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明恩,吳 微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論梅曾亮“避地”詩及其晚年心態
蔣明恩,吳 微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桐城文人梅曾亮官居京師二十余年,于道光二十九年八月辭官歸鄉。辭官后,梅氏已是垂暮之年,效其師姚鼐主講于揚州梅花書院,此時心境閑適而淡泊。然咸豐三年,南京陷入太平天國戰火,身在上元的梅曾亮為賊所擄服勞役,后潛走出城,開始了其漫長的“避地”生活。現以其“避地”期間的詩作為中心,來分析、研究,探尋其逃亡與客居、愁苦與孤獨、盼望與回憶等復雜的晚年心態。
“避地”詩;晚年心態;梅曾亮
梅曾亮(1786—1856)《柏枧山房詩集》十卷后,又附有《柏枧山房詩續集》二卷,該二卷詩編年范圍是從癸丑年至乙卯年(1853—1855),正作于梅曾亮避地逃亡期間,“三年望江關,僑寓屢悲嘆”[1](P665)。相對于其詩集前十卷,此二卷詩情感復雜、詩境悲涼,詩中綿延的戰火、逃亡之路、朝不保夕的生存困境,還有無限的愁苦,讀之可見白發詩者老淚縱橫、內心滄桑。因此,通過對梅氏此二卷“避地”詩的分析、研究,可探尋見其晚年復雜的心態。
梅曾亮人生前中期,生活相對安穩平和,并無多少波瀾起伏之勢,只常嘆生計之艱辛爾。然其垂暮之年,卻經太平天國戰火蹂躪,甚是悲戚,“在上元,粵匪陷城……為賊所得,役以擔水。”[2](P451)其感嘆道“垂暮那知遇百憂,縱橫豺虎困詩囚。”[1](P633)一路烽煙戰火,一路逃亡,梅曾亮先是舉家避居王墅,后于閏七月攜全家欲赴鹽城,于途中又暫居興化,后又前往清江,泊于露筋祠,終赴清江浦,投依舊友楊以增[3](P254)。在逃亡路上,梅曾亮心力交瘁,不禁感嘆道“身從間道棲同谷,天許全家出汴州。”[1](P633)家園被毀,百姓流離失所,他無奈自嘆“金陵一旦萬家空,流落江村此禿翁。”[1](P633)他曾經同情杜甫的遭遇,但卻不以為然,他并不相信命運會如此這般地作弄人。然而晚年之遇,讓他哽咽難言,“悲辛曾話少陵詩,身世蒼茫每自疑。豈料吾生百年內,竟逢空谷七歌詩。”[1](P635)此番劫難,甚至讓他心灰意冷,對生活喪失信心,“早亡嗣祖翻為福,繍戶雕梁處處非。”[1](P640)他用東晉陳嗣祖之典,來說明自己因得長壽,而遭逢干戈,豈非禍事!倒不如那些早逝之人,焉知非福!
