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政治教育學是一門中國特色新型學科,這一學科最顯著的“特色”是其鮮明的意識形態性。思想政治教育學的意識形態性問題是一個理論性和現實性很強的而又非常敏感和重要的問題,一定意義上說它是關涉思想政治教育學學科性質、學術水準和發展前景的根本問題。同時,思想政治教育學作為一門科學,科學性又是其最基本的規定和屬性。可以說,沒有意識形態性的思想政治教育學是盲目的,沒有科學性的思想政治教育學是空洞的。在新時代國家建設、社會治理和個人發展中,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理論創新和實踐指引日漸重要。但從目前來看,思想政治教育學存在著或重意識形態性輕科學性,或與此相反的兩種傾向,兩者的關系并沒有得到恰當的澄明和闡釋。正確把握意識形態性與科學性的關系,努力實現意識形態性和科學性的統一,是新時代思想政治教育學科進一步科學化發展的基礎性工作。
思想政治教育學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性,包含豐富的意識形態內容,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已獲學界廣泛的共識。我們在這里不是討論思想政治教育學有無意識形態性的問題,而是要探討其存在的理由、起作用的方式以及在什么意義上才是合理的等問題。
“意識形態”是思想政治教育理論研究和實踐工作中的一個常用概念。思想政治教育學視域的“意識形態”概念,一般認為來源于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馬克思主義視閾中,意識形態主要指社會的經濟基礎和人們的社會存在在意識中的反映,包括政治思想、法律思想、社會思想、教育、倫理、宗教、藝術、哲學等構成的有機的思想體系。意識形態并不是社會存在的消極分泌物,而是社會總體的一個必要組成部分,是具有能對社會存在發生重大影響的相對獨立的現實力量。意識形態作為社會的精神現象是人類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它不是虛假的,而是必要的真實的對象性存在,是需要也是值得研究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的重點研究對象或直接或間接地反映著一定社會的統治階級的觀念意志和利益要求。理所當然,意識形態就成為思想政治教育學重要的研究對象、視野和參照。
在思想政治教育學視閾中,意識形態一般被理解為一定階級基于自己特定的歷史地位和階級利益,以理論和觀念形態表現出來的對現存社會關系(特別是經濟關系和政治關系)的態度和觀念的總和,它在本質上是一定階級尤其是統治階級的自覺意識的理論和觀念表現。從社會層面講,意識形態的存在對于它所存在和服務的社會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具有批判和建構、控制和導向、政治合法化功能,一定的意識形態是一定社會整合和凝聚的黏合劑,是社會基本的軟件系統。從個人層面講,人在一定意義上是意識形態的存在物,人既創造和建構一定的意識形態又被一定的意識形態所塑造和規約。“意識形態既不是空洞無物的說教,也不是閑來無事的詩詞,而是個人進入并生活于某個社會中的許可證。個人只有通過教化與意識形態認同,才可能與這種意識形態為主導思想的社會認同。”[1](P2)當然,思想政治教育學作為面向社會和人的科學,其研究意識形態問題不是一般地反對或贊成某種意識形態,而是研究應該建構一種什么樣的意識形態(特別是政治意識形態),給各種意識形態以什么樣的定位,以及如何有效灌輸和教化主流意識形態等問題。
除了意識形態作為一種客觀的社會精神現象是思想政治教育學的重點研究對象外,還應該看到,一定社會的意識形態,特別是政治意識形態對于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有著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回顧人類的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活動歷程和理論建構過程,我們發現,在思想政治教育的具體實踐和學術研究中始終糾纏著政治期待的“喧囂與騷動”,始終伴隨著意識形態的“純粹與敏感”,而這也構成了思想政治教育學這門科學學科體系演化和學術研究推進的獨特景觀。
首先,意識形態對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生成和學科建構有著前提性意義。從思想政治教育的起源來看,思想政治教育和意識形態相伴而生。思想政治教育作為人類專屬的社會實踐活動,它的產生不僅是社會發展的需要,也是個體發展的需要。在原始社會生產力極為落后的時代,個體的生存發展必須依靠和借助共同體的力量,而共同體為了延續和發展,又必須要整合和強化一種集體意識,教育其成員認知共同體的核心價值,遵循共同體的行動條約。這種原始社會萌發和形成的共同體思想觀念和集體理性就是原始意義的意識形態化身。原初的思想政治教育正是囿于意識形態教化的需要而產生。中國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科最初也是為了滿足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宣傳教育的客觀需求而創建的。可以說,意識形態的形成、發展及其傳播是思想政治教育學這一細分學科產生的重要前提。
