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基于這些倫理規范的兒童成長教育,也由此深受關羽崇拜的影響。
(二)關羽事跡的廣泛流傳
關羽的事跡,伴隨著關羽神化過程和關羽信仰發展而廣泛流傳。關羽事跡的流傳主要有兩種形式。
一是文字記載。《三國志》中《關羽傳》雖然只有960余字,但關羽生平大節皆有翔實可信的記載,把關羽“忠義”、“武勇”、“自負”的原始形象印刻在讀者心理。古往今來都有不少學者重視對關羽的研究,宋元以來對于關羽的文字記述更可謂汗牛充棟。例如元朝胡琦編著《武安王事跡》、萬之蘅《關侯事跡匯編》、盧湛《關圣帝君圣跡圖志》、張鎮《關帝志》、徐觀海《圣跡纂要》等等。其內容大多敘述關羽的應祈顯靈,稱頌關羽的忠義神勇。這些文字記載雖然在兒童成長中一般只起間接作用,卻是不可或缺的基礎。在關公事跡的文字流傳方面,則不得不提羅貫中的《三國演義》。清代王侃在《江州筆談》寫道:“《三國演義》可以通之婦孺,今天下無不知有關忠義者,演義之功也。”《三國演義》本身作為通俗小說,受眾比文人詩文或史書要廣得多,同時又是更多關公事跡附會的基礎。
在文字記載的基礎上,更多的關羽事跡以民間文學的形式在民間廣泛流傳。宋元時期,評書、戲劇、小說等大眾媒介對關羽形象進行了大膽的藝術加工改造。宋元產生、明清時大量出現的關公戲,以通俗易懂、民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對宣傳和塑造關公形象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宋元時期是關公戲產生的重要階段。北宋人張來在《明道雜錄》說:“京師有富家子……甚好看弄影戲,每弄至斬關羽,輒為之泣下,囑弄者且緩之。”據《元曲選》等記載,元朝時的三國雜據約60種,其中有十七種為關公戲。明代時,關公戲越編越多,出現了一批專門創作關公戲的作家和一批專演關公戲的梨園戲人。民間對關公戲的歡迎和喜愛可見一斑。清代中期京劇興起之后,關公戲更獲得飛躍的發展。據李希凡先生《〈三國演義〉里的關羽形象》一文中的統計,京劇劇目中有一百四十八出三國戲,單獨寫關羽的戲有二十種之多。清代馬二先生在《三國演義之京戲考》中在關公戲一項列了十一種:《斬華雄》、《白馬坡》、《贈袍賜馬》、《掛印封金》、《過五關》、《古城會》、《華容道》、《戰長沙》、《單刀赴會》、《水淹七軍》、《刮骨療傷》。清人陶君起統計的京劇中直接寫關羽和關羽成分較多的戲更多,有將近三十出。
關公戲的演出既是相當隆重的事情,也是極度慎重的事情,在明清時期還出現了不少禁忌和規矩。加上熱鬧的廟會、盛大的祭祀活動,以及口口相傳的關羽傳說故事,可以想見關公崇拜對當時兒童的成長產生了多么深刻的影響。明初方孝孺《關王廟碑》文說:“(關羽死)至今千余載,窮荒遐裔,小民稚子,皆知尊其名,畏其威,懷其烈不忘。”
二.當代關公傳說的失落endprint
由上一部分論證可知,關羽是中國歷史上知名度很高的人物,“關羽文化”是一個復雜的歷史和文化現象。歷史上的關羽,在其身后由侯而王,由王而帝,由帝而圣不斷受到世人的崇拜和愛戴,從而在漫長的歷史長河和文化藝術熏陶影響之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關羽文化”。關羽傳說因此對于古代兒童成長有著楷模作用和不可磨滅的影響。
而反觀當代,經過數百年的變遷,關公是否還在兒童成長過程中扮演著理想男性的人格形象,其影響力是否一如往昔,是值得商榷的。筆者一行以華中師范大學、武漢理工大學、武漢大學等多所大學的學生為樣本,走訪了武漢地區的關公傳說的文化建筑載體——卓刀泉寺及武勝路,并進行了問卷調查、訪談調查、實地調研相結合的調查,結合文獻資料,得出以下發現。
(一)現象