此次戰亂使得梅曾亮遭遇了身與心的雙重打擊。在避難中,他親身經歷著饑寒交迫、風餐露宿的生存困境。他也親眼見證了,跟他一起逃難的民眾,一路上或死或傷,哀鴻遍野。他流亡異鄉,備受熬煎,一直渴望著能有朝一日再返故土。避亂期間的梅曾亮彷徨而孤獨,他多讀杜甫和黃庭堅的詩集。且梅氏尤喜讀杜甫詩,其甚至將杜甫看作是自己晚年的患難之交。同清代太平天國之亂一樣,唐代的安史之亂,也同樣造成了巨大的災難。家園毀壞殆盡,百姓流離失所,杜甫也被迫逃亡,“漂泊西南天地間”[4](P1499)。杜甫創作于安史之亂時期的詩,如《北征》《三吏》《三別》等,都在極力譴責戰爭帶來的災禍,以及殷切盼望能夠早日平定戰亂,然后回到自己思念已久的故土。梅曾亮尤喜讀杜甫的這些詩,因為他能于字里行間尋得共鳴,他與杜甫一般,對戰亂之苦有切身感受。
首先在避難途中,梅曾亮體會到了沉重的生存壓力。生計艱難,缺衣少食的生活困境,在其后二卷詩中屢有提及。如其《借衣嘆》一詩:
九月欲霜風驟寒,夏葛可借冬裘難。殘年射虎嘆衣短,長夜飯牛憐布單。少年豈不重然諾,相看各自身淒酸。式微式微歸未得,已而已而歲既殫。憂來如天那復醉,淚灑近土何時干[1](P636)。
詩中,天氣轉冷,青衫破帽難以御寒,因而只得借衣度日。然而冬衣難借,“相逢俱是無家客,同話天涯縮手時。”[1](P636)“同為枯池魚”[1](P637),誰又會有多余的冬衣相借呢?如此,詩人只得悲嘆道“憂來如天那復醉,淚灑近土何時干。”[1](P636)正是如此困苦,他甚至埋怨杜甫在衣服上補繡“天吳紫鳳”太過奢侈,“汰哉勿學杜翁陵,紫鳳天吳作衣補。”[1](P636)且不僅衣單帽破,還常食不果腹。逃難之中,幾無家當,只得“羞澀齏鹽愁過日”[1](P633)。他愁苦身無分文,米價太貴,有時甚至不得不“向人頻乞米,留客且攤錢。”[1](P649)避地千里,回望故土,歸去之日,遙遙無期,面對困頓中的婦幼,梅氏欲哭無淚,“豈知春復夏,薪盡米亦止。典貼復何有,睥睨止瓶罍。”[1](P637)
值得欣慰的是,梅氏在避難中,多有好友救濟,這讓其頗為感動。這些好友、義士不僅給他提供住宿之所,還供給衣物、薪米之類,甚至還專門給梅氏寄送書紙,因此梅曾亮多有表達感激之情,“多難方知仗友生”[1](P663)。如其《王容甫饋食物志謝》一詩:
君來幕府參軍事,我作山頭太瘦生。混俗但思千日酒,息交敢望五侯鯖。行人執榼真佳話,客子加餐愧古情。賀勞瓊筵開即日,黃麞一曲為君賡[1](P639)。
梅曾亮對友人王容甫饋贈豐厚的食物,深表謝意。他表示,我一個逃避戰亂、無家可歸的瘦老頭,卻得到你王容甫這般地禮遇,實在是慶幸之致,欲引黃麞一曲,以表感激之情。
然而,在梅曾亮心中,最大的打擊并不是衣食之缺、糊口艱難,而是故土被踐踏,自己成了避難異鄉的逃客。在其后二卷詩中,“客”一字,成了其最傷心的字眼。梅氏心里深知,此番為“客”,不是久居京華時的“羈客”,而是亡命天涯的“無家客”,是“野民”。在流亡中,梅曾亮以“客”之身份,表達著其“感嘆”“思歸”“傷懷”等各種復雜的感情。首先其感嘆故園雖猶在,或朱顏已凋零。“欄檻飄零已惆悵,那堪歸燕更無梁。”[1](P644)“故園高柳能無恙,落葉堪堆滿徑臺。”[1](P644)戰爭的破壞,一片凄涼衰敗之景,令人心寒。再者,他渴望重歸故土。“獨此中野民,何時返城郭?”[1](P646)“老眼乾坤倦,歸心與日增。衡陽有回雁,愧我獨難能。”[1](P651)“春光籠物態,客思逼詩懷。樂意慚魚獨,歸程嘆雁偕。”[1](P658)流落異鄉多時,而歸期難定,他真恨不得能化身為雁,回歸故土。再有,他觸目傷懷。一路亡奔,遷移不斷,“樂土誰能定,征途浪自賒。”[1](P652)一路上殘垣斷壁,白骨露于野,“長途多鬼馬”[1](P651)的荒涼景象是觸目驚心的。而且,消息閉塞,他絲毫不知故園的那一頭,是何種境況。如其《悼姚春木》一詩,他甚至不知好友已逝逾年,還寄送詩篇盼其回復,“君卒逾年我未知,渡江猶寄贈君詩。”[1](P665)
