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理解和適用校方責任險

文 李樹學

【基本案情】

原告毛某（16歲）系被告某縣城關鎮第一中學（以下簡稱城關一中）初三學生。某日上午課間休息期間，毛某從學校第二棟教學樓到第一棟教學樓找同學借書。當她走近第一棟教學樓224班窗戶邊時，突然從教學樓二樓窗戶上掉下一塊玻璃，將其右眼劃傷，經鑒定為7級傷殘。原告毛某訴至法院，要求被告城關一中賠償各項損失20余萬元。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法院認為中國平安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某支公司（以下簡稱平安財保某支公司）與本案處理結果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遂通知其作為第三人參加到本案訴訟中。被告城關一中辯稱，學校已對學生進行過安全教育，且事發的教學樓有“禁止學生在窗戶邊玩耍”的警示牌，原告毛某本人沒有盡到注意義務，應承擔部分責任。另外，該校已在第三人——平安財保某支公司投保了校方責任險，每名學生的賠償限額為20萬元，故要求第三人在校方責任險范圍內向原告毛某承擔賠付責任。第三人——平安財保某支公司辯稱，被告城關一中明知其教育設施存在危險而繼續使用，屬于保險合同約定的第三人除外責任，即第三人對本案事故免賠；另外，精神損失屬于間接損失，不屬于保險合同約定的賠償范圍。

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城關一中對其校舍及設施維護管理不當，致使校舍的窗戶玻璃存在安全隱患，并脫落后將原告毛某眼睛劃傷，依法應承擔賠償責任。發生事故的教學樓事發時仍在使用，原告在正常使用的校舍窗戶下停留并無過錯，不應承擔事故責任。對于原告毛某要求被告城關一中支付精神撫慰金30000元，法院認為，原告系未成年人，其眼睛因損害而失明必然對其以后生活、工作等方面造成一定的精神痛苦，故該請求應予以支持，但其要求的金額過高，根據本案侵權人的過錯程度，結合原告的損害后果及本地生活水平標準，酌情認定精神撫慰金15000元。此外，原告毛某主張的后期手術費尚未實際發生，本案不予處理，原告可待實際發生后另行主張權利。根據被告城關一中與第三人——平安財保某支公司之間的校方責任險保險條款約定，校方依法對學生所負的賠償責任，由保險公司負責賠償。又依據《保險法》的有關規定，本案第三人應直接向原告支付賠償金。法院確認原告的損失為131333.73元。據此，法院判決：1.第三人——平安財保某支公司賠償原告毛某醫藥費、護理費、住院伙食補助費、交通費、殘疾賠償金等合計116333.73元。2.被告城關一中賠償原告毛某精神撫慰金15000元。

【案例分析】

所謂的校方責任險，是指以學校依法應當承擔的民事賠償責任為保險標的的保險，即學生在校學習、生活期間或者在學校統一組織的教育教學活動中發生人身傷害事故，如果事故是由于校方責任造成的，其賠償責任將由保險公司承擔。

校方責任險作為一種具有廣泛社會公益性的保險，既能顯著增強學校的賠付能力，分散學校的辦學風險，又可以使受傷害學生及時得到應有的賠償，免遭不必要的訴累，進而避免和減少賠償糾紛。因此，確立和推廣校方責任險制度，能切實起到分散風險、補償損失和定紛止爭的作用，對于保障未成年學生的合法權益，維護學校正常教育教學秩序，促進教育事業和諧健康發展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2008年4月，教育部、財政部、中國保監會聯合印發了《關于推行校方責任保險完善校園傷害事故風險管理機制的通知》（教體藝〔2008〕2號），明確提出要在全國范圍內推行學校責任保險制度。作為一種強制性的政策要求，到目前為止，全國大部分省市都普遍建立和實施了校方責任險制度。

經過多年的探索和運行，校方責任險從投保到理賠形成了一套較為成熟的運作模式，各地普遍建立起省級教育行政部門統籌領導，各市、縣（區）教育行政部門負責組織轄區學校具體實施，保險公司負責核保和出險理賠，保險經紀公司協調學校和保險公司并提出風險管理建議的校方責任保險工作格局。從實踐中來看，雖然大部分學校責任范圍內的學生傷害事故都能夠通過校方責任險得到及時理賠，但由于對責任認定、賠付范圍、賠償項目、免賠情形等的認識不同而引發爭議甚至訴諸法院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教育部令第12號）第9條第1、2項規定：“因下列情形之一造成的學生傷害事故，學校應當依法承擔相應的責任：（一）學校的校舍、場地、其他公共設施，以及學校提供給學生使用的學具、教育教學和生活設施、設備不符合國家規定的標準，或者有明顯不安全因素的；（二）學校的安全保衛、消防、設施設備管理等安全管理制度有明顯疏漏，或者管理混亂，存在重大安全隱患，而未及時采取措施的。”在上述案例中，一方面，被告城關一中對其教學設施維護管理不當，致使教學樓的窗戶玻璃存在安全隱患并脫落后致學生毛某受傷，學校應為其管理不善承擔侵權責任；事發時，作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原告毛某在正常使用的教學樓下經過，其本身并無過錯，故不應承擔事故責任。另一方面，被告城關一中在第三人——平安財保某支公司投保了校方責任險，根據《保險法》及保險合同的規定，對因學校過錯給學生造成的損害和損失，應當由保險公司負責賠償；同時，由于保險合同中有精神損失不屬于保險公司承保范圍的除外責任約定，因此，對原告毛某因本次事故所遭受的各項損失，應當由第三人——平安財保某支公司負責賠償醫療費等直接損失，由被告城關一中負責承擔精神損害賠償。