其次,意識形態對思想政治教育學的核心議題和特殊矛盾有著主導性影響。思想政治教育學是以思想政治教育活動為研究客體的綜合性應用科學,這一特殊研究領域的核心議題有兩個:一個是以思想政治教育“社會現象”為研究對象,著重研究社會生活領域中思想政治教育的產生、運行、變革和發展,旨在揭示“對人們進行思想政治教育的規律”;另一個是以思想政治教育“人文現象”,即以人所創造的涉及人自身思想養成、價值判斷、行為選擇及精神寄托的文化狀態為研究對象,著重研究個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政治觀、道德觀等的形成和發展過程,旨在理清“人的思想品德形成和發展的規律”。這兩個議題所屬領域是一個交融著事實與價值的領域,一定的階級利益和價值關系會以自覺的理論觀念或非自覺的無意識滲透于其中。而處于其中的解決國家主導意識形態與群體個體思想政治道德素質對立統一的特殊矛盾的思想政治教育則受到意識形態的決定性影響。也正是由于這種主導性影響,思想政治教育在本質上才被理解為是灌輸和教化主導意識形態的社會實踐活動。
再次,意識形態對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研究立場、方向和目標有著指向性作用。除了上述顯性的、自覺的影響外,意識形態對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還有一種隱性的、潛移默化的、非自覺的影響。在多種意識形態并存和沖突的現代社會,從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必須要選擇一定的意識形態立場。正如讓·皮亞杰(Jean Piaget)所說:“科學家從來不是一個純粹的學者,他也總是站在某種哲學或意識形態的立場上。這一事實雖說在數學、物理學甚至生物學研究中的關系不大,但在人文科學研究的某些問題中可能產生巨大的影響。”[2](P45)作為一個嚴肅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研究者,意識形態立場的選擇至關重要。堅持先進的意識形態為指導,就能促進其研究風清氣正、深刻透徹。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既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也堅持了無產階級、人民大眾的意識形態立場,同時也指明我們研究方向和目標是服從服務于社會的全面進步和人的全面發展。
意識形態性是思想政治教育學的根本屬性。客觀地講,思想政治教育學科經過30多年的發展,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灌輸和教化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服務經濟社會發展,服務人的全面發展等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績,也積累了寶貴的經驗。與此同時,我們也清醒地看到,在學科發展中還存在著一些淡化意識形態性的現象和做法。一些人狹隘地理解意識形態,混淆思想政治教育與意識形態的關系,直接將思想政治教育等同于意識形態工具,借此來否定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科學性,提出思想政治教育學要獲得科學性就應該“去意識形態化”;一些人受西方“非意識形態化”思潮的影響和裹挾,宣稱人類已進入“意識形態的終結”時代,認為以意識形態為根本屬性的思想政治教育學幾乎沒有存在的價值,為了與國際接軌和對話,進而提出思想政治教育要轉向公民教育、道德教育、價值教育、通識教育等;還有一些人打著“價值中立”的旗號肆意開展社會學、倫理學、政治學、文化人類學等與思想政治教育學的交叉學科研究,盲目擴大思想政治教育學的邊界和內涵,粗淺襲用其他學科的研究范式和方法,“人為”淡化思想政治教育學的意識形態屬性。諸此種種,事實上反映的是一些人對意識形態的本質及其存在和發展規律的不了解、不清醒,對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不認同、不自信,對思想政治教育學意識形態性的不自覺、不自為。