細觀其所作“避難”詩,不是漂泊之嘆,寓居之愁,就是生活之艱辛、望歸之情切。由此可見,其此后二卷詩,“逃亡”是主題,而“客居”是其主要的思想表達。
相對于梅曾亮詩集前十卷,其后二卷詩在感情上尤為強烈,每一首皆自其肺腑出。且避難期間梅曾亮尤好寫詩,很少去創作古文,究其原因是,詩歌成了他抒寫心靈、寄托情感的最佳載體。“一日成一詩,未成如負債”[1](P643),可以說在梅曾亮避難期間,詩歌創作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正是通過詩歌這一載體,他將心中的塊壘酣暢淋漓地表達出來。如其《病起遣興·其六》一詩:
病中拈筆為誰忙?不暇看題檢藥囊。心坐一窗行萬里,除詩是藥更無方[1](P644)。
在梅曾亮看來,詩歌是情感的產物,是系于心靈之上的,因此,詩可表情達意,亦可醫心之病。
且梅曾亮的心病并不具體,而是一種復雜的聚合形態,各種郁結匯合在一塊,其表征便是如絲般的愁苦。梅曾亮通過詩歌所表達出來的愁苦之情,其源起便是戰亂與逃亡、客居與思歸,以及往事如煙、前程難卜。具體地說,梅曾亮在避難期間,其愁苦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即,“生計之愁”“戰亂之愁”“客居之愁”,以及“孤獨之愁”,且這四個方面的愁緒也并不是單獨呈現的狀態,而是相互雜糅,彼此共生的。如其《琢句》一首:
琢句銷愁亦自癡,那堪愁與筆相隨。淒然閣筆胡為者,事有傷心不忍詩[1](P635)。
這里的“愁”如影隨形,詩人難以排遣。雖全詩以“愁”為中心,卻未提及為何而愁,但是聯系梅氏當時的生存環境,也可推知,這一愁思是一種復合型的存在,即源于外在的窘迫困境,也來自內在的孤獨熬煎。而且,這種愁不是一種短暫的心理活動,而是一種持續性的且難以排遣的內心苦悶情緒,“出愁入愁朝復朝”[1](P634)。因此,梅氏才會面對此番愁滋味,盡不忍詩。其實不是不忍詩,而是不忍心,不忍讓心一次次承受此般熬煎。
并且梅曾亮心中的這種愁,在不同的時間,面對不同的場景,其程度也各不相同。當逢佳節,此愁愈深,畢竟身在異鄉,而家園卻遙不可及,因此梅氏嘆道“佳節愁里過,古語真難忘。”[1](P637)當逢歸雁,思鄉情起,此愁也愈濃,“光陰冉冉愁中過,秋燕辭歸雁有聲。”[1](P638)當逢見眼前美好之景,卻也衍生出諸多愁緒,“盛衰同是客愁中,花不知愁花自紅。我欲將愁寄花去,飛入東風不知處。”[1](P661)眼前之美景,勾起往昔美好的回憶,然而回憶有多美好,此刻愁緒就有多繁雜、沉重。
梅曾亮后二卷詩所表達出來的“愁苦”,常常跟“孤獨”結合在一起。這種孤獨,伴隨著落魄與凄涼。對于一個已是垂暮之年,白發蒼蒼的老人來說,離鄉千里,淪為“野民”,無疑是一種過于沉重的打擊。我們可以想見,在風雨相侵的夜晚,布衾單薄、窗破屋漏、蝙蝠飛轉、老鼠亂竄,如此境況,這位孤獨的瘦老頭又怎么能入眠?怕是會獨自泣淚,長嘆“弱質猶顛沛,吾生漫自悲”[1](P653)。細想盛年已去,往事如風,蹣跚老者,避難于荒村之間,無人可訴懷,怎不愁苦孤獨?