【有關啟示】

校方責任險推廣實施以來，對及時、妥善處理學生傷害事故賠償糾紛，依法保障未成年學生的合法權益，維護學校正常的教育教學秩序均發揮了積極而重要的作用。同時也應當看到，由于校方責任險同時涉及保險、合同、侵權、教育等多個法律部門和領域，具有一定的專業性和復雜性，特別是在對校方責任險的適用范圍和制度功能上，實踐中還存在不少認識誤區，有待進一步矯正和厘清。

一是要正確認識校方責任險的適用前提。有人認為，只要學校投保了校方責任險，學生在受到傷害后都可以獲得保險公司的賠償，以致有些學校在事故發生后，認為有保險公司為其做后盾，就對事故責任進行大包大攬，對受傷害學生及其家長任意作出各種賠償承諾或約定。這種觀點和做法是錯誤的。因為校方責任險解決的是學校的責任賠償，前提是學校對學生傷害事故的發生具有過錯并應承擔侵權責任。如果學校對事故的發生沒有過錯和責任，而是因為受傷害學生自身或學校以外單位（人員）的過錯，或者是由于不可抗力、意外事件等不可歸責于學校的原因給學生造成人身損害的，既不屬于學校侵權責任的范疇，也不屬于校方責任險的賠付范圍，而只能由受傷害學生自己或其他有關當事人依法承擔相應的損害后果和民事賠償責任。因此，在學生傷害事故發生后，學校不得自行對受傷害學生及其家長作出任何關于賠償的承諾或約定，以防事后保險公司不認可該賠償承諾或約定而使學校陷于被動。

二是要正確理解校方責任險的賠償范圍。有人認為，只要學校負有侵權賠償責任，保險公司就會代替學校對受傷害學生進行全額賠償。這種理解是片面的。一方面，由于保險公司通常會在保險合同中規定某些免賠情形，比如，對因學校教職工體罰或毆打學生給學生造成人身損害，以及學校應當承擔的精神損害賠償和間接損失等，保險公司一般都不予賠償，這些除外責任條款使得學校在某些情況下仍然有可能會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另一方面，如果保險公司賠付的保險金不足以彌補受傷害學生的損失，以及對超出保險合同規定的賠償限額的損失，其差額部分也須由學校自行負責賠償。由此可見，即使學生傷害事故屬于學校責任事故，也不意味著保險公司會代替學校進行全額賠償，學校仍有可能會承擔部分賠償責任。實踐中，有的學校為救治受傷害學生，會主動或應學生家長要求，先行墊付救治受傷害學生所需的前期費用，但學校一定要注意墊付的額度，因為事故的責任歸屬、學校責任的大小以及保險公司最終能賠付多少都尚未有定論，過多墊付會導致學校在事后理賠時陷入被動。

三是要正確看待校方責任險的制度功能。有人認為，有了校方責任險，學校在學生安全的問題上就可以放松警惕了。這樣的想法是極其有害的。首先，學生的安全和健康事關重大，保護學生的人身安全和健康成長是學校的法定職責，這一責任并不會因為民事賠償義務的轉移而減輕或消失。其次，鑒于保險合同中通常存在著保險公司限額賠償和免于賠償的規定，因此，在發生學校責任事故后，學校仍有可能要自行承擔部分甚至全部賠償責任。第三，即使受傷害學生的損失全部由保險公司予以理賠，解決的也只是對受傷害學生的民事賠償問題，并不意味著可以免除學校及有關責任人可能要承擔的行政責任乃至刑事責任。由此可見，過分高估校方責任險的作用，甚至把其當作“免死金牌”的觀念是極其有害的。

總之，校方責任險雖然為分散學校辦學風險、增強學校賠付能力提供了一定的制度保障，但這并不意味著學校可以在安全管理上托大、懈怠。學校應正確看待自身所肩負的安全管理責任和對未成年學生的安全保護義務，即便是在全面推行校方責任險的背景下，學校的法治觀念、責任意識和安全措施非但不應放松和弱化，反而應當得到進一步的增強和提高，學校在依法、規范辦學和正確履行對未成年學生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職責方面仍然不能有絲毫的懈怠和大意。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未成年學生的人身安全，才能更好地履行學校的公共教育職能，才能為辦好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營造良好的辦學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