1.卓刀泉寺。卓刀泉寺由關公而得名,硬件設施的改造也力圖與關公文化相接。然而,筆者走訪卓刀泉寺時發現,寺中的僧侶和香客對關公傳說知之甚少或閉口不談,寺內方丈甚至表示關羽沒有什么好談的,對一些關公傳說也是不求甚解。建設在寺前的關圣殿只有兩三游客,他們到寺廟中也僅是走馬觀花即離開。且關圣殿也是作為財務室而被使用。而寺內人員的活動大都是在主殿進行。寺內的日常活動安排,沒有為紀念關公所設置的任何活動,在對香客的采訪中,我們聽到更多的是他們對佛法的宣傳而不是關公。香客多為佛教信眾和義工,對關公知之甚少。此現象表明,卓刀泉寺只是在將佛寺與關公簡單相加,但寺廟的性質仍然是佛寺。
2.各年齡群體訪談。對于學前兒童的調查顯示,20人中無一人接觸過關羽民間傳說,大部分兒童表示對迪士尼、皮克斯等創作的動畫形象更為熟悉。
對于初中生的調查顯示,20人中有九人在其小學期間上課聽老師講述過關羽的相關故事。對于高中生的調查顯示,20名武漢地區學生中有六人在小學階段聽說過關羽的傳說故事,但對于關羽形象的認知比較集中和固定,都是與戰爭、武力有關,具有忠義、誠信品質,且偏向積極。
對于大學生群體的調查顯示,調查的大學生群體喜歡的20個經典動漫形象中只有1個來自中國。20名武漢地區大學生中僅有兩人小學階段通過影視改編、文學作品等接觸過關公傳說,且僅有兩人在學前階段聽過口頭講述。他們對白雪公主、丑小鴨等西方童話角色往往耳熟能詳,對孟姜女、田螺姑娘等中國民間故事人物卻知之甚少。對關公更是識字讀書后通過自主閱讀名著才有所了解。在大學求學階段,若非人文學科專業,大學生對關公的接觸更是寥寥。
可以看出,在各年齡階段的調查群體中,對關公傳說的了解大多來源于接受教育后從課堂獲取,或識字讀書后通過自主閱讀名著才有所了解。對兒童成長的滋養遠比預期要低,影響范圍也并不大。這里體現了原本傳播范圍應遠大于文學文本的民間傳說的困境。
(二)原因
1.整理挖掘不夠。民俗學者聶元龍說,我國的民間故事豐富多彩,神話、傳說,童話、生活故事等層出不窮,過去的老人們張口就來。這些故事包含著長期積淀下來的傳統文化、生產和生活知識,蘊涵著中華民族的道德情操、人生信念和價值觀念。
民間故事精彩卻容易失落,與當今的挖掘欠缺有關。關公傳說除了其傳說核以文本為載體留在文學史上,其民間傳說卻一步步走向失落。挖掘這些民間故事需要借力政府組織專家把一大批優秀的民間故事進行整理、收集、編纂,運用多種媒體宣傳,順應從口耳相傳到聽覺、視覺、觸覺、生活日用相互影響的時代變化。而在當今這些方面的工作是極其欠缺的,也就因此導致了關公傳說的傳播影響途徑單一,對兒童成長的影響輻射范圍有限。
2.部分傳說內核與現代教育觀念相沖突。(1)對造神的排斥。關公信仰是一種本土的儒家信仰,反映出了儒家文化的精神內涵和演變過程。關帝廟作為信仰載體,體現出濃郁的儒學神學色彩。但是筆者在采訪中發現,人們對關公的審視已有從圣人回歸到凡人的趨勢。有采訪對象認為將關羽列于佛堂并不合理,也有人指出真實的關羽比神佛更易親近。他們傾向于把關羽與神佛割裂開來,這里的神佛不單指伽藍菩薩,更是整個關公崇拜的層層光環。究其原因,是當代社會的價值體系與崇高信仰之間產生了斷裂。儒家倫理所賴以依存的社會政治秩序將關羽催生成一種崇高信仰,“當維系中國兩千年社會穩定的文化道德秩序土崩瓦解之時,以往神圣性的價值信念與精神權威也就轟然倒塌”。因而,與信仰的神秘朦朧相比,民眾更愿意也更容易接納一個歷史中存在的真實的人物。
據調查,通過書籍閱讀了解過關公故事的民眾更易于信仰關公,或認為信仰關公有其正當之處。這種信仰就是基于對真理與現象的理解,在“理性與信仰的張力下,超越否定性而獲得的內在的確定性和肯定性”。這種當代信仰精神排斥佛道等宗教信仰,與其具有明顯的差異性。根據我們的調查問卷顯示,58%民眾在不信仰同時并不排斥關公,僅有5%民眾反對關公信仰。從這個數據可以看出,人們雖然對關公的信仰減少,但也愿意接納他。