面對人世間的諸多煩惱,面對命運的無端滋擾,面對眼前的困境和現狀,梅曾亮也曾企圖避世逃脫。他崇尚老莊,欣羨魏晉名士,也欲將身托寄自然,做一名逍遙自在的隱士。當其登高遠望,滿目黃塵,天南地北盡是逃亡與戰爭,他無奈嘆息,心卻向往陶淵明,不禁感嘆“緬昔陶潛翁,此日常徜徉。時來送酒人,欣然遂盈觴。”[1](P637)梅曾亮想通過遁世的方式來化解內心無限的愁苦,但是顯然他失敗了。如其《有感》一詩:
為子孫憂計已疏,吾生早自嘆離居。王車庾宅誰收拾,何肉周妻盡掃除。浮世原知皆大夢,夢游何不到華胥。莊生豈戀人間世,化蝶蘧蘧又返初[1](P638)。
在梅曾亮思想意識里,其始終懷有著“隱逸心態”,只是他從未有“隱逸”的實際行動,或許對于此,梅氏有諸多現實的考慮。而避難中的梅曾亮,卻愈發渴望著著上一身羊裘,隱于山丘田園,他甚至做好了放棄一切功利,乃至食色之欲,只愿如莊子一般逍遙林下。可是,現實之境總將他的隱逸之夢擊破,他即使如莊子一般幻化為蝴蝶,然而人世間那刺骨的寒意和傷愁,卻常將他從美夢中拖拽出來,讓他一次次承受憂愁、苦悶的洗禮。
也正是梅曾亮發現自己無法做到如古代隱逸之士一般的逍遙遁世,他心里從憂愁中又衍生出一種失落之感。正是因為失落,他開始懷疑那些真隱士的隱逸心態。“桃源路絕真迷洞,蓬萊波驚孰問津”[1](P637),真的能找尋到內心里的那一片凈土?他心生疑慮,“桃源竟何處?古記恐虛傳。”[1](P647)可見,在梅曾亮看來,若想通過拋卻雜念,歸隱田園的方式來消解內心淤積的愁緒,恐不可能,甚至會適得其反。因為梅曾亮發現其所勾勒出來的理想空間越廣闊,現實所打壓的幅度會越強烈,于是一旦理想被肢解,其內心的空虛之感會衍生出更多憂愁。
面對戰爭的殘酷以及逃亡的艱辛,梅曾亮通過各種方式來化解其內心的這種復雜的矛盾。從其后二卷詩來看,梅氏多用回憶和期盼這兩種自我心理調節的方法,來消解內心的各種苦悶。無論是回憶,還是期盼,在梅曾亮掙扎且不安的心里,都寄寓了對安穩而靜美生活的一種眷戀之情。
梅曾亮詩歌中的回憶心理。戰亂的局面、眼前的困境,跟昔日安穩且平靜的生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種心理落差感,梅曾亮很難適應。在其《七十自嘲》一詩中,對自己一生有一個大致的概括,而中間四句“豈惟歲月馳,乾坤亦瘡痍。家園既蕩盡,三載成孤羈。”[1](P660-661)可見此番戰亂對梅曾亮來說,便是其人生的一大轉折點,且這一轉折突如其來,梅氏毫無招架。因而,梅曾亮常常通過回憶的方式來彌補其內心的某種缺失感,且對于梅曾亮來說,回憶是一種緩解心理壓力和焦慮的最有效的方法。在梅曾亮后二卷詩中,多展現回憶的場景,這些回憶的呈現,或有意,或無意,且常常通過聯想的方式,加以規整。如《漫興·其一》一詩:
大夫夫人留后兒,孰生孰死無人知。猛思幾月前頭事,畫戟清香客話時[1](P636)。
該詩觸景而生情,由逃亡中的場景,無意間回憶起戰亂之前的事。“畫戟清香客話時”,那是一種文人間高雅交談,安靜、祥和而又愉悅的畫面。對比現在,避難逃亡、死生難卜的境遇,實在恍如天地。
再如《村中未見菊花憶都中看花作》一首:
邀客長椿寺,重陽看菊花。買都過百本,裝每共三車。脫手詩猶記,持螯事已賒。故交今在否?五載去京華[1](P640)。
這首詩回憶跡象很明顯,為梅氏刻意回憶而作。題目已交代“村中未見菊花憶都中看花作”,梅曾亮由村中無菊花,對比聯想到舊年居京時,看花之場景。在詩中,梅氏將都中看花一事,描述得甚為詳細。時間、地點、場景,包括詩人自己當時的心情,都躍然于詩行間。也正是在當前如此落魄的境況下,才會去想到居京時,這些細枝末節但卻令人愉快的小事。該詩最后二句“故交今在否?五載去京華”滿是無奈悲嘆之感。一方面,戰亂之際,生死由命,那些昔日好友,境況又怎能預料呢?另一方面,往事如風,離京已久,作為一個避難的瘦老頭子,流浪天涯,如今又有多少人能夠記掛得起來呢?因而從這首詩可見,梅曾亮在努力從回憶中尋求能夠彌補內心缺失的某些東西。
