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發軍
(鄭州工程技術學院 德育教學部,鄭州 450044)
蔣廷黻,湖南邵陽人,近代中國著名的史學家。他于1938年創作的《中國近代史》是20世紀中國學術界最重要的史學著作之一。《中國近代史》以進化史觀為指導,通過淺顯的文字向時人介紹了近代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的實際情況,完整地再現了處于“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近代中國的社會圖景。《中國近代史》是蔣廷黻歷經十多年的思索及研究的成果,該書以民族復興為主題,以總結中國近代史上的經驗教訓為抗戰建國提供借鑒為宗旨,對中國近代的自強運動和滿清政府的外交政策進行了系統闡述,并以此為基礎對中國如何實現近代化及如何開展外交關系這兩個對民族復興具有深遠影響的問題展開探討,闡述了作者的民族復興思想,表達了作者作為炎黃子孫對實現中華民族復興的強烈愿望。
幼年時期,蔣廷黻便進入私塾學習,十歲開始進入新式學堂及外國在華開辦的教會學堂學習,初步接觸到西方文化及近代自然科學。1912年2月,時年十六歲的蔣廷黻只身前往美國求學,在哥倫比亞大學學習,先后獲得文學學士及哲學博士學位。大學時代的蔣廷黻主修歷史學,除了閱讀大量的歷史資料外,他還選修了多門自然科學課程,以增強及培養其科學思維模式。讀博期間,蔣廷黻系統地接受了在當時較為先進的進化史觀,逐漸成為一位知識淵博、學貫中西的著名學者。1923年,蔣廷黻學成歸國,就職于南開大學,與梁啟超一起創建了南開大學歷史系,并出任南開大學歷史系首任主任。1929年5月,應清華大學校長羅家倫的邀請,蔣廷黻到清華大學擔任歷史系主任。當時的清華大學盡管“已經發展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學府”[1]137,但在歷史教學和研究方面和國內其他大學一樣,仍然沿襲傳統的治史方法,歷史學者大多是“治史書而非治史學”,他們能對各種版本的史書的真偽做出鑒定,能對史書中的章句進行闡釋,但他們卻不能講清我國歷史上某一時期、某一階段的實際情形,不能講清當時的政治、經濟、社會的變化,以至于國內“除了日期和姓名之外卻沒有一種大家都認為正確的歷史資料”。而“在西方大多數國家中,大部分歷史已經經過科學的徹底的研究過若干個世紀了”[1]139。針對這種情況,蔣廷黻甫一上任,就在清華大學大刀闊斧地開展教學和治學改革。他放棄了具有很大局限性的中國傳統的史學研究方法,將盛行于西方的現代治史方法引入國內,構建了中國歷史研究的新范式。作為一個學者的蔣廷黻,終其一生致力于中國近代史和外交使的研究。他先后編撰了《中國近代外交史資料輯要》《中國近代史》等著作,在《清華學報》《獨立評論》等刊物上發表了數十篇學術性、政論性的文章。他的這些論著對近代史研究有著重要影響,并奠定了蔣廷黻在歷史學界的地位。蔣廷黻通過重大歷史人物及事件的描述,為近代中國的歷史研究和敘述設置了一個基本框架,此后民國時期的中國近代史研究及敘述都是在這個基礎上展開的。正如人們指出的那樣:“舊中國史學界有關近代史及中國對外關系史的論著,有近半數都因襲了蔣廷黻的觀點與看法。”[2]13
在蔣廷黻眾多的論著中,最具有影響力的是《中國近代史》。最初,《中國近代史》僅僅為《藝文叢書》的一個章節,它的出版與當時國際形勢及國民政府的對日方針政策有著很大的聯系。當時中國正處于被日本軍國主義侵略的時期,在民族存亡之際,作為一名歷史學家,蔣廷黻通過回憶國家過往被動挨打的痛苦經歷,來號召國人團結起來,為民族獨立及國家富強而奮斗。關于此書的寫作宗旨,蔣廷黻在該書的總論中提到:“要注意帝國主義如何壓迫我們。我們要仔細研究每一個時期內的抵抗方案。我們尤其要分析每一個方案成敗的程度和原因。我們如果能找出中國近代史的教訓,我們對于抗戰建國就更能有所貢獻了。”[3]4抗戰建國是民族復興的前提和關鍵,蔣廷黻希望通過找出中國近代史的教訓能對抗戰有所貢獻,從根本上說,也是希望通過總結歷史經驗教訓能對民族復興大業有所貢獻。該書一經出版便在學術界產生了巨大影響,出版后一再復印,著名歷史學家陳旭麓專門為該書寫了序言。陳旭麓指出:“通過蔣廷黻的描寫,我們不但看到了民族的惰性,而且也感受到了近代化過程中‘中古’的面貌,其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民族復興的希望。”[4]49