(2)對男性中心的反感。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人數大大增加。經濟發展為增加女性就業率,實現經濟獨立提供了客觀條件,從而也提高了女性的社會參與率。然后就是女性閱讀人口的增加。女性作為教育的主要實施者之一,對于教育內容的選擇也產生了極大變化。
一方面,當今女性獲得了一定的話語權,不但體現在教育還體現在社會參與中。古代女性大多處于失語的狀態。在當今社會,女性可以提出自己對于教育的理解來與其他觀念爭鳴,為兒童爭取更適應其天性和社會發展潮流的教育內容。
另一方面是當今的教育拒絕對性別的刻板印象。在古代時期,社會普遍觀念的教育是男性應該勇武,女性應該柔弱而被保護。而在當今社會,對于男性理想形象想象和要求發生了極大的轉變。陽剛不再成為男性形象唯一標準。甚至教育界對其背后透露出大男子主義的傾向是存在警惕的。如著名性學家方剛表示,性別教育不能簡單地進行二元劃分。可以看到在當今社會已經達成了一定共識,過于強調對男孩兒男性氣質的培養,本質上是一種對男性支配主義的推崇,與我們追求性別平等的方向相對立。性別教育應以平等為原則,比如勇氣和擔當,不僅男生需要,女生同樣需要。
3.西方文化滲透的影響。關公作為中國本土“神”的成員,正在逐漸淡出青少年視野,不僅限于關公,其他中國傳統文化要素也面臨同樣的困境。鴉片戰爭、新文化運動、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文化轉型,西方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交鋒與滲透,中國文化的包容度很高,但不排除本土文化因素被時代推向邊界和淘汰的現象。關公文化與商業文化結合緊密,因此在商業活動及信仰中地位穩固,而在其他領域逐漸失落。
西方文化的輸入改變著青少年的審美、趣味、目標甚至文化信仰,同時由于社會要求的改變,教育要求隨之改變,青少年相較于關公文化所提倡的忠義觀念,更傾向于獨立人格、個性的創造。據調查,大學生對于關公文化的感興趣程度遠不及西方文化(影視、書籍中的西方傳統形象),也不認為關公文化對自身影響重大。此外,關公文化在教育中的形式漸驅少數,大學生對有關傳說的接觸方式局限于與少量文字和影視作品,口頭傳承流失嚴重。同時,學生對于關公文化的認識也較為淺顯,認知有限。
三.關公文化傳承展望
“中國傳統文化是一個開放度、包容度很高的系統,保守性和排他性都不是中國文化固有的本性”①,文化自信在于包容共生,因此盲目排外是不可取的。借助西方文化了解當代學生思維,熔鑄傳統文化因素于教育之中,是將關公文化傳承下去的方式。
“20世紀80年代之后,隨著民間信仰的復興,國內學者展開對關公信仰的大規模研究,而且出現了歷史學、文學、社會學、人類學、民俗學等學科交叉趨勢,給關公信仰研究帶來新的視角和突破。”②關公文化研究取得的進展限于學術界,而未應用于接觸普通民眾的其他領域,如教育,因此,構架橋梁,及時傳達研究成果,將研究成果轉化為文化傳輸,才能將豐富的關公傳說資源予以保留和運用。
此外,關公傳說在當代的失落一定程度上反應了時代的轉變和問題,將此現象多向輻射,以此及彼,關照其他問題。在關注關公文化當代地位的基礎上,關注儒家文化在當代的情況,甚至傳統文化在當代的整體狀況。
注 釋
①劉瑩:《略論西方文化沖擊下的中國傳統文化走向》,《山東省農業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3年第19卷第1期.
②閆愛萍:《關公信仰問題研究的回顧與展望》,《民俗研究》2013年第4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