在梅曾亮詩歌回憶里,有對舊時揚州生活的回憶,有對“京都詩酒酬唱”的追憶,有對故土的懷念,以及還有一些零亂的回憶場景。如《與云墀翁感揚州舊游作》一詩,則是回憶客寓揚州時的場景,那時梅氏風華正茂,常與好友游玩唱和,好不快哉。只是如今,“往事不堪談秉燭,陳人那禁淚沾衣”[1](P640),于眼中瘡痍之景前,回憶起昔日之美好,倒是徒增傷悲。再如《懷余小坡》一詩,余小坡是梅氏于京都結識的好友,該詩雖是懷人之作,但以懷景為旨歸,“回首京華多樂事,酒槍茗椀話深更。”[1](P652)梅氏官居京華時,雖不得志,但生活閑適、舒洽,常與友朋詩酒唱和,其“所為古文詩篇,一時推為祭酒”[5](P332),因此,追憶京華生活成了其晚年尋求心理慰藉的主要部分。還有《歷歷》一詩,從該詩中我們仿佛能看到一位孤獨的瘦小老頭,立在村頭眺望遠方,回憶過去的種種。“歷歷歡娛事,愁中記憶多”[1](P651),為何會衍生出如此多的回憶場景?那是當下有太多不順遂之事,因此才會愁如泉涌,無法排遣,只能追溯往昔,來平衡復雜的情緒。當然,對于一個被迫離鄉,亡命天涯的人來說,對故鄉的回憶是最濃厚的。在梅曾亮心里,故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回憶故鄉的湖光山色,以及風土人情,他感嘆故鄉被戰亂毀壞,他更渴望能有朝一日能重回故土。
梅曾亮詩歌中的期盼心理。除了通過回憶來緩和內心的困境之外,梅曾亮還經常以期盼的方式來自我暗示,自我調節內心波動的情緒。換句話說,在梅氏心中,有一股堅定的信念,而且這一信念伴隨著其內心強烈的期望。也正是這一期望,一直支撐著梅曾亮去克服各種身與心的壓力。
相對于梅曾亮的回憶心理,其期盼心理則要簡單直接得多。梅曾亮所期盼的是戰亂趕快結束,自己能夠盡快重回故土,過上安穩而平靜的生活。
首先渴望戰亂結束。在梅曾亮看來,這場戰亂破壞性極大,它使得萬千人民逃亡異鄉,流離失所,“金陵一旦萬家空”,它毀壞了家園,“北客若來休問訊,忍聽馬矢壓花宮。”[1](P648)因此,在梅曾亮心中,他極度渴望戰亂能夠結束。如其《忽聞》一詩:
忽聞江上得孫歆,消息雖疑喜不禁。但使流傳多吉語,國家恩澤見人心[1](P640)。
該詩運用歷史典故,來表達官軍滅賊大捷的消息,雖然這一消息不見得可靠,但是卻能夠鼓舞人心。“但使流傳多吉語”句,可見梅曾亮內心深切地盼望和虔誠地祈禱。
再如《聞曾滌生侍郎以鄉兵逐賊湘潭攻復武昌追賊至九江志喜》一詩:
十萬義軍乘賊壘,武昌城中賊如鬼。鬼半死兵半爭水,長江戢戢生魚頭。雨血風毛一千里,湘漢瘡痍一戰收,侍郎威望動諸侯。大別山前新幕府,三周楚尾下吳頭[1](P655)。

除此之外,梅曾亮還專門有詩悼念那些為平復叛亂而亡身的烈士們,如《悼呂鶴田侍郎賢基》《悼徐晉希太守啟山與鶴田皆以鄉勇捍賊咸豐三年冬死事舒城》《悼張丙元吾友景堂子也》等詩。也正是強烈盼望著戰亂結束,“盡室江湖皆寄命,側身天地望銷兵”[1](P663),梅曾亮一方面緬懷這些為捍衛家園而犧牲的勇士和贊揚那些勇于滅賊的英雄,一方面四處打探著戰場上的消息,并為之虔誠祈禱。
再者,梅曾亮盼望能夠早日回鄉。如其《喜晴》一詩:
臥聽簷聲斷,搴帷屋角明。天容新日喜,人步好風輕。曬藥呼兒輩,烹茶待友生。應傳好消息,一慰望歸情[1](P649)。
從字里行間可見梅氏心情不錯,心情不錯的原因便是天氣晴朗了,由天氣晴朗,梅氏想到未來必然也會更加明朗。他心里想著,戰場上會捷報頻傳,戰亂會很快結束,緊接著便能夠回到自己思念已久的故鄉。
戰亂結束,重回故土,能夠過上安定、平和的生活,是梅曾亮所期望的。他憧憬著在未來,自己能夠再與友朋談詩論文,把酒言歡,“何日相逢一樽酒,再如京邸論文時?”[1](P666)他也憧憬能夠再與舊友一起游玩山水,寄情自然,“何時更結少游伴,流水草徑尋欹斜。”[1](P662)也正是通過這些回憶和期盼,梅曾亮逐漸消解著心里沉重的、積郁已久的苦悶情緒,尋求得一種內心暫時的平衡感。