由于時代的局限,蔣廷黻對近代史上一些歷史人物、事件的看法和評價和當今社會占主導地位的歷史觀和歷史認識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分歧和偏差。站在今天的角度看,《中國近代史》一書的局限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該書把近代化簡單的理解為西洋化。其實近代化的內涵十分豐富,“主要是指工業革命以后,隨著生產力的革命性的發展而引起的生產方式的大變革,就是以近代工業、科學和技術革命為推動力,實現傳統的農業社會向近代工業社會的大轉變,使工業主義滲透到經濟、政治、文化、思想等各個領域,并引起社會組織與社會行為的深刻變革”[5]3。西洋化只是近代化的一個范例,而近代化可以有多種模式。二是該書片面的褒揚中國近代史上在中外沖突中主張妥協退讓的人物,而對那些在外敵入侵時主張堅決斗爭的人則多有微詞。例如,蔣廷黻在其所著《中國近代史》中宣稱,中國近代史上的大多數戰爭是可以避免的,一些戰爭的爆發只是因為當時國人對國際環境的不了解,妄自尊大的結果。蔣廷黻認為“主戰派”是妄自尊大的代表,他對林則徐的事跡不以為然,認為“林不去,則必戰,戰則必敗,敗則他的名聲或將與葉名琛相等”[3]203。對于中法戰爭,蔣廷黻認為“打了不久就講和,不久又打,最后還是接受了法國的條件,越南沒有保存,還大大消弱了我國防力量”[3]76。他對于左宗棠收復新疆也表示不屑,在他看來左宗棠的勝利是一種僥幸。在蔣廷黻眼中,“主和派”才真正了解中國的國情,鴉片戰爭中主張講和的琦善、奕、李鴻章等“看清了中外強弱的懸殊,而士大夫階層不信他”[6]61。他認為,戰敗以后而講和,吃虧遠大于不戰而和,甲午戰后的瓜分狂潮便是甲午戰敗引起的,在近代的世界,敗仗是千萬不能打的,在國家實力不濟的情況下,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言戰事。很顯然,他的這些在中外沖突中片面強調妥協、退讓的“主和”立場,無論當時還是現在都會遭到相當多一部分人的批判和質疑。
蔣廷黻創作《中國近代史》的宗旨就是總結中國近代史上的經驗教訓,為實現民族復興提供借鑒。因此,他在撰寫《中國近代史》這部書時將近百年的中國近代史分為四個篇章進行闡述。第一、二章為“剿夷與撫夷”“ 洪秀全與曾國藩”,講述了自鴉片戰爭以來西方殖民者對中國進行侵略的野蠻行徑,同時還悉數了當時中國與西方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巨大差距。作者認為,在當時內憂外患的情況下,中國要擺脫危機,首先應實行對外開放,向西方學習,加強東西方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第三、四章為“自強及其失敗”與“瓜分及民族之復興”,著重闡述了近代中國出現的四次民族復興運動,即洋務運動、戊戌變法、義和團及資產階級革命。在著作中,蔣廷黻著重向讀者說明了這四次運動都是在民族危機加深的情況下形成的,救亡圖存、實現民族復興作為一個主題貫穿近代中國的始終。可見,《中國近代史》的前兩章是“因”,后兩章是“果”,整個篇幅層次清楚、引人入勝,具有較強的歷史邏輯性。蔣廷黻認為由奕訴、文祥、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領導的洋務運動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次民族復興運動,但由于主客觀條件的限制這場自強運動僅限于器物層面,不是一場徹底的社會變革,最終只能以失敗而告終。