堅持和發展思想政治教育學的意識形態性,是思想政治教育學持續健康發展的一條寶貴經驗、一個基本遵循。任何淡化思想政治教育意識形態性的觀點和行徑都需謹防和批駁。從事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需清醒地知曉:像思想政治教育學這樣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在階級社會中始終無法擺脫意識形態的糾纏。那種要求擺脫意識形態而進行純粹的學理研究的設想,最多只能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方法論上則是一種自然主義的佯謬,即是以研究自然現象的科學類比人文社會科學”。[3](P437)因此,我們認為,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不僅不能淡化意識形態的屬性,而應清晰地意識到我們的研究是處于社會主義意識形態中,要積極地研究我們時代的意識形態問題,自覺地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指導思想政治教育學術研究和實踐工作。
一般來說,當人們提出科學研究的非意識形態性要求時,主要是針對政治意識形態的消極功能和負面影響而言,反對的是只用政治意識形態的思維和話語來認識、對待和解決問題。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既面臨著意識形態的現實,也深受意識形態的影響,但是思想政治教育學的具體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和研究結論卻有著自身的特殊性和科學性,不能簡單地泛化為或歸結為意識形態教育,不能簡單地以一種政治的內容來替代,也不能簡單地以一種政治的要求作為統一的規范和標準。如果思想政治教育學的學理性學術研究在意識形態的“話語霸權”下進行,學術和政治沒有一個相對清晰的邊際界限,那么,思想政治教育學作為一門科學只能是一句空話。所以,我們認為,在強調思想政治教育學意識形態性的前提下,還要重視思想政治教育學的非意識形態性。
思想政治教育以全面提升國家的精神力量和民眾的思想道德素質為目的,其研究對象和領域既以意識形態為主要內容,同時又包含一些非意識形態性的對象和領域。我們“強調思想政治教育的意識形態灌輸和教化本質,并不否認思想政治教育也包含部分非意識形態內容的教育。”[4](P55)從宏觀層面看,思想政治教育是人類維系社會和國家正常運轉的手段之一,思想政治教育學所研究諸如社會有機體精神生產規律、國家精神品格塑造模式、國家文化軟實力提升策略等是相對客觀的、具有普遍性的問題,較少受到意識形態的影響,因而具有非意識形態性。即便是純粹的政治教育,也有關于政治常識、政治素養等非意識形態性的教育內容。從微觀層面看,思想政治教育具有重要的個體性功能,它能夠幫助個體建構意義世界,指導個體型塑道德品格,促進個體激發精神動力,引導個體享用精神財富,還能協調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在這里,思想政治教育學所要研究的是人的思維、情感、意志、需要、愿望和行為等人的主觀方面,這一領域具有強烈的個體性、價值性、習得性、偶然性,在本質上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意義世界、價值世界、文化世界,很少受到政治意識形態的干擾,所以說也是具有非意識形態性的研究對象和領域。
任何一門科學的方法都是依照學科性質、根據研究對象和問題性質確立的研究立場、手段、工具、程序、規則以及檢驗研究結論的標準的總和。研究方法是一門科學學理性或科學性最可靠的保證。由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對象和問題的客觀性所決定,思想政治教育學作為科學研究也有著自身特殊的研究方法。這種研究方法的最根本的特點是堅持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的學理取向和學術規范,反對將意識形態之方法泛化。所謂學理取向和學術規范主要是指按照事物的本來面貌來科學、規范地把握事物的本質和規律,在實事求是的基礎上有所發現、有所創造,并能夠以一種學術理路、學術話語和學術規范客觀、準確、完整地呈現出來,而不是簡單地重復已有理論和政治話語。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研究對象和問題部分與意識形態聯系緊密,但是作為其研究方法必須要堅持非意識形態性,要反對將意識形態無限制地泛化,并把它作為研究的中心話語、范圍界限、參照標準。目前,關于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方法的成果紛呈,莫衷一是。我們從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研究對人和社會本質及規律的方法論中得到教益和啟發,提出將科學抽象法作為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的主導方法。[5]科學抽象法的提出和擇取是無任何意識形態的考慮,它完全是依據研究對象和問題的科學判斷和客觀選擇。而在具體問題研究中采用的觀察法、直覺法、文獻法、實驗法、調查法、田野法、比較法、統計法、抽樣法等更是具有典型的非意識形態性。