總之,梅曾亮詩集的后二卷詩,與其前十卷頗有不同,其后二卷詩真正做到了以詩寫心。該二卷詩作于梅曾亮“避地”期間,且皆是圍繞“戰亂和詩人自己”展開,于其詩的字里行間里,我們能夠深切地感受到梅曾亮所處的環境,以及其當時跳動的心脈。因此,也正是從這些“避地”詩中,我們可以探尋見梅曾亮晚年孤獨、愁苦、懷舊、盼望、思歸、無奈等復雜的心態。而對梅氏這些復雜的晚年心態的剖析,能夠更好地呈現出一個更加真實更加立體可感的梅曾亮形象。
[1]梅曾亮.柏枧山房詩文集[M].彭國忠,胡曉明,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2]吳孟復.梅郎中年譜,晚清名儒年譜[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
[3]秦文.梅郎中年譜補正[J].古籍研究,2015(1):233-256.
[4](唐)杜甫.杜詩詳注[M].(清)仇兆鰲,注.北京:中華書局,1999.
[5]曾國藩.曾國藩文集[M].李翰章,編.北京:九州圖書出版社,1997.
OnMeiZengLiang’sPoemsWereWrittenintheProcessoftheAsylumandAnalyzeHisPsychologythatBelongtoHisLaterYears
JIANG Mingen, WU Wei
(SchoolofArts,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Mei Zengliang is a scholar of Tong Cheng group. He became an official in Beijing for more than 20 years, and in the 19th year of Daoguang he resigned and returned to his hometown. After resigning from an official position, Mei had reached his old age and he followed the example of his teacher to lecture in Yangzhou’s Mei Hua Academy, and he had a gentle state of mind in this period. In the 3rd year of Xianfeng, with the fall of Nanjing in the war of 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Mei Zengliang had been captured by the usurpers. Then he escaped from the city secretly, and he lived the rest of his life as a hermit in “Asylum” for a long time. The paper, centered with his poems during the period of “Asylum”, researches into Mei’s complicated psychology, such as sorrow and loneliness, expectation and reminiscence, when he fled from hometown and lived in a strange place in his old age.
the “Asylum” poems; the psychology in old age; Mei Zengliang
2017-06-05
蔣明恩(1991-),男,安徽安慶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近代文學(桐城派);吳微(1964-),男,安徽蕪湖人,教授,博士生導師,博士,研究方向:元明清近代文學。
I207.22
A
1009-9735(2017)06-0093-05