至于戊戌維新,蔣廷黻認為這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二次民族復興運動,盡管這個方案“既合乎古訓,又適宜時局”[3]96,但是,由于守舊勢力的阻撓,使得其無法付諸實施。蔣廷黻認為義和團運動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三次民族復興運動,不過由于義和團和洋務運動、戊戌變法背道而馳,是“反近代化、反西洋化”的,它的最終失敗是必然的,在此,蔣廷黻進一步指出民族要進步與發展絕不能開歷史倒車。最后,蔣廷黻提出“自強、變法、反動都失敗了,國人然后注意孫中山先生提出的救國救民族的方案”[3]106,只有孫中山領導的民主革命才能真正解決中國社會問題,他的“三民主義”才是民族復興的唯一道路。
中國能否實現近代化是中華民族實現民族復興的關鍵是蔣廷黻一以貫之的觀點,在《中國近代史》這部書中,蔣廷黻進一步強調:“一切國家接受近代文化者必致富強,不能者必遭慘敗,毫無例外。并且接受得愈早愈速就愈好。”[3]3近代以來,中國的對外戰爭大多都失敗了,其根本原因在于包括日本在內的侵略者都已經具備了近代文化,而中國仍然滯留于“中古”。
由此,蔣廷黻斷言:“近百年的中華民族根本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中國人能近代化嗎?能廢除我們的家族和家鄉觀念而組織一個近代的民族國家嗎?”[3]2對于這一問題,蔣廷黻充滿信心,他認為抗戰以來中華民族在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方面取得的巨大成績表明中華民族完全能實現近代化。“鐵路加修,全國公路網的完成,航空線的設立,無線電網的布置,義務教育的提倡,科學及工程教育的獎進,及國防的近代化”等都表明中國已經在近代化的大道上邁進,以至于“抗戰前全世界無不承認中華民族已經走上復興之路”[3]123。
由于將能否順利實現近代化視為中化民族能否實現民族復興的關鍵,因而中國近代史上一切關于近代化的人和事都成了蔣廷黻探究的對象。在《中國近代史》這部著作中,蔣廷黻從近代化的視角對中國近代史上出現的重要人物和事件都進行了分析,是否把國家民族引向近代化成了蔣廷黻評價近代史上一切人和事的重要標準。
關于洋務運動,蔣廷黻將其視為中國近代化開始的一次自強運動,也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救國救民的方案。蔣廷黻指出洋務運動主要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以軍事建設為主,如購買炮艦、創建水師,建立江南制造局等,特別是咸豐時期京師同文館的創設乃中國新學的開端。“求富”為第二階段,清政府為此創辦了大批的民用工業。對于洋務運動的局限性,蔣廷黻引用了梁啟超的一段話作為對洋務運動的評判:“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內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民,知有洋務而不知有國務。以為吾中國之政教風俗無一不優于他國,所不及者惟槍耳,炮耳,船耳,機器耳。吾但學此,而洋務之能事畢矣。”[3]97也就是說,洋務運動只是推動了國防近代化,而近代化不僅只是武器的完善,還應包括教育、交通、工業等的近代化,近代化的關鍵應是政治與國民的近代化。所以,蔣廷黻認為洋務運動盡管走的路線不錯,但終究未能拯救民族危亡。基于此,盡管在書中蔣廷黻充分肯定了李鴻章、曾國藩等洋務派人物的歷史地位,甚至把李鴻章寫給恭親王的一封信,說成了“中國十九世紀最偉大政治家最具歷史價值的文章”[3]56。但對于洋務派的局限性,蔣廷黻在行文中也有充分的揭示:“曾國藩諸人雖向近代化方向走了好幾步,但是他們不徹底,仍不能救國救民。”[3]60不過,對于洋務派的不徹底,蔣廷黻沒有一味的苛責,而是設身處地為他們辯解:“李鴻章的物質改革已遭時人的反對,倘再進一步地改革政治態度,時人一定不容許他。”[3]97蔣廷黻認為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李鴻章等人不是沒有認識到政治改革的必要性,實在是“不敢”或者是“不能”也。