思想政治教育學是以思想政治教育現象、問題和規律為對象,按照專門的學科術語、學科邏輯和學科方法建立起來的概念一致、體系嚴密、結論可靠的專門化知識體系。構成知識體系的每一類知識本質上都是人類總結歸納出的以經驗、符號、概念、命題、范式和操作方法、程序、技能等形式表現出來的具有真實性和文明導向性的人的認識,它根本上是非意識形態性的。從功能上來看,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知識體系主要由實證性知識、解釋性知識、評價性知識、預測性知識和對策性知識等類型的知識建構。實證性知識如通過經驗、調查等方法獲得的關于青年學生理想信念的客觀知識;解釋性知識如關于思想政治教育產生發展的規律、社會意識形態形成發展的規律、個體思想品德形成發展的規律、思想政治教育過程運行的規律、有效開展思想政治教育的規律[6]的揭示、闡釋和說明;評價性知識如關于思想政治教育個體性功能和社會性功能的評價知識;預測性知識如依據經驗、邏輯、數據、科學方法對未來人的全面發展的衡量指標的預想和判斷;對策性知識如為了提升思想政治教育獲得感而對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手段、政策、制度所做的選擇和安排。以上這些知識幾乎很少受到意識形態的影響,由這幾類知識構成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知識體系也可以說是非意識形態性的,并且在具體的思想政治教育實踐工作中,思想政治教育學知識體系的應用也是不受意識形態侵擾的,具有非意識形態性的。
重視思想政治教育學的非意識形態性不等于要推行“非意識形態化”。 “非意識形態化”作為一種哲學思潮由來已久,情況也十分復雜。它既源自于西方社會階級結構和階層狀況的新變化,又得益于科學技術的蓬勃發展;既得到實證主義哲學的支撐,又受到“價值中立”傳統的影響;“既有西方科學主義思潮對思辨哲學的沖擊,又有非理性主義對傳統理性主義的反叛;既有資產階級思想家對馬克思主義的攻擊,又有左派理論家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7](P605)“非意識形態化”思潮本質上是西方資產階級學者一種純粹的意識形態宣傳,它企圖讓全世界都默認西方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是“普世價值”,進而解構和否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也正是在這一思潮的鼓噪和煽動下,削弱、淡化、甚至摒棄意識形態的階級歸屬成了當今的潮流,而堅持意識形態的黨性原則和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批評戰斗風格反倒成了不合時宜的另類。
事實上,意識形態并沒有終結,也不可能終結,意識形態如同一種普照的光,依舊籠罩著東西方社會,意識形態的爭論和斗爭正在以新的主題和形式繼續著、延展著。但是,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一些人被“非意識形態化”思潮蒙蔽和裹挾,陷入了科學研究的真理性與意識形態的“虛假性”之間相沖突的迷思中。盡管其中有些觀點包含著一些合理因素和啟示意義,但從總體上看,他們的看法與現實社會仍將長期存在的階級和階級沖突的客觀實際不相符合,更何況他們中的一些人的靶子就是馬克思主義,就是在期盼馬克思主義的終結。因此,作為以馬克思主義為科學指導和理論基石的思想政治教育學必須對“非意識形態化”思潮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對任何打著“非意識形態化”旗號來削弱和淡化思想政治教育學的意識形態性、增強和提升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的思想和做法要堅決地予以批判和糾正。同時,這也從另一個方面啟示我們在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中要處理好意識形態性和科學性的關系,著力祛除非主流意識形態的消極影響及其可能帶來的虛假性、欺騙性和幻想性。
近代以來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一直存在著有關事實與價值的爭論,我們這里探討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與意識形態性問題。從根本上說,是探討事實與價值、事實認識與價值評價及其與科學性關系難題的一種具體表現。
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研究既有科學性的要求,又受意識形態的影響,這是一對矛盾,又是一個事實。按照傳統的二元思維方式,人們要么堅持科學性而否定意識形態性,要么堅持意識形態性而否定科學性,在二者中必執一端。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也時常面臨著雙重的窘境:如果說思想政治教育學是一門科學,就必須遵循一種自然科學的規范,只關注事實,遠離意識形態;如果說思想政治教育是一種意識形態教化活動,就不能稱之為一門“科學”。一些受科學主義影響的學者認為,思想政治教育學成為或要獲得“科學”的資格,就必須具有像自然科學一樣的客觀性、精確性、可檢驗性、超主體性等規范性特征,而免除意識形態和價值因素的影響。另一些受人文主義影響的學者則強調思想政治教育學的價值和意義,反對將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自然科學化、實證主義化。
在我們看來,關于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和意識形態性爭論的焦點及困難的癥結主要在于對于“科學”“思想政治教育”和“意識形態”等基本范疇的界定和理解上。
說到什么是科學,人們習慣性地將其等同于自然科學。這主要是由于中文“科學” 概念誕生之時恰是支撐西方“堅船利炮”的自然科學迅速發展并取得巨大成就的時代,并且自然科學相對于人文社會科學也形成了較為規范的理論和方法體系,于是人們往往就把自然科學視為“科學”的范本,把判斷自然科學科學性的標準看作根本的乃至唯一的“科學”標準。今天給科學一個完滿、統一的定義確實不易,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從不同的側面去理解和認識科學。凡是科學,其目的都是為了發現真理。如果把科學僅僅理解為自然科學,那么,人們所崇尚和追求的“真理”也只能在自然科學的說明事實的意義上使用。而像思想政治教育學這樣的人文社會科學由于其后發性以及其研究對象的復雜性,它的科學性要么依據自然科學的標準來判定,要么根本就與“真理”無關。如此這樣,包括思想政治教育學在內的人文社會科學就被逐出了“科學”行列,當然其“科學性”也成無稽之談了。因此,要真正理解和把握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科學性,首先要突破對于“科學”“科學性”偏頗和狹隘的理解。思想政治教育學作為一門科學,它的科學性與自然科學有部分的共通性,但更多的是有其自身的特殊性。
對于什么是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解,乍一看不是個問題,但在實際中還是存有一些異議。在學科范圍內,思想政治教育有一個共識性的定義,即“思想政治教育是指社會或社會群體用一定的思想觀念、政治觀點、道德規范,對其成員施加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的影響,并促使其自主地接受這種影響,從而形成符合一定社會一定階級所需要的思想品德的社會實踐活動”。[8](P10)而思想政治教育學就是研究思想政治教育這一社會實踐活動現象、本質和規律的科學。一些對思想政治教育學缺乏深刻認識的人,常常從“思想政治教育”這一具有政治話語特色的概念出發,以一種自然科學科學規范形成的思維定式來判定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科學性,認為像思想政治教育這種充當“意識形態的國家機器”的科學是毫無科學性可言的。這實際上是一種狹隘的“科學主義”觀念在作祟,是近代以來形成的二元對立形而上學思維方式的體現。思想政治教育確與意識形態具有相同的政治本質,體現一定的階級立場,服務于一定的階級利益,且對政黨、國家、社會和個人都具有重要意義,因為它關乎人心向背,關乎國家精神倡立,關乎社會穩定和諧,關乎個人幸福發展。“但是從總體上看,思想政治教育和意識形態是不同的,思想政治教育作為意識形態教育功能及途徑才與之有密切關聯,由此相互對接。”[9]如前所述,思想政治教育學還有非意識形態性的一面,還在社會進步和個人發展中發揮重要的非意識形態功能。所以說,思想政治教育學意識形態性與科學性的沖突和排斥并不是存在于所有方面,它僅存在非主流意識形態的負效應方面。
關于意識形態,之前已對其內涵做了闡述,這里主要是將其放在與科學性相對應的視閾中探討。在社會生活中,“意識形態”是一個被污名化了的概念,一談到“意識形態”,人們往往首先想到的是其階級性、虛假性、欺騙性等否定性意涵,而鮮有人關注到意識形態的科學性。似乎意識形態僅僅是停留在幻想的聯系中,而與意識形態相對的“科學”才是把握了研究對象的真實的聯系。客觀地講,意識形態和科學并不是簡單的對立關系,對意識形態單向度且帶貶義的理解必須被摒棄。正如阿爾都塞(L. Althusser)晚年重讀《德意志意識形態》所見:“意識形態以同一個名稱起著兩種不同的作用,它一方面是個哲學范疇(幻覺、謬誤),另一方面又是個科學概念(上層建筑的一個領域)。”[10](P230)很多對意識形態有誤解的人實際上是站在意識形態中來考察意識形態,撇開社會歷史過程,抽象地談論意識和意識形態問題。馬克思關于意識形態實現的某種“哥白尼式的轉折”[1](P322)是我們科學把握意識形態的本質及其規律的指針,即把立足點從意識形態領域移出來,放到人們的物質實踐活動中,以一種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去考察意識形態。從這個意義上看,思想政治教育學所堅持和研究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是科學性和階級性辯證統一的先進的意識形態,既具有嚴格的科學性,即它是對社會發展規律的正確闡述,又具有鮮明的階級性,即它是無產階級根本利益的體現。