對于戊戌變法,蔣廷黻把它看作是旨在推動中華民族政治近代化的一場救國運動。蔣廷黻認為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派發動變法的根本目的是變更中國的政治制度,以近代化的君主立憲政體替代在中國實行了兩千多年的君主專制政體,旨在通過變更政治制度來實現國家的近代化,“變法運動無疑的是比自強運動更加西洋化、近代化”[3]106。盡管由于頑固派的阻撓,戊戌變法最終以失敗而告終,但由于其政治主張,尤其是維新派提出的有關國家近代化的主張與蔣廷黻有相通之處,蔣廷黻在行文中給予了維新派很高的評價。
對于義和團運動,蔣廷黻則痛斥其為“拳匪”。他對義和團運動評價如此之低,可能存在階級偏見,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蔣廷黻認為義和團是一場“反西洋化、反近代化”的運動,和他的國家近代化的主張背道而馳。
對于孫中山及其倡導的“三民主義”,蔣廷黻推崇有加。他認為,孫中山先生提出的“三民主義”是一個 “舉政治革命、社會革命,畢其功于一役”的民族復興方案,如果能在中國實現,將能極大地推動中國的政治變革和社會變革,到那時,中國的近代化程度將遠遠超過歐、美,因此,孫中山先生提出的“三民主義”是中華民族走向復興的唯一路徑。
通讀《中國近代史》一書,讀者不難發現,對近代史上中外關系的闡述貫穿該書的始末。書中蔣廷黻通過對第一次鴉片戰爭至甲午中日戰爭的各種談判來闡述其外交思想,把近代中國對外交問題的處理放在左右民族復興的高度來著力加以探討。由于長期受西方思想影響,在國際沖突上蔣廷黻一向主張通過外交途徑解決。譬如,對于鴉片戰爭的爆發,蔣廷黻有著獨特的見解,他認為是由于滿清政府在外交上不給予外國以“平等”地位而造成的,即國人不知國際通行的禮節。在蔣廷黻眼中,李鴻章、琦善、奕等都是近代中國杰出的外交人才,他認為琦善是近代中國大變局中的第一位外交總長,“在外交方面,他實在是遠超時人,因為他審察中外強弱和權衡厲害的輕重,遠在時人之上”[3]214。蔣廷黻認為奕真心為國圖謀,是清朝后百年宗室之賢能者。在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奕受任守衛京都,在其把握政權以后,天下局勢為之一變。對于《北京條約》的簽訂,蔣廷黻認為“這種關系固然可以為禍,也可以為福,能讓中國早日融入國際生活。”[3]32蔣廷黻片面強調外交在中國受屈辱時期的重要作用,這種認識很顯然是有失偏頗的,也是我們在學習中所要注意鑒別的。
蔣廷黻在《中國近代史》一書的總論中明確指出,寫作此書的目的就是“找出中國近代史的教訓”,為抗戰建國提供借鑒。那么,蔣廷黻在總結中國近代史上的經驗教訓的基礎上,提出的實現民族復興的道路是什么呢?蔣廷黻認為,中華民族要走上復興之路,首要的問題就是建設一個近代化的國家,推動國家政治、經濟、文化走向近代化。盡管他對近代化的理解、對于近代史上一些人物和事件的看法在今天看來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回到原來的歷史情境中我們又會發現他的這些觀點和看法也有合理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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