綜上所述,思想政治教育學包含著階級性成分和階級的利益和價值,這并不是其非科學的理由。對于思想政治教育學是否科學或是否具有科學性的問題,不僅在于它是否包含著人文社會現象、精神世界、價值問題以及階級屬性,而且尤其在于如何理解和把握科學。我們認為,科學是用特定的實踐手段和論證方法進行的知識創造活動,科學的任務不僅在于揭示和歸納對象的本質和規律,也在于發現和闡釋對象的意義和價值,從而指導人們認識和改造世界。區分科學和非科學、判斷有無科學性并不存在一個絕對完備的單一標準。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研究對象中包含的價值問題本身也是客觀的事實,只是這種事實與自然事實相比是更為復雜、更高層級的事實。馬克思曾展望過未來關于自然科學與“人的科學”相統一的科學觀。他批判像自然科學研究“物”一樣研究人和與人有關的社會現象的理論態度和研究方法,主張“人的科學”是科學性和人道性的統一。在他看來,自然科學與“人的科學”應該是統一的而不應是相互分離的,“自然科學往后將包括關于人的科學,正像關于人的科學包括自然科學一樣:這將是一門科學”。[11](P194)這個思路也是我們思考作為“人的科學”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中科學性和意識形態性相統一的基本思路。雖然當下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距這種高度的統一還有一段路要走,但是我們應該看到這種復雜性中包含這種統一,而且也應該走向這種統一。
科學性和意識形態性是思想政治教育學共存的兩個基本屬性。盡管目前兩種基本屬性在目前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中還常常處于一種不和諧、有分歧的狀況,且這種狀況也已掣肘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化發展。但是,我們認為,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科學指導下,在人的社會實踐不斷進步的歷程中,思想政治教育學必將發展成為科學性和意識形態性相統一的中國特色新型學科。
首先,馬克思主義理論是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與意識形態性的統一的理論前提。思想政治教育學雖然是一門年輕學科,但是人類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活動卻是源遠流長。思想政治教育作為一種社會歷史活動,普遍存在于階級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同時,它也伴隨著經濟社會條件、階級發展狀況的演進而發展,不斷改變著自身的性質和形態。19世紀中葉馬克思主義的產生及在其指導下社會主義社會的建立,使人類社會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紀元,同時也引領人類思想政治教育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與剝削階級占統治地位社會愚弄人民、粉飾剝削、壟斷精神的非正義的思想政治教育不同,馬克思主義思想政治教育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具有正義性的思想政治教育社會實踐活動。馬克思主義理論不僅為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提供了科學指南,也為思想政治教育學奠定了理論基石。以無產階級及其政黨組織、廣大人民群眾參與、灌輸和教化共產主義意識形態、致力于人的徹底解放和全面發展的馬克思主義思想政治教育,是人類思想政治教育史上的里程碑,而這一里程碑的重要體現就是為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和意識形態性的統一確立了理論前提。
其次,人的社會實踐是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與意識形態性的統一的根本基礎。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與意識形態性關系問題之所以難以厘定,既是由于它本身的復雜性,也是人們對它認識和評價的復雜性所致。對于如何解決這類復雜關系問題,馬克思曾指出一條根本性的方法論路徑:“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gegenst?ndliche]真理性,這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11](P500)也就是說,思想政治教育學術研究和社會實踐與意識形態的復雜關系,都生發于一定的社會實踐,都需付諸于一定的社會實踐,都需服務于一定社會實踐,都會產生一定的社會效應和結果,也都會在一定的社會實踐中理清、調適和提升。目前,關于“科學”“思想政治教育學”“意識形態”“非意識形態性”等概念和范疇在認識上的迷惘和現實中的局限,必將會在豐富且深刻的實踐中得以澄明和矯正。因此,我們認為,在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的指引下,依靠人的社會實踐來解決關于思想政治教育學的一些純粹主觀認知和理論詮釋中的問題和困難是一條最基本的路徑。馬克思主義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本身的合用性、合法性、合理性和科學性問題也只有在人的實踐不斷發展進步過程中才能歷史地得到解答。
這里說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和意識形態性走向統一,指的是兩者之間的矛盾沖突得以合理的消解,并不是說要簡單地取舍其中之一。當下的思想政治教育學領域,堅持思想政治教育學科學性的觀點在學理上占強勢地位,很少有人主張消除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科學性而只講其意識形態性。因此,我們認為,統一的趨勢應當是科學性的增強與意識形態負效性的弱化。所謂意識形態負效性的弱化主要是指一定社會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偏見性、幻想性等特性的弱化,而不是泛指其階級性或自覺的價值性的弱化,不是簡單地消解意識形態本身。意識形態本身是階級社會社會意識系統的一種客觀必然的存在,對此不能作歷史虛無主義的武斷否定。在某種意義上,意識形態和思想政治教育學之間的交織和糾纏的現狀既是一種客觀事實,也是一種客觀需要。但從未來應然的角度來說,隨著人類實踐的不斷發展和完善,意識形態不在被簡單理解為是遮蔽真相的“虛假的意識”了,意識形式的變革和進步使得意識形態的性質和功能悄然地發生變化,而重要已不再是:它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而在于它是統治人、支配人的觀念性力量,還是促進和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精神性力量。
在以馬克思主義為科學指導和理論基石的思想政治教育學中,無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從根本上說是與其科學性內在統一的。由于無產階級的階級統治和階級利益代表著絕大多數人的利益,中國的無產階級政黨——中國共產黨始終是為人民謀幸福、為民族謀復興、為人類謀進步、為世界謀和平的政黨。中國共產黨既不忌憚和害怕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追求和揭示真理,也沒有任何私利需要以普遍的共同利益的名義來加以掩蓋;相反,中國共產黨是大力支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工作的,認為“哲學社會科學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一切有理想、有抱負的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都應該立時代之潮頭、通古今之變化、發思想之先聲,積極為黨和人民述學立論、建言獻策,擔負起歷史賦予的光榮使命。”[12]因此,當代中國的意識形態是努力為包括思想政治教育學在內的哲學社會科學提供和創造良好的研究條件和學術生態。可以說,我們的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的科學性與意識形態性應當是呈現相互融合之態勢、向往和諧統一之趨勢的。
最后,遵照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路,對于思想政治教育學的意識形態性與科學性的完全統一趨勢再作一科學預判。歷史進步的趨勢最終是要導向無階級的共產主義社會。在共產主義社會,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仍將存在并發揮著重要的社會治理和個體發展功能。而在無階級的時代,帶有階級性特征的意識形態性將隨著階級的消亡而終結,思想政治教育學研究將徹底消除意識形態的負面影響,在“意識形態”終結的基礎上實現其與科學性的內在統一。不過,這是一個相當長的歷史過程。馬克思曾經指出:“只要階級的統治完全不再是社會制度的形式,也就是說,只要不再有必要把特殊利益說成是普遍利益,或者把‘普遍的東西’說成是占統治地位的東西,那么,一定階級的統治似乎只是某種思想的統治這整個假象當然就會自行消失。”[11](P533)也就是說,隨著階級的利益越來越成為大多數人的乃至全人類的利益,階級將退出歷史舞臺,意識形態的階級特性也會相應地淡化以至消失,其負面影響也將不斷消退。在那時,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將完全服從和服務于人類共同利益,思想政治教育學的科學性與意識形態性也將在此基礎上達到最